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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巧舌如簧驱言灵,佯狂圣愚万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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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焦虑与强烈的希望,但没有丝毫反抗的情绪。命运的沙漏越是显得空空如也,我的痛苦就越是强烈,越是有趣;我整个的心也就渐渐远离我熟悉的这个世界。」

“小子,你真以为我会读心吗?”

拉斯普京冷笑几声,又补了一句:“想不想也掌握读心的技巧?”

孙铭辰还没搞懂这话究竟有几层含义,脑海中便倏地飞腾起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异样,夹带着一些不属于他认知的讯息,粗暴地破门而入——

「未名的人间之眼」、「东正神秘的佯狂者」、demon monk、拉斯普京。

怎么?看到了吗?

拉斯普京的想法径直从他体内钻了出来,显露在空中,一目了然。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双方已不再需要言语来交流,但孙铭辰还是下意识张口质问道。

为什么非要等我来肯定呢?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推断吗?

推断,这就是他用以读心的技巧?

可即便他拥有如此超高的技巧,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让我也学会吧?

幻术,催眠?都是传说中拉斯普京擅长的伎俩。孙铭辰也理所当然地怀疑着,试图给那无法忽视的,直接就写在空中的文字安置个合理的说法。

“唉,迂腐啊……”

拉斯普京放弃了在他看来更高级的交流方式,转而用一种惋惜的语气叹息:

“世间的一切,皆是空穴来风。而只要有迹可循,其结果,发展,便可以通过计算推测。”每一条皱痕都布满灰尘的手指对准淡蓝色的眼睛,“我的『未名之眼』,就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万事万物细微的踪迹,从而推导出常人永远无法发现的事实。无论是人心的想法,还是隐藏于表象或掩饰之下的线索。当然,你也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这又是一种多么可悲的能力。”

“更可恨的是,只要我愿意,我就能轻易地将这些真相分享给他人。我怀抱着历史上最伟大的理想去迎接世人,但他们却抛弃了我,甚至还永不停息地诅咒我……”拉斯普京沙哑沉闷的声音,像是在给自己念诵悼词,“唯独那些善于感知与梦想的女人们愿意相信我,虽然也可能只是因为空虚。总之,她们相信了我,我便尽我所能地满足她们的欲望。我曾以为,能够被旧日魔神选中,你应当是更加与众不同的。但事实上,你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也只是把这些当作可鄙又可怕的幻觉。”

“究竟谁看到的才是真相,谁看到的又是被过滤的,受到保护的幻觉?”拉斯普京笑了,“得益于狭隘的眼界,你们只知道维护主观所熟知的世界,而不在乎真相。把多数人看到的奉为圭臬,少数人看到的贬为病态,以为这样就可以使自己的愚蠢固若金汤,牢不可摧!”

“你兜了一圈,就是想讲这些吗?”

“对!非常对!”拉斯普京低沉的声调被高昂的情绪强行拉拽到尖锐的地步,异常刺耳,“你看!你也会相信自己的推测,不是吗?为什么不能把眼睛再张开些呢?”

“你说的对,可是,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你……你说什么?”像是遭受到天大的打击,拉斯普京的声音开始颤抖,像是在声带在跳芭蕾舞似的。

“世界的真相,诸人诸神,诸理诸论,皆是盲人摸象般地摸索而已。世界之复杂,也绝非以某种真理就能完美概括。这么看来,你所谓的真相,无外乎是人性的丑恶,或是顾此失彼所导致的社会残缺吧?”出于礼貌,孙铭辰也提高了几分声调,“这些常理之中『稀奇古怪』的真相,似乎也没有重要到,需要用张横幅写着,让所有人都必须低下头承认的地步吧?”

“如果你曾经的确是人类,那么就应当再清楚不过——这个世界如何,人心如何,就算看不清,也想不出一个流畅通顺的答案,大家也知道,那必定都是浑浊不堪的。不过是出于一种希望,让自己生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总是才选择用视而不见来包容。你自以为是地揭开的真相,只是通过扯开他们心中最不忍显露的伤疤,来发泄你的无处安置的自负罢了。

“拥抱真相,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放弃自己的同类和所生活的世界,转而投向癫狂与丑恶的本质,时时刻刻怀揣着仇恨过活。如此一来,即便人群中出现圣者,企图改变丑陋的本质,那些构成丑陋又厌恶一切的大多数,也不会再相信他。所有的善都是伪善,所有的恶都是真恶。这样的真相,还重要吗?”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有时并不是因为他们无知。而是因为,他们正在保护自己的对所爱之物,以及那纯洁又美好理想。”孙铭辰不屑地看着拉斯普京,“譬如那些愿意为多数人的生活而献出生命的人,在那样的理想面前,再丑恶的真相,对于『人』而言,也是瑕不掩瑜的。”

“唉,我总算明白世人为何会厌恶你,大肆宣扬丑恶,在正常的人们看来,是何居心?这种可有可无的行为,稍不注意就会越界,除去无限地削减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磨灭人对社会自我完善的信任外,难道还有别的作用?”

“好吧,好吧!但是,但是!”拉斯普京还想要辩解,“有时候,人群也会对忽视真相的人加以鄙夷!对那些忽视大众所以为的真相的人!”

“唉,”孙铭辰叹了一口气,似乎没料到他竟会问出如此天真的问题,“我说过,忽略真相的原因是理想,可如果连理想都是扭曲的,他们又凭什么忽视真相呢?”

这句话仍有着巨大的逻辑漏洞,拉斯普京几乎立即就想要开口反驳,可话刚到嘴边,又被那些他曾经了解过、看到过的数不胜数的正反例子给堵了回去。

“理想是否扭曲,人类社会赖以建立的普世价值观会自行判断吧?再不济,时间也总是会验证一切的。而所有的事实与结果,无论正反,又总会成为人类完善自身价值观的基石,在不断的发展中实现自我批评与完善。至于身处其他世界的我们,又何必再去评头论足,甚至多插一腿呢?”

“不过话说回来,与其纠结理论的本质,倒不是直接实践来得方便,你说对吧?”

在孙铭辰轻松的语调,以及充满悲伤和同情的注视下,拉斯普京只觉得世界久违地变得安静。

这一刻的沉静,就像他觉醒『未名之眼』前的最后一晚。——那个严寒的夜晚,仿佛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的冰裂声。没有月亮。他抬头仰望,漫天的星斗啊,多得令人难以置信。它们闪闪发光,又仿佛正以虚幻莫测的速度缓缓坠落下来。他感到繁星近在眼前,便把整个夜空都抛在了脑后,夜色越暗沉,就显得星星们越明亮。

清寒、静谧、和谐,这足以令杀人犯放下屠刀驻足享受的场景,最终还是带着那个少年的纯真与理想,随着那双淡蓝色眼睛的亮起,一同消失在了没有边界的、超脱人世的象征世界中。

从此,雪国少了一位天才神父。而多了一个臭名昭着的佯狂者。

没想到……这小子竟将『此世』看得如此透彻,却又豁达如斯。该说是太单纯,还是太聪明了呢?

真相,自己所宣扬的真相,居然常是被当下的人们置于『视若无睹』的地步吗?人们会怀着善意被欺骗,怀着善意去迎接诅咒?见识到了丑恶,还会想要去拯救?永远丑恶的露骨真相,会击垮大多数的希望与信念,反而会妨碍人类进步?而行为与理想,事关未来的变数,变数之变数!层层迭代,是非曲直,难以论述。于是,唯有反思过往的定论,才能在发展中纠正愚行?自己的揭露,只是自以为是的傲慢吗?

天呐!怎么回事?自己只能通过已成事实的线索,推断属于过去的结论,而从未获得过根据数不胜数、变幻莫测的『可能性』来断定未来的能力!天呐天,人性的缺陷,难道不是每个时代必有的顽疾吗?难道它不又正有人性的美德去惩戒吗?天啊!自己为何自负到这种地步!以为世人都是傻子!

——如果是千年前的他,为了那种自负,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地继续否认下去。可历经若干年行尸走肉的苟活,对于过去那个人的观点,早已懒得去辩论。震撼只是一回事。但自己也是为了活下去,才将这陈年往事的交谈继续下去。震撼只是心的事啊。可自己总得活下去吧?

真相也好,意义也罢。如果没有命去见证,那对于自己而言,才是真的不值一文。

啊——但是震撼啊,仿佛一堆松散的山石,大地就这么轻轻一晃,就哗啦哗啦地散架。他对自己内心的不堪一击感到惊讶,于是紧接着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他笑了,这就是所谓的自以为是吗,这个理想主义者?

自省的沉默仿佛持续了整整一个世纪,拉斯普京大脑里回放的,不仅仅是地平上的时光。还有那漫长得没有尽头的、追随那个男人的日子。

“你的能力很有意思呢,想活下去吗?”

一个疯子,一个可怕的疯子。通过『未名之眼』,自己竟从他身上竟推算不出任何结果。

“啊,没关系,我可以等待。等到那一天降临,如果你想要活下去的话,就衷心地祈祷吧。”

……

在联合天国的末日中,他果然回应了求生的祈祷,出手救下自己。

可至此之后,自己便一直活在对那个男人恐惧之中,没有感情的微笑,被拽上去的嘴角,就像一把悬挂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只等嘴角下落,笑容消失,他的人头就会应声落地。

他曾多次明示或暗示地询问,自己活下来的代价是什么。回答总是一样的——

“代价?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十足的代价了。”

拉斯普京的表情沦陷于失落,他大概已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失落又多了一丝阴翳,他很纠结。

“说到底,你也没有错……只是相较于你所处的时代,甚至是我所在的世界,都对得太早。”孙铭辰并不知道拉斯普京复杂神情的由来,不过是忽然觉得,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拉斯普京,似乎也并不公平,毕竟赋予他『未名之眼』,将这股常人无法承受之力强加于他的的,应当另有其人。

虽动了恻隐之心,他还是立即否定道:“不过你曾做过的那些事情,我还是不会原谅的。”

“没想到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被小孩子教训,赤子之心果真不容小觑啊。”拉斯普京语气一转,“话说回来,你也没必要为我的事情纠结。我刚刚叫你停下,借题发挥,只是想找机会杀了你而已。万万没想到,反而给了你改变我这颗固步自封的心的机会。”

“嗯……也可以理解是在夸你吧。”

淡蓝色的眼眸不觉间又徐徐亮起,只是再没有最初那种令人头昏脑涨的感觉。

“有一点我需要纠正你,『未名之眼』,并不是谁赐给我的。没有任何征兆或异象,它就凭空出现了,就仿佛寻常人需要睁眼才能看清事物那般,自然而然,除了己身便再没有别的源头。与我一同出现的另外两人也是如此,他们的力量都只属于自己。先生不过负责强化或完善的工作而已。”

“先生?”

“抱歉,我不能再继续说下去。”紧接着拉斯普京又一次看透了他的想法,“不是阿伯霍斯。”

“我当然认识他。在遭受尤苏波夫亲王和德米特里大公的暗杀后,凭借对『生』的极致渴望,我数次逃脱『死』的追捕,也因此受到他的关注,被他选中升入第一君天国,成为『王神亲卫队』的一员。”

“是啊,尼克巴罗就是想提醒你们这个,只是没时间说完而已。”

“现在?现在当然,又是因为对生的欲望,被先生选中了。”

“嗯?是这样的,没想到这你都能猜对。”

似乎二人都觉得种截然不同的交流模式相当有趣,交谈于是也变得更加欢畅——

“「言灵」之意,其实就是以言语,去修改被『未名之眼』所注视的必然之物的『未来』。唔,或者说成『已死之物』会更好理解一些?”

“并不是,应该说,是因为已死之物本身已不再具有『改变』的可能性。所以『未名之眼』才能够更加清晰地计算出他们『未来』的发展趋势。通过言灵之术,以神力为枢纽,将我的思想加入到它们已尽的生命之中,为他们编造出『合理的未来』,从而达到操控他们的效果。”

“哎呀,当然是因为活物的未来会为各种因素而『改变』,且『改变』本身又具由『改变』的可能性,如此循环往复下去,无穷无尽。想想就能明白啊,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计算未来,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是啊,时间拖得越长,计算的难度就成指数增长。当然了,集体的事情,因为可以忽视部分细节,再加上其发展轨迹也太过明显,即便稍微久远一些,计算起来也并不复杂。不过还是没有死物们方便就是了。”

“不错,正因为真相永远存在,且越是基本的真相,其被『改变』的可能性就越小,所以我当年才会为之纠结至近乎疯癫着魔的地步。”

“这……怎么说呢?”

“既然你都明白,「慈心」的能力恰好能够克制我,关于我的能力自然也就没有再藏着捏着的必要。”拉斯普京又沉默了好一阵,才继续道,“而我也的确想看看,从刚才的这番话中,你又能想通些什么。”

“不急,现在的你还想不明白,但终有一天会发现,即便是尸沉海底的沙砾,也会有与天上的云彩相遇、汇为一体的时刻。”

“不,我的眼睛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我愿意这样想而已。”

淡蓝色眼睛不自觉地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茫,孙铭辰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怜。

他又想追问,作为他悲剧命运开端的『未名之眼』,若非来自天上,又是从何而来的时候。耳边却悄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叹息,好似风吹过。

直到大脑逐渐适应腹部传来的剧痛,孙铭辰才听清风在说什么——

“对不起。”

嗖的一下,一股微热在体内闪过。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孙铭辰产生了一种飘飘欲仙的错觉。这梦一般的温暖,就像撒在远方山巅深雪上的阳光,看上去虽有晶莹温柔的暖意,实际上却与黑暗之下的寒冷没有半分区别。

还未走到山巅的雪前,他的身体就像条件反射一般打了个冷颤,微弱地抽搐起来。直到被深雪忽地淹没,视线被漆黑的雪阻挡,最终在一片茫然中变得无法呼吸。仅存的感官绝望地指向宛如被换成了一条永不消融的玄冰的脊柱,后者正不休不息地将寒气由落雪处发散到全身。他的双眼便无缘由出格地圆睁开来。扩散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更快更烈,几乎只在刹那间,孙铭辰全身的神经和血管就都被摧残毁坏。他张开失去血色的嘴唇,喉结在喉咙处肌肉记忆般地滑动,推出一些微弱的声音,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吐气。直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凄厉的寒气填满,孙铭辰的意识便卒然模糊,消失了。

一滴滴掉落的血如同串起的佛珠,挂在拉斯普京如鹰爪般的枯手上,他还是很纠结的:

“我很佩服你,眼光独到,心思敏捷。还愿意试着开导我这样的恶人,但……”

刹——

形似黑刀的手从孙铭辰的腹中抽出,手指间的缝隙,好比漆黑的蟒蛇头上的三只眼睛,兴致勃勃地凝视着被步入陷阱的猎物,先在空中踉跄,再磕磕绊绊地掉落下去。

孙铭辰极力想控制住失去平衡的身体,奈何此时他体内的雪虽已融化,却只是浸出另一种空虚的无力感。他没有落得如一团无生命的物体那般自由落体式摔落的地步,全靠拴在大脑中的残存的精神指令,而非实体的意志。

拉斯普京悬浮在半空中,温热的血液溅撒在他冰冷的脸上,足以产生似有若无的白气。他那身破旧的常服黑袍也被鲜血染上了骇人的色彩,神圣的牧首之服,更衬出这个阴郁的中年男人幽灵般的气质。

“正如过去我所做过的决定……”

他的语气是想坚定的,但总让人觉得多了一份迟疑。尽管作为唯一听众的孙铭辰,现在已经听不出来与最初的任何区别了。

拉斯普京深知,在面对孙铭辰这种能够熟练掌控生命力量的人时。——其他人不说,至少他自己平生里所掌握的所有攻击手段,都不过是悬疣附赘。

因此,想要战胜这样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攻其不备,且一击致命。务必让对手在一瞬间就失去行动能力,无法再掉动用生命力量自愈。

嗯,光元素也不行。拉斯普京后怕似地再脑海中多加了一句。尽管计划是进展得如此顺利,他还是不免感到心有余悸。

为了平复情绪,他又做了几次深呼吸。看着已不带任何血迹的手,他劝导自己:不必担心那是幻影,即便是光元素微粒也只能模拟出外部形态……

而自己,则是在一瞬之间,确确实实地,吸干了他全部的血液。

呼——

“你其实已经说动我了,真的,否则我也不会说出那么多实话。”

“三言两语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实在令人嫉妒。还有那套天真又拨新领异的见解,天呐……我真的已经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杀你了。”

“可是人啊,必须得先活下去,不是吗?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可假如今天结束后我就会死亡,未来的正确,又与我何关?”

“我说过,真相也好,意义也罢。如果没有命去见证,对于自己而言才是真的一文不值。”

此刻,他又凭三言两语就说服了自己,进而变得释然:

“所以,哪怕只有一丝的机会,我也要继续活下去。我曾抛弃了自己的信仰,背叛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也乐意抹除仅存的忏悔。”

啪——

对着摔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孙铭辰,他的声音阴翳而坚决,眼神冰冷而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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