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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颍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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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三,或者说是徒单马三,原本是契丹人,本名叫作耶律马三,原来也是辽国的贵族。

辽亡之后,便投降到了金国,由于念过书识过字,所以入了徒单家,成为了名为家奴实为管家一般的人物。

建炎四年,秦桧南归的时候,奉命与其一起归宋的几人之一,就连秦相爷本人,也只当他是完颜兀术送给自己的奴仆兼任眼线,一直不晓得其真正的身份。

那日受擒,本来应该自尽的。

但宋国的赵皇帝见了他和秦大一次,两人便断绝了以身死来护北地家人的念头。

赵皇帝说:“你们若是死了,老子便写封信给金国的皇帝,告诉他你们与老子说了好多的事情,说你们讲那金国的大公主和完颜兀术有一腿,说秦桧之所以会死,全因为伱们给老子透露了消息。”

“不但如此,老子还要替你们塑像建庙,每到过年的时候,便让人给你们多多的烧纸钱。”

某种程度上来说,刘邦确实有些感谢他们。

毕竟杀人全家这种名声,说出去终究是有些不好,两人解决了好多的麻烦。

但所谓‘比之自内,不自失也’,敌人的内部矛盾往往才是致命的。

秦三也想得明白,依着四太子的秉性,不管这话儿是真是假,只要赵皇帝真的这么说了,那在他那里就一定是真的。

反正家人是保不住了,那还不如活着。

从辽到金是要活着,从金到宋,也是要活着。

都一样,都一样。

他虽然说自己只是一家奴,但韩常与赛里都不敢把他当成家奴来看待,毕竟这位已经改了姓氏,确确实实的姓徒单……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现在徒单家主徒单恭,说出了名的不做人事,但凡是个人有的缺点他全都占了,半点也不落下。

这当中,自然也就包括了小气记仇。

两人在颍州府衙内设宴款待这位不速之客,又都没问他为何会出现在南边。酒过了好几巡,一直都在说些客套的话儿。

至于城里的百姓……韩常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反正杀和不杀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坚守这颍州城,守到开封城破,守到四太子自个儿跑了,那时候自己再撤,便谁也说不了什么了。

这般想着,韩常又想着与秦三攀攀关系,毕竟大伙儿都是从辽国来的,也算得上是半个老乡,他举杯道:

“某当年与大驸马也有过一面之缘,常常能够想起他的风采,还想着回上京的时候再去拜访,却不想大驸马英年早逝,当真是世事无常,此番我等当共同举杯,敬大驸马之灵,佑我大金永世万年!”

徒单定哥虽然取了金国大公主,但偏生是个短命的种,连个儿子也没留下,除了一个女儿之外,便只有个过继来的儿子。

可怜完颜兀鲁生得貌美,三十五六的年纪便守了寡,谁见了不说一声可惜。

三人还有席间诸将一同饮了一杯,赛里的亲兵进来朝他附耳说了几句,他皱了皱眉,有些忧心的看了看韩常,又看了看秦三,终于还是走了上前去。

“说是宋军已经开始整兵了,估计就快来了。”

陈家镇离颍州又不远,金兵也不是瞎子,这不足几十里的路上,不知道布置了多少斥候探子宋军的一举一动,他们都是看着的。

韩常深色一滞:“就算是造攻城器械,也没有这么快的……莫非是早有准备?”

那些个攻城的工事那么重,携带多有不便,所以一般都是现造。

但昨日宋军才冒出了头,怎么会今日就要有动作了?

若说早有准备的话……怎么可能!

昨日出现的已经有七八万人,这些人当时没有带器械,难道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没有露面的宋军?!

越想心里头越慌,韩常把杯子一放,与秦三道:

“先生莫要怪罪,宋军那边有了动作,某当去查探一番。”

秦三笑道:“将军当以军情为先……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小人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也不知道这位在徒单家干的是些什么活计,不过镇国大王脑子转得快,想着张俊的兵个个如豺狼虎豹一般,不如带着这位去见识见识……

若他不知兵,难免被吓着,而若他知兵,也当理解对面的厉害。

如此,到时候就算吃了败仗,也有了一个见证,并非是他韩常没本事,实在是对面太厉害了血

想到这里,他便拉着秦三一起走,一边走,一边将昨日两军交战的情况说给了他听。

秦三戴着面具生活了一辈子,在这位面前装起糊涂来没有半分露怯,等几人还没登上城头,便听见外边儿已经响起了巨大的喊杀声。

两位大王都被吓了一跳,听那声音像是在南边,又像是在西边……东边也有!

好,好个张俊,好个张太尉!

他纵使有十万人,也围不下来这颍州城,但是他偏偏这么做了。

说明什么?

说明他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做对手!

毕竟也是从武将世家里出来的人,韩常并非就全是草包了,不然的话,完颜兀术也不可能让他来做这副元帅。

此时心里头全是火气,几边城门守卫同时赶来,他大手一挥:

“一个个的说,哪里人最多?”

“元帅,东门,东门最多!东门估计有三四万人!”

这人话音刚落,那边又站出一人:

“西门,西门最多!西门恐怕有五万人!”

韩常正想开骂,又听见南门这位道:

“南门最多!南门最少有十万人!”

“人你娘!”

镇国大王再也忍耐不住,宋国统共才多少兵马,照着他们这个数法,二十万人全到了这颍州城,南朝两淮、襄阳和汉中还打不打、还守不守!

北门无人倒也正常,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围三阙一,可以避免城中守军没有退路而死战。

又想着那刘錡实在是难对付,他最好是避一避,赛里没见过那人厉害,当让赛里去接接刘信叔的招。

自己嘛……他沉声道:

“对面昨日打的是张俊的旗帜,此人乃南朝太尉,听说又被升成了枢密使,此人定是南贼此番进攻的主帅,本帅当去会会他!张俊在哪个门,快些说来,莫要耽搁!”

听了他的这个问题,三个守卫全都沉默了下来,韩常好生奇怪:

“莫非张俊没来?就是了,此人卑贱懦弱,此时应该是躲在大帐里……他不在,王夜叉总是在的,王德在哪个门,快些说来!”

三个人还是沉默,这下子,韩常更是变得狐疑万分:

“连王德也没来了吗?那领兵的到底是何人?!”

东城门的守卫顿了顿,躬身抱拳道:

“元帅,东城门不知。”

“西门也不知。”

“南门……也不知。”

怎的这般反常!他一巴掌就扇在了东门守卫的脸上:

“尔等是瞎了眼还是不识字!连旗帜也看不清了吗?!对面连旗帜也没打吗?!”

那喊杀声越来越近,韩常说话也愈发的焦急了起来。

反而是赛里,这人在朝中的心思或许比不上韩常,但此时偏偏是镇静得很。

“你们慢慢儿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回禀元帅、大王……对面确实打了旗帜,但那旗帜上的番号我等从未听过,更未见过,故此实在是不知,对面领军者到底是何人啊!”

赛里双眼一眯:“是什么番号。”

三个守卫齐声道:“汉!”

宋国部队换了番号,现在都叫汉军,这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赛里正想再问,他们这次学乖了,主动接着道:

“旁边还有一排小字儿,写的是,写的是……”

韩常暴喝:“是什么!”

“是……兵马大元帅,金人祖宗。”

兵马大元帅?!

宋国兵制虽然杂乱得很,可军衔就那么些。

韩常低着头想了想,也实在是想不起来宋国有谁是这个职位,能够比张俊还大、指挥刘錡的,难道是对面的宰相来了?

赛里也刻意地忽视了后半句……宋军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了,虽然尽是在些小事上面占便宜,但能占便宜的地方,这些南蛮倒是绝不放过。

忽然,他脑袋里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他抬头朝着韩常看了过去,两人目光相接,竟然是想到了同一人。

赵构!

宋国皇帝!

靖康元年十一月,开封城破之际,宋帝赵桓拜相州康王为兵马大元帅,宗泽、汪伯彦为副元帅,着其领兵入卫。

就是了!

与南朝交手十余年,这兵马大元帅之职,不管是韩常还是赛里能够想起来的,都只有南朝皇帝赵构一人!

寿州城破,传言说是宋国皇帝亲自领的兵。

不管是四太子还是他们,不管是朝中智者还是各军军师,是谁也不相信的。

都想着是那赵皇帝冒了旁人的功,想用此来激励南朝诸将。

而且,就算他真的来了,那取下了寿州,那赵皇帝哪有不退的道理?

但事实摆在这里,却又让两人不得不信。

说话间,两人已经爬上了声音最大的南城门,见外面宋军声势滔天,而刘錡和王德都在!

正如那几个守卫所言的一般,这些人所打的旗帜,正是那汉军兵马大元帅,如此一来,能够统领张俊刘錡,还能把岳飞的兵也带到这里来的,除了宋国的皇帝,旁人哪里还有这般能耐!

一切都说得通了。

又见下方人马,虽然隔了城池还有几百步,但一眼望去,当真是人山人海一般,就算十万人,可能都还保守了些。

到底怎么会这样!

韩常的手死死地抓着墙头,恨不得掰下一块砖来,不得不说,他现在是真的慌了。

像是野兽,嗅到了致命危机那样的慌张。

不对,不对!

赛里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一面嘱咐着弓箭手准备,一面连忙催促人去叫民夫热准备金汤……就是用粪便煮开了的水,还有滚石。

随后,这才跑到了韩常的边上:

“大帅莫急,宋军不是来攻城的!”

韩常哪里能够不急,他分明看到,对面光是骑兵就最少有万数!

一万骑兵啊,从小就和马打交道的韩常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

宋国不说全部的家当,但三有其二的身家,全都摆到这里来了。

这颍州城,他们是抱了必拿的心来的。

“右丞相莫要说笑了,赶紧叫其他几处城门也准备着,千万不能放一个人进来!”

“元帅!”赛里拉住了他的手腕,“对面没有攻城的工事。”

听了这话,韩常愣了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对啊!

不带攻城的工具……那赵皇帝当真是个匹夫!

不知兵事也就罢了,不知兵事还带着宋国的士兵来送命……没有工事,别说这些人,再来十万人,韩常也有信心能守得住。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皇帝不知兵,那刘錡张俊王德,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武将,他们总不能不知兵吧?

不等他疑惑,却见对面的宋军忽然停了下来,声音也安静了下去。

除了依旧在后边左右跑着助威的骑兵之外,现场要安静了许多。

又见那边策马而来一人,手里举着那汉兵马大元帅的旗帜,知道这是宋国使者,赛里本想直接射死,却被韩常给拦了下来:

“且先听听他们说什么也不迟。”

那人到了城楼下便勒马而停,抬头看着上方的金人,一开口,当真是个擂鼓般的嗓子:

“除女真外,其余者投降不杀!”

“除女真外,其余者投降有功!”

“除女真外,其余者投降赐钱!”

“若……”

他话还没说完,见城头上那人已经聚起了神臂弓来,赶紧调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嘴巴也是没停。

“若有冥顽不明者,城破之日便是尔等身死之时,你们当真想和金国人一起死吗?!”

他这话喊得大声,南城门上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些个汉人、契丹人与旁边的人相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又已经说了很多。

“南蛮欺我太甚!”

赛里一面骂道,一面听见其余几个城门都安静了下来,知道他们应该也是听到了同样的话。

一时间又怒又急,大喊道:“只有南朝向大金降的,没听过大金向南朝降的!各督军瞧好了,谁敢放下兵器,格杀勿论!”

说着,又骂道:“民夫呢?!滚石投木金汤为何还没拿上来?是想要寻死吗?”

话音刚落,城里头便响起了喊杀的声音。

知道是混进来了宋兵,众人都是有些慌乱,但此时外面的宋军已经停了下来,倒也没有到手忙脚乱的地步。

韩常拔刀出来,刚想转身下去,手腕却被人给死死地抓住了。

他回头一看,皱眉道:

“先生!此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莫要……”

话还没说完,便见秦三从胸前掏出来了一张纸,一边还说着:

“韩元帅,没有听到下面的人喊吗?”

“你说什么?”

“你是汉人,何必陪着女真人去送死?天子以来,何不大开城门以迎王师?此番攻守易型,南弱北强的态势,已经不在复返了。”

见赛里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韩常陷入了莫大的纠结里。

他的身家性命,富贵荣华,妻儿老小全都在金国,哪里是能够说投降就能投降的!

“你不是徒单家的人?”

“当然是的……之前是。”

秦三说着,又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若能带兵来降,您当继续做您的将军,您的番号将继续保持,您的位置比在金国……将更重要。”

“可是……我儿……”

秦三也有过类似的挣扎,笑道:“您正是龙虎之年,只要自己活着,什么都会有的。”

“但是……”秦三话锋一转,“若是您死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下方声势浩大的宋军,韩常带兵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

又听见下方有声音:

“陛下已经来了,咱们一起杀金狗!”

王琪大声喊着,把城中的几千人一同叫醒了过来,他第一时间却没忙着开城门,而是杀到了东城头上,把执令旗、吹号角的兵给杀了。

如此,又瞎吹起了号角,乱挥起了令旗来。

韩常以为东边城门已经破了,又看了眼下面的宋国骑兵,终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赛里走上前来:“元帅愣着作甚?”

“作你娘!”

镇国大王的刀本就已经出鞘,此时往盖天大王脖子上一抹,轻巧地取了他的性命。

他看着捂着脖子不敢置信的完颜赛里,嘱咐着亲兵道:

“开门,降了。”

……

陈家镇里,刘邦把外面的袍子脱了,只穿了里面的内衬。

此时他的身上,红的白的黑的,什么颜色都有,看起来脏乱极了。

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在意,每当有马从前方回来,他便从旁边的十几个装满染料的大缸里,亲自为马儿上色。

不止是他,几千个皇城司的人,连面都没露,干的就是同样的活儿。

哪里来的一万骑兵,不过是三千骑兵来回跑,染个色后出现的效果罢了。

当又一队骑兵回来,他虽然胳膊都酸了,但还是立马起身,拿着桶打了染料就冲了过去。

“陛下……”

“嗯?你这红色,再染黑色容易露馅,还是染白的好。”

说着,他回身就想换一桶。

“陛下,不用染了!城破了!”

“嗯?”

那人从马上跳了下来:

“韩常投降了,颍州城,破了!”

大宋武将公认的难啃硬骨头,都想着绕着走的颍州。

没有一个月,没有半个月,也甚至没有五天。

从交手到破城,一共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而已。

而这一天多时间,颍州便破了。

刘邦愣了愣,忽然大笑了起来。

见王德第一个跑了回来,他回身打起半桶红色染料:

“狗日的就喜欢用人血抹在身上,现在老子给你抹个透!”

一桶便浇了过去,王夜叉本就是红色的人,立马变得更红。

大伙儿终于反应了过来,不停的大吼大叫着,每当有人回了过来,立马便有染料伺候上去。

到了后来,来的人也不干了,下马便取了桶,与他们用染料互相泼了起来。

大伙儿好像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好像都幼稚得紧,特别是皇帝陛下,仗着没人敢泼他,到处泼人,泼完了还得让人家谢谢赏赐。

可就是这般无赖之举,却让大家的兴致都起了来,在战场上没用完的精神,全都用到了这里来。

每个人都有了颜色,最后才赶回来的刘錡,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的众人,心里头有些不详的预感。

“刘元帅,咱们可都变色了,就你还干净,这像话吗?”

张太尉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许多,现在竟然与刘信叔开起玩笑话来了。

刘錡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当他看到皇帝和岳云张俊他们,身后站着的是也被染了颜色的颍州百姓之时,忽然就释怀了起来。

他翻身下马:“除了陛下,谁来泼某某都不会手软的!”

这威胁毫无威胁,张俊一桶白色就朝着他洒了过去,很快地,曹成他们几个,没了舌头的就直接提桶,没了腿脚的就爬在了别人的背上,没了手的,便请人用碗儿乘了点,用嘴叼着,说什么也要泼刘錡一点才好。

曹成没了眼睛,但知道大伙儿现在都高兴得很。

他也很高兴。

但他只能站在这里……能够站在这里,他便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一个声音传来:

“来,这边儿走。”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牵着自己的左手。

也不给自己拒绝的机会,他把桶放到了自己的手里:

“你想用什么颜色的去招呼你家刘元帅?”

曹成心里头感激:“若是红色便好极,打铁的时候,就是要把铁给烧得通红!”

“那就红色!”

等桶里装了东西,那人又领着他往前:

“都闪开都闪开,都他娘的给老子闪开!”

“刘錡,过来!”

“来,朝这里泼,这里是他的脑袋,这里浇下去,他便整个人都变通红啦!”

曹成只有左手,他颤巍巍地把桶举到了肩膀上:

“刘元帅,得罪啦!”

然后整个人一偏,那桶血红的、鲜红的、大红的颜料,便全都洒了出去。

刘錡赶紧往前面站了站……他看不见,所以就算自己在他面前,他也洒歪了。

幸好站了这步,才把曹成的一桶给全接了下来,他用手擦去了眼前的红色,只觉得眼前还是模糊得很,怎么擦也擦不掉。

而这已经变成五颜六色的陈家镇,随着曹成的这一桶下去,终于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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