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花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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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芝修长的手抬起,落下,手指拂过,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一首悠扬的曲调便从琴键上铮铮地弹了出来。
谢姑姑从腰里拿出一块帕子来,捏着手帕的一角,作势唱了起来:“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唱完之后问幼薇:“这么深沉绵长的思念你觉得美不美?”
幼薇怔怔地看着谢姑姑,她敢说不美吗?更何况,谢姑姑将这首词演绎得如此凄婉哀绝,将妇女的思念之情唱得这样的缠绵悱恻,幼薇听得已是心旌摇动。
半晌回过神来,连忙道:“美,很美,这首词由谢姑姑来唱方是最美。”
她这话倒不是纯粹的夸赞,事实上,温庭筠的这首词就是当年写给这位谢姑姑的,那时候她还是广陵的一位名妓。
谢姑姑满意地点头,用手抿了抿发,对翠芝道:“你再给她唱一曲。”
幼薇哭丧着脸道:“姐姐放我回去吧,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翠芝横她一眼道:“偏不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娘的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怕你跟我们学坏嘛,我今天还非得把你留在这里不可了。”
幼薇硬气起来,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非得让我也爱上飞卿才放手吗?”
三个人顿时大笑起来,谢姑姑扬着帕子笑道:“你猜对了。”她容忍不了别人对温庭筠一丝一毫的不满,但是允许别人同她一样爱着温庭筠。
幼薇气得大骂:“疯子,你们三个都是疯子。”
疯子们丝毫不以为意,还放肆地大笑。
悠芝手在琴上一滑,琴声变得铿锵起来。翠芝轻启朱唇,唱道:“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这首词特别适合翠芝这种美艳又野性的姑娘来唱,她一唱,少女那种思春心切又无限娇羞的形象立马就出来了。
翠芝唱完后问幼薇:“这样大胆的倾诉美不美?”
幼薇无力反抗,到现在她也不想反抗了,温庭筠的词美,经这些名妓这么婉转一唱,魂都要被勾走了,怎么还舍得跟她们唱反调呢?
幼薇暂且忘了母亲的吩咐,全身心投入到温庭筠的词中,谢姑姑她们一遍又一遍的吟唱赏玩美词,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翠芝早放开了幼薇,挥着宽袖,唱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不待幼薇开口,悠芝的琴声又变,她幽幽开口唱道:“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欹枕覆鸳衾。隔帘莺百啭,感君心。”
“这是春宵一刻的风情啊。”谢姑姑叹道,她的眉眼悠远起来,也许想起了在广陵时跟温庭筠柔情蜜意的缠绵时刻吧。
折腾了半天,幼薇终于被三个疯女人放了回去。回去的路上,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三个疯女人的浅吟低唱。平时不觉得,这三首词经她们这样一唱,那词中的情思悠悠,让她翻来覆去,赏玩不已。
原来词的美是要唱出来的。幼薇本来就是爱诗之人,小时候温庭筠的诗背过几多,那时已觉美不胜收,此时感触更深。
回到家里,匆匆走进书房,连母亲的追问都没有听到,便提笔把听到的三首词记录下来,然后拿着这三首词念念叨叨,反反复复地看,真是越看越美,越看越迷。
鱼娘子见女儿回来,问她话也不答,匆忽地走进自己房间,她连忙跟了过去,见幼薇进屋后迫不及待地磨墨展纸,然后醮墨挥毫,想来是在写文章,便偷偷地退了出去。
幼薇念着三首词,想起傍晚时分看到的牡丹花,心念一动,一首律诗浮现在脑海,她连忙提笔写下这首诗: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牡丹身位花中的皇者,至尊,它们美丽,芬芳,却价高而无人买,幼薇为它们叹息,同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
写完之后,幼薇想了想,提笔写下“卖残牡丹”做标题。心中不觉想起了鱼秀才,他营营苟苟,其实就是想把自己推销出去,嫁个贵人,可是唐朝等级制度森严,鱼秀才的失败可想而知。
而父亲鱼秀才的失败,代表的就是幼薇自己在婚恋市场上的尴尬地位。
黄巢的脸浮现在幼薇脑海里,她想,也许一切都不会太糟糕。打水洗漱后,幼薇躺倒在床上,慢慢地睡了过去。
鱼秀才很晚才回来,回来时带着一身酒意。鱼娘子还在熬夜绣花,见鱼秀才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去问道:“怎么那么晚又出去?”原来,鱼秀才送李凌出去后就没再回来,是以鱼娘子有此一问。
“还不是应酬上的事,男人嘛,怎么能一天到晚坐在家里?”
鱼秀才在桌旁坐下,鱼娘子很快给他倒了水来。鱼秀才端起水问道:“幼薇回来了没有?”
“晚上回来的。”
“以后跟她说,女孩子家家的,别玩到那么晚才回来。”鱼秀才肃着脸,说话时下巴上的短须往上一翘一翘的。
“是。”鱼娘子想了想又道,“他阿耶,孩子回来后帮我去紫微阁送了一趟衣服,回来后就魔怔了,问也不说话,进房就磨墨铺纸,嘀嘀咕咕,写了好多字,你进去看看。”
鱼娘子说这话的时候缩了缩脖子。果然,鱼秀才一记责备的眼神甩过来,问道:“你怎么能让她去紫微阁送衣服?!紫微阁是什么地方,你让她去?糊涂!”
鱼秀才拍着桌子,说完后起身一甩衣袖,往幼薇的厢房走去,鱼娘子连忙跟上去。
“我一再嘱咐那地方不能去不能去,你倒好,主动让孩子往那里跑。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现在是议亲的时候,好人家的孩子在她这个年龄早就议得了婆家,她迟迟没有定下来,你不要好好想想原因吗?”
鱼娘子小声嘀咕道:“周围人来议亲你也看不上啊。”
鱼秀才回头瞥了一眼,鱼娘子连忙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