第28章 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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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昨日的萧瑟不同,今天天刚蒙蒙亮,临安好似又活过来了一般。
所有的人都听着外面的梆子响,寅时一过,大伙儿好似约定好了一般,全都上了街来。
既然朝廷今日有话要说,那他们便听着,毕竟从皇帝立都临安以来,昨日闭城闭门闭户的情况,确实是第一次出现。
若是没有大事,断然是不会如此的。
可究竟是多大的事,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讨论,甚至连去猜测的人都极少。
老王头就不一样了,昨日看着伤痕累累的纪五回来,被他口中说的‘谋反’一词给吓了一跳。
这话是能够轻易说的吗?
正是因为如此,加上纪五那被打得半死的模样,纵使老王头有千万般不信,却还是强迫自己接受了下来。
于是,他便一夜没睡,在自家二楼上眺望着不远处的钱塘门。
等到鸡鸣……冬天连太阳也偷起了懒来,鸡叫破了喉咙,这天仍是一望无际的黑色。
但老王头分明看到了,看得清楚,那钱塘门确实是开了。
也是,临安是个什么地方,一日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进出,闭门一日,城里城外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的钱……再者说了,就算不提钱,多少的走商、百姓,在外奔波了一年的人,就趁着这两天从天南海北的赶回来与家人团聚,一直关着门,终究不是个事儿。
赵士程自然晓得当中的厉害,他本来就没有打算一直封城下去,老九被五十万金人给围着,这里就算是变了天,他也绝对不会知晓。
相反的,他还特别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百姓帮他传句话儿,这大宋自今日起,便会换一个皇帝。
“那柜子里有钱,老子这次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都说是兵荒马乱的,过了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倒是把肥肉给堆在了身上。”
“你好生照看着你五哥,等医馆开了门,便趁早把他给送去……若是他动不了,就请大夫来家里看看……别去王家医馆,那里坐堂的大夫我认得,以前替女人接生过,手脏得很,要去便去陈家医馆,贵点就贵点了,别他娘的心疼那劳什子臭铜。”
“你既然没有寻得大姐儿的消息,可是也不能怠慢了去,每日抽个时间多去皇城外面逛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凑巧给碰上了……过年?过甚么年?!等伱姐夫回来,咱们天天都是过年!”
“你花钱要有个分寸,莫要学人家公子些大手大脚,这思北楼是你姐夫送的,多少的老主顾都习惯了这里,你也不能慢待了这些个,说是说咱是皇亲国戚,但人家也确实是衣食父母……对了,隔壁街的马瞎子还欠了三十个铜板,他下次来你要记得让他补上,买猪肉要去李胖子家,你只管报你爹的名字,他是决计不敢缺斤少两的。”
老王头一边收拾着包袱,一边不断地嘱咐着王小二;聒噪了一辈子,倒是在这个时候变得温柔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说话都细声细气了些。
“爹,不然还是我去吧……您这么大把年纪了,怎的还能让您赶这么远的路程……”
老王头给包袱横竖都打上了结,确定绑的紧了,这才背到了身上:
“你爹活了一辈子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就算是死在了路上,也是不亏的……你是咱老王家唯一的后人,只可惜还没看着你说上个媳妇……若是这次老子回不来了,你就自个儿去相,相中了谁,摆酒的时候在你爹娘面前摆上两碗酒就行了。”
“这次是一定要去的,官家好歹也是你姐夫,我的女婿,他还是咱们的皇帝陛下,现在眼瞅着就要把金人给赶出去了,我怎的可能看着他后院起火,却什么都不做。”
“莫要送了,赶紧回去盯着你五哥。”
等到了钱塘门的这里,进出口都给排了长长的队伍,幸好老王头来得早也隔得近,这才没有落到太后的位置。
纪五说过了,皇帝被金人给围了起来,那个甚么狗日的郡王又和金人勾结,这才生了这次的事端,老王头不知道要怎么去突破金人的包围圈,但他只知道,他是应该要去的。
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去的。
路过这他做了多年差事的地方,看着周围的人都是些生脸,老王头觉得有些可惜,又觉得有些高兴。
至少,那些个兔崽子们没有投到那郡王麾下去。
临出城时,他又回头看了眼这繁华无比的临安城,它仍是笼罩在黑蒙蒙的雾里,连真面目也不肯露出来,老王头想要把它给印在脑子里,好像生怕自己把这儿给忘了一般。
站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都挡住了进城人的路了,被人家给吆喝了起来,老王头这才瞪了吆喝自己的那人一眼,头也不回的朝着北边走去。
进城的人很多,出城的人也有很多,没人在意一个老头儿的存在,就算是把这位给认了出来的,也只是多一分忧心,忧心这位神志不清的思北楼东家,在这寒冬腊月离了城,恐怕会生出些事端来。
与此同时,城门虽然开了,但也只是开了个两处水门和两处路门而已,而且盘查得严,各处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这些人都是王燮当年的部将,比起沿路上招来的农民要靠谱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虞允文从接到刘子羽的书信开始,一直便在思考着。
思考着官家为何会点自己的名字,也思考着官家既然已经料到了如今,却为何不多做些准备。
至少早点告诉赵相或者辛府尹一声,至少也不会像是今日这般,早早地落了人家的后手。
他确实是没兵。
不但没兵,做这明州知府半年以来,他的精力大半都耗在了明州的吏治上面……这里是个大金矿,每个人手里都沾了荤腥,每个人背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皇帝的话,把刀子亮出来就能解决了,但他不行,所以他断了很多人的利益,也得罪了很多的人。
明州的差吏几乎没有一个是与他同心的,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自己到底能从哪里寻到可用的人。
莫不成,官家是要自己孤身去临安不成?
那便是与送死无二了,直到临安城闭门的前三天,他在栖心寺里看到了范同的尸体……这尸体早已被鸟儿给啄食殆尽了,每日挂在那塔山,风吹日晒的,也早已被风华成了干尸模样。
官家当日留下的,除了自己,便只有这具尸体了……
却也不是,还有这明州周围的十几座道观、寺庙,以及里面的僧人。
僧人……
想到这里,他才眼前一亮,豁然顿开。
连忙召集了多家的主持,也没保留,把皇帝的安排与他们说了。
僧人不事农桑,不用卖力气,还不用纳税,虽然都是吃素,但每个人都是白白胖胖的,比起许多百姓的日子还要好过。
也正是如此,一份僧人的度牒才会这么的值钱。
这些方外之人本来还有犹豫,虞允文又把当中利害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诸位能有今日,皆是因为官家昔日的承诺而已……明州香火,比起诸位之前如何?”
“尔等皆是受过了皇恩,坦白来说,诸位的荣辱皆系在陛下一人的身上,若是愿意与本府去擒拿乱臣贼子的,好处自然是不用多说,若是不愿去的……”
“诸位敢保证别的人还愿意见着你们在明州安坐吗?”
“等官家回了临安,诸位又还能在明州安坐吗?”
作为学生来说,三十出头的虞允文确实是显老了一些。
但作为一府府尊来说,他又实在是过于年轻。
道理皇帝已经告诉他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管是明州的商人,还是这些大师道长,能够决定他们屁股朝向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天道人伦、佛祖菩萨。
而是刀子,和利益。
果然,这话一说,这些人都是见过那位皇帝陛下手段的,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便跟了虞允文。
他们仍是穿着道袍僧衣,手里拿着木剑佛珠,嘴里不是无量天尊就是阿弥陀佛,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是最有安全感,也最容易被人给忽视的人。
就如今天这般,明州来的一千多位大师,还有他们联系好的、临安城周围的寺庙道观的人,总共三千多数,守卫只是查了领头的度牒,便将他们全都给放进了城里去。
连虞允文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入了城,同时也不由得对那位造反的人,生出一丝鄙夷。
志大才疏之辈罢了。
等入了城,按照之前的约定,大师们也不知道对面有多少人,只是全都朝着钱湖门去赶……这里离皇城不远,但最重要的是,这里离大宋的军器监最近。
虞允文的目的,便是先夺军器监,毕竟不能指望大师们用佛珠木剑去砍人,等拿下了这里,顺利的话直奔皇城,擒拿贼寇。
他自己,本来是应该四处溜达,看看贼人的部署的。
他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在丰豫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为何不让我等入城?!”
这人说话声音贼大,即使隔着百步的距离,虞允文也是听了个清楚明白。
他再朝着这人看去……他七尺多高的身子,一身的横肉不说,脸上露出来的地方几乎全是伤疤,连眼睛也瞎了一只,也不知道挡一下,整副面容都可怖极了。
长相还是次要的,他手里拿着一全是刺头的狼牙棒,好似一个山贼土匪一般……如果说虞允文请来的大师们都是些人畜无害的样子,这位一看便是那种把坏人写到了脸上的人,而且,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个模样与他差不多的人……
这种人,不被拦下,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连那城门的守卫也有些给吓住了:
“你……你不像好人!就是不许你入城!”
“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闻言更加的气愤,他这些伤不全都是拜金人所赐,现在好了,却成为了宋人不让他入城的理由。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反贼,但他还是恼怒得很:
“模样都是爹娘给的,洒家又有什么办法?!”
“我进城中有急事,若是耽搁了,算在谁的头上?”
那守卫手里有刀有枪,底气还是有的,硬着头皮道:
“就是不许!过了今日,什么时候都行!”
“你是在为难我等!”
那人往身后一退,把狼牙棒给横在了身前,这守卫连带着周围的几个,也是一起把刀给拔了出来。
眼见就要一触即发,却见那人身后站出来了一个妇人……虞允文忽然激动了起来。
李易安!
“这些都是我家的护卫,民妇一介女流,来临安多有不便……现今世道又乱,这也是无奈之举。”
“还望诸位军哥儿行个方便,就放我们进去吧。”
她虽然老了,但毕竟气质还在那里,说话态度又好,那守卫顿了顿,将火气压下去了些,接过了她递来的户贴,只是扫了一眼,便比不远处的虞允文更加激动起来。
“原来是易安居士,倒是小人眼拙了……这都快过年了,您还来临安作甚。”
要不说有名气就是好呢,这李清照好歹也是现在大宋的第一文人,名望极高不说,追捧者也是众多。
她出现在这里,这守卫哪有不买账的道理,只是求着她给自己留下了幅墨宝,便再也没拦着她们这群人。
看着她们只耽搁了一会儿,也是顺利的入了城,虞允文心里头大喜至极……这什么谋反,简直是与儿戏一般!
之前他还有些担心,但现在来说,他已经全然不紧张了,只有等待着立功……或者说是即将报答皇帝知遇之恩的激动。
虞知府本来还想着上去与李易安打个招呼,但忽然跑出了一队人马,一面敲着锣,一面大声喊道:
“速去东华门,速去东华门!”
他心里头才刚刚松懈下来,随着这锣声的响起,便知道是皇宫那边开始了。
又看着许多人都朝着皇城那边去赶,虞允文朝着和尚们吩咐了两句,自己也跟着众人一起跑了起来。
今年早些时候,便是有许多太学生因为吴表臣的死,而来这里闹过了一次,只是那时候他没参加,隔得远远的看到了许多同窗们的窘相。
这时候再来,这里却依然是热闹,不过站在这里的人变成了百姓,还有不少人正在源源不断地,从临安的各个角落里赶来。
前面的,是一众带甲军士,他们后面是一群穿着公服的人,再后面,则是由十几张桌子摆好的神龛,总共三层,从上到下放了不少的灵位……隔得远了些,虞允文也看不清楚那灵位上写的是什么。
又等了好一会儿,等这里全都是人了,那里面才走出来了一个穿着绯色袍子的官员,虞允文瞧仔细了,这不是那王次翁,又是何人。
昔日的秦桧一党,明明是已经被削去了官身,在太学里面做的苦力活……说起来,这位确实也是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看样子的确是没少吃苦。
他站在前头,清了清嗓子,随后便开口道:
“伏羲神农黄帝氏,名曰三皇居上世。少昊专顼及高辛,唐虞尧舜为五帝……”
这人不说废话,竟然直接唱起了传授歌儿来。
他唱一句,便有旁边的军士跟着传一句,一句接着一句的,一直顺着这东华门,传到了临安城的尾巴上。
叫每个人都听了个清楚。
“末后难制藩镇强,宦官奉立皆私议。唐后迭兴有五代,梁唐晋汉周相继……”
要说临安毕竟是大宋之都,读书识字的人比别的地方不知道多了多少,现在的这个关头,朝廷里面又这么兴师动众的把大伙儿给聚在了一起,一开始,就唱起了这般歌谣……
不管王次翁的声音多么难听,也不管他唱出来的调子多么的古怪,但是稍微有些见识的,确实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赵官家不是在颍州抗金?
难道真出了什么大事儿?
二十年间三易皇帝,连着当今的这位陛下,也是在苗刘兵变之时退位过的……说实在的,百姓们对于皇帝的更替,其实大抵没有那么的……
不可接受。
但这得加个前提,得是在今年之前,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在皇帝北伐之前。
现在大家就算是再不理解,也知道当今的这位陛下是个有骨气的人,是说出了‘谁拦着北伐便是拦着他报仇的人’,也是身先士卒,亲率大军北上、是天下臣民想要复国的唯一希望。
如果他出了什么闪失的话……
还打吗?
大家就像是被人勾起了欲火的寂寞寡妇,而始作俑者便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现在眼见裤子都脱了,就要忙活正事儿了,皇帝却忽然举不起来。
这种滋味,不是在拿人消遣,又是什么?
百姓们越听越沉默,就算是有不懂的,在旁人的解释下,也算是理解了这背后的意思。
赵家,好像是要变天了……或者说,大宋,好像是又要变天了。
“宋受周禅握乾符,扫除僭伪皆风靡。太祖姓赵都汴京,雪夜常幸赵普第。太宗真仁英神哲,历代承平善继嗣。至于徽宗金虏来,误国奸臣京与桧……”
终于被他唱到了这个时候,只见王次翁到了这里,便停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的诸人……就昨天之前,自己以堂堂副相之尊,在太学搬着木头。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也是他们这群人唯一的机会了,他哪里还有选择。
之前以为做完太学的工,自己受的磨难也就到了头,可当他去吏部一问……又说是做完了太学,还得去帮忙修太庙,修完了太庙,还得帮忙修皇宫。
等皇宫修好了,钱塘江上的堤坝,也终是要有人来修整的。
皇帝压根就没有打算放过他们,赵构压根就没有打算要放过他们。
与其是这样,赵士程的出现,便是天意。
“吾皇受天之德,于建炎元年五月初一在应天府继承大统……值社稷危亡之时,力扶大厦之将倾……俄驱南牧之马,旋兴北伐之师……誓心天地,当令稽顙!”
已经开始论起皇帝的生平和功绩来了……王次翁越说越高兴,大家却是越听越心惊。
怕是真的出事了。
“德覆万物曰高;功德盛大曰高;覆帱同天曰高,是以吾皇之德行,特此庙为高宗,谥为受命中兴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宪孝皇帝……靖恭尔位,正直是与,钦哉!”
得了,连庙号和谥号都出来了,皇帝大约确实是已经死了……驾崩了。
只是众人仍是疑惑,这么大的事儿,怎的连个消息也没听到?
前些日子还在庆祝连战连胜,颍州大捷的喜讯传来似乎就在昨天,怎的今日……
王次翁带了个头,哼哼唔唔地摸起了眼泪来……要说百姓们的眼泪也最是好骗,不知道是因为皇帝没了,还是北上的希望没了,大伙儿跟着一起也哭了起来。
不时间,整座城里好似陷入了莫大的悲痛之中。
等又过了好一会儿,王次翁才开口道:
“是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而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武当军承宣使,永嘉郡王赵氏士程,承皇天之眷命,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从一开始,这便是一份告知书一般的东西,赵士程根本就没有打算与人商量,或者说,他已经与值得商量的人商量好了。
把百姓们找来这里,只是为了告知他们、通知他们、说给他们听而已。
你们的皇帝换人了。
从现在起,我才是你们的皇帝。
王次翁的话音刚落,永嘉郡王便迫不及待的站身了出来,也许是担心挡着了这位的表演,隔在人群中的兵士,也向两旁散了些。
他穿着早就准备好的裘服,整个人都处在了亢奋的时候,慢慢地,朝着旁边的供桌走了过去。
只要祭过了天地,祭过了三皇五帝列祖列宗,他就是真正的皇帝了。
虞允文终于瞧见了正主,也确定了刘子羽所说的无误,便挤开了人群,朝着自己大师们的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过总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辛次膺刚刚从大臣堆里钻了出来:
“你……”
才说了一个字,便被一直紧盯着的王燮亲自甩上了两个巴掌,打得老头儿几乎快昏了过去,又立马被几个士兵给带了下去。
都知道会有人捣乱,赵士程早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这些大臣们,亲眼见着自己登基为帝,只要别学着那个瘸脚老头一般,哪怕是不说话,就已经是默认了站在自己这边。
不过他终归还是人手不够,只能盯着大臣们的嘴,却管不了下面人的口。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官家没有死,是贼人在篡位!”
本来就安静得紧,这话儿又吼得大声,很快排在前头的这里,就开始变得有些嘈杂了起来。
王燮收到了赵士程的眼神,本来想下去管管,却被矮子给轻轻的抓住了手腕。
“先生?”
矮子只是摇了摇头,王燮愣了愣,还是站在了原地。
赵士程看着了眼里,虽然不知道矮子为何要阻止,但他这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
举着三炷香,只是把下面的议论声抛在了脑后,继续着自己的祭祀大典。
天气还是冷了些,赵鼎两支手都埋在了袖子里,他低着脑袋,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刘子羽几乎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动作,从署衙里出来到现在,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急的,反而是胡铨和苏符等人,还有赵士……他身为大宗正,此时毫无疑问是最难做的一个。
但凡脑子正常些的,都知道若是皇帝没死,那大宋几十万大军可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上,赵士程是在自掘坟墓……自己若是不去阻拦的话,少不得日后被清算。
可现在若是站出来……这毫无疑问是触了赵士程的霉头,最容易被这人给记恨了。
横竖都不是人,这大宗正硬是急出了一声的汗来。
不过,任谁也没想到的是,现在站出来的人……
却是一个他们谁都没想到的人。
刘光世……昨日他便在赵士程的允诺下,已经可以改做姓刘了,他也与这位永嘉郡王说好了,是一定要站在他这边的。
但现在,他确实是站了出来。
他站在与王次翁等人的一边,这里都是些吃过了皇帝苦头的大臣,别说是赵士程,连矮子也对这些人没有什么防范。
此时这位昔日的西军主帅,竟然趁着旁人不注意,拔出了那士兵的腰刀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赵士程的身后……
随后,便把刀给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都说了是早有准备,可也确实是没有想到,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
王燮急忙叫来了弓箭手,却又一次被矮子给拦下来了。
“莫急。”
若不是知道这是个金人,王燮都快怀疑他是站在的哪一方了!
赵士程回过头来,看着刘光世的眼睛,勉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刘元帅……这是为何?”
“郡王还是称某为项吧,这是官家赐的姓氏,某不好改。”
“你……”
赵士程本来想骂,但人在刀下,他随时都有可能会取了自己的性命。
只好换了个语气道:
“你难道忘了昨夜是怎么给本王承诺的吗?”
“你堂堂西军主帅,世代为将,难道就甘心……”
项光世好似压根就没有听他说话一般,只是看着王次翁,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人,这才大声道:
“有人说官家还活着,还请郡王稍待,等查探清楚了,再登大位也不迟。”
这下好了,适才还不知道是谁人开的口,现在明显的有个大臣也这样子说了,还把刀给架到了那未来皇帝的脖子上……
这分明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确定!
不确定官家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本来有些压抑的气氛,忽地爆发了开来,一传十十传百,众人不断地喊着:
“官家还活着!”
“官家还活着!”
……
既然皇帝还活着,那么眼前的这位是想要干嘛,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都说是墙倒万人推,那边有个亲兵快步跑来,低声朝着王燮道:
“元帅,军械库被夺了!”
王燮一惊:“是谁?!”
“是……一群和尚……还有道士。”
“胡闹!”
不等他吩咐下去,矮子又双叒把他给拉住了:
“不要动。”
“先生!”
这是谋反,是要株连的大罪,王燮哪里敢有什么闪失!
矮子仍是镇定自若:“从现在开始,天塌下来也别动,我保你一条性命。”
他是金人,就算要杀他的全家也得到金国去,他自然是想得开。
王燮把刀拔了出来,对准了他的眉心……旁边几个矮子的护卫同时亮出了兵刃,但凡他敢轻举妄动,比的就是谁的动作快了。
王燮也是胆大,直接无视了这几个人,只是看着矮子道:
“若这事儿败了,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上你来垫背。”
矮子仍是微笑:“可以……但我觉得,咱们都不会死。”
这边说着,那边大伙儿分明看到,一群和尚,还有道士,不拿拂尘不拿佛珠,反而拿起了刀剑,朝着这里冲了过来。
个个的僧衣道袍上都染了血,面对着上前去阻拦的士兵,他们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边砍着人,一边还大声喊着: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这种景象,真是有些说不出来的突兀。
矮子终于往前站了站,他带来的人也终于全都回来了,一个个地,不断地向他禀报着现在城里的情况。
那边的项光世已经制住了赵士程,刘子羽也亲眼看到了那些个方外之人,只是略微一想,便想清楚了他们的来历。
众人再也站不住了,一群老头儿纷纷跑到了供桌前,将赵士程和项光世给围了起来……他们解下了腰带,竟然是要把这位永嘉郡王给绑住。
可就算是这样,矮子依旧是还没动。
“照着你们的说法,一共只有两拨人?”
那大汉说话有些与他体型不同的尖锐:
“除了王燮逃跑的人,确实是只有两拨人。”
两拨人……倒是还算好分辨,和尚们是一拨,别的是一拨。
加上突然冒出来的项光世……
他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这应该就是赵皇帝留在临安的后手了。
赵士程这样的草包,若是真那么简单便让他夺了帝位去,那才是有了鬼。
而那位赵皇帝,若是什么都不留下,便这么北上去了……他不是缺心眼,就是太过自负了些。
这位明显的不缺心眼,可就只留下了这么些人,他到底还是自负了些。
想到这里,又再三确认了一遍,矮子终于确定了下来。
赵士程不过是一个饵,一个钓这些人出来的饵罢了。
这场面,他早已经想到了。
所以,他的底牌……
他看着后面两个穿着袍子,戴着帽子的人,朝着当中的一个低声说了几句。
那人明显的有些激动,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
“可……可以吗?他们都是康王的人,他们……”
矮子打断了他:“您没有别的选择。”
矮子分明听到了声叹息,见他将帽子摘了下来,还是踱步向前走了过去。
项光世或许打仗不行,但他不是傻子。
只有傻子才会跟着赵士程一起闹事,特别是在皇帝带着大军在外面的时候。
所以,赵士程出的这道选择题,他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知道自己要站到谁的一边。
此时他兴致极高,没想到自己为大宋立下的第一功,竟然不是在战场上,不是在金人手里。
而是在这临安城。
他已经想好了皇帝的赏赐,却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回身望去,见了这人的模样……思索,回忆,震惊,刹那之间,无数事情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在有生之年,还能见着这位的面。
“官……官家……”
这声官家喊得刺耳极了,连赵桓自己也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下来。
“诸位,先停手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比起现今的那位陛下来说,这位只是一开口,便如谦谦君子一般,叫得人好生舒服。
所有见过他的人,此时都处在了短暂的呆滞状态,唯有胡铨……这个南渡后的进士,看着这位与官家有几分相似的人,陷入了迷茫之中。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赵鼎,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终于还是朝着这位作了一揖:
“陛下……苦了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