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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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是骏马。
连鬃色都很讲究。
让它奔驰在这片贫瘠之地上难免有一些浪费。
从哀嘶之中又更加印证了白渊渟的感觉。
他拍了拍马,算作是一种歉意。
已是狂奔了半天,仍旧是没有看到任何马车的影子。
苦乐和尚的行踪本该很慢,白渊渟不免要怀疑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路?
怀疑就像埋在心中的一颗种子。
越是不想,就越不能不想。
一直到天色已晚,身前身后再没有任何落脚之处。
马似乎比他更有决心,毫无迟疑地继续向前进。
白渊渟早就该发现自己已不是在骑着马,而是马在载着他。
远山已经朦胧了起来。
天边还有一丝光明,是夜还未完全淹没之前。
谁也不会想到朦胧会传染,转瞬之间便蔓延到手边。
前方土路升起的烟雾如同恶鬼在半空中盘旋,让马颈不自然地往后惊。
“前方有人。”白渊渟自言自语。
他嗅到了炊烟的味道。
没有人希望自己能够在露宿野外,虽然有的时候是不可避免……但不是今天。
这是一个很小的小镇。
小到这里的每一株树都有数量,小到每一朵花都有人去悉心照料,小到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对方。甚至小到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念出对方的名字。
但他们不认识白渊渟,他是陌生人。
即使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也不至于如此紧张,难道此处是一个从来都没有生人路过的地界吗?
一个壮汉正在跟他旁边的瘦子交谈,直到他们抬起了头看到了白渊渟。仅有一瞬壮汉便完全闭上了嘴,扯着瘦子的衣袖转身避开了这位陌生人。
白渊渟低下了头看着他们恐惧的神情。
直到第五个。
第十个人。
他们在害怕什么?白渊渟最后还是没有搞清楚。
哪怕是一无所知的人,也需要找一个地方填饱肚子。
面前的那个屋檐应该是一间客栈,至少这里面看起来有几张桌子和几双筷子。
伙计点上了灯,让挂在墙边的腊肉布满了苍蝇。
白渊渟点了四盘素菜的时候,伙计根本没有抬起头。就好像完全不在乎这间小店里唯一客人的吩咐。
窗户外究竟有什么美景,能让伙计如此痴迷一般的入神?
白渊渟敲了敲桌子。
伙计不情愿的收回了脑袋,走进了后厨,就好像在这里吃饭是有求于他一般。
四盘素菜至少不会是臭的,最多便是有些干瘪难以入口。
等他再回来时伙计已是另一幅神态,就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他已不再聚焦屋外的风景,而是躲在柜台边困倦的打盹儿……直到白渊渟放下了筷子。
“客官吃好了?”伙计突然睁开了眼。
原来他并没有睡着。
白渊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选择直接扔给他一两银子。
多余的钱就当作耽误伙计睡觉的价格。
“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有话您说?”
“你们这里很少有外来的人路过?”
“通常很少,但最近很多。”
“最近有多近?”
“就在几日之前有一伙人来这里住宿,带头的是一个很矮的人。”伙计伸出了手指向上。
“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个和尚带着一个女子也途经此地,到店里休息了片刻。”
“他们是什么样子?”白渊渟尽量让交流更像是一种闲谈。
“谁知道……”伙计给白渊渟续上了一杯新茶之后又堆坐在墙角。“只要他们能付银子,谁在乎他们是什么样子……”
“那他们现在何处?”
“在您到这里之前,他们就已经走了。”
“他们是两个人?”
伙计笑容变的诡谲。“难道还是三个人?”
“刚刚屋外有什么?”
白渊渟指了指烟雾消散,已是繁星满天的窗外。
“刚刚木桩上钉着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死人,一个咽喉被贯穿的死人。”伙计在笑着也在看着。虽处在黑夜之中,仿佛依旧历历在目。“可惜您没有亲眼看见他。”
“我有必须要见一面那个死人的必要吗?”
“只是我觉得,那个死人有一些奇怪。”
“哪里奇怪?”白渊渟明知道自己没有兴趣,但他还是去问了。
伙计吞吞吐吐的结果,是彻底的闭上了嘴。
任凭白渊渟又复问了两遍还是一言不发。
不过这个问题没有石沉大海,楼上的人选择告诉了他。
“因为他看见死去的人突然活了过来。”
白渊渟本想顺着声音寻找,却没想到他已经按耐不住的主动前来。
一个人已经从二楼跃下,狠狠地摔在地上之后弹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充了很多气的球。
他是丁成卯。
“好久不见。”白渊渟笑道。
“或许你是贵人多忘事。”丁成卯也在笑。
“我忘记了什么?”
“一两个时辰之前,我一剑刺穿了你的喉咙。”
白渊渟从来不怀疑丁成卯说的话。
“但是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两遍,难道就是为了告诉丁成卯自己还活着。
然后让他再杀死自己一遍?
“我不是瞎子,我看到了。”丁成卯丝毫没有意外。
他现在只想往嘴巴中塞满菜叶。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还活着,我就胃口大开。”
油灯中的油本身就不多。
火苗得不到满足,便更加黯淡了。
伙计又开始睡觉,或者又开始装作睡觉。
“要不要我再给你点几个菜?”
白渊渟看着面前的人在狼吞虎咽,就像从小到大从未吃过饭一样。
当盘中的最后一片菜叶消失的时候。一柄长剑从丁成卯的小手中举起,轻轻的放在了白渊渟的面前,泛着菜油光。
白渊渟很是意外。
意外的不是看到了回溪,而是没有看清丁成卯是从何时握在手中的。
“我早就说过没有人能够看清我什么时候拔剑的。”
“但你这次却没有拔出剑。”
丁成卯很满意白渊渟的赞扬——如果这能算做是赞扬的话。
“所以你是来物归原主?”白渊渟问道。
“我不是贼。”
“因为我还活着。”
“我以为你死了,想把你的剑卖个好价钱。”
“你能够确定我已经死了?”
“当时看起来是这样的。”丁成卯摸了摸肚子,似乎有些意犹未尽。“所以我到现在还觉得你不应该还活着。”
“那我很抱歉。”
“我早已在江湖上放出了话,只要你出现便取你的人头。”
“所以你想怎么做?”
丁成卯眼睛在转动。“不如就当作今天你我没有见过面……”
“这是一个好主意。”
“但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丁成卯指了指正在安睡的伙计,他睡的很甜。“你看到他了嘛?”
白渊渟点了点头。
“你能看到他,他就能看到你。”
“所以你要灭口。”
“虽然我有点矮,但他还是能看到我。”
“你不需要通知我的。”
“但我还是要通知一下你,因为这条命得算在你的头上。”
“怎么算?”
“用你的看家本领。”
“我的看家本领?”
“你死之后,你身上的剑谱就落入我手。我本不想偷看,但还是没忍住看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你能记下多少?”
“不多不少,不过你们天山派的三脚猫功夫还真有一点玄妙。”丁成卯笑着空翻着跃起,直走向熟睡的伙计。“只可惜我学会后就把剑谱烧了,不然也一并还给你。”
白渊渟很希望他能够惊醒,但又觉得能够在睡梦中死去也是一种幸福。
他并非不想阻止,而是无力阻止。
但伙计突然睁开了眼睛,并非是从朦胧之中的苏醒。
而是从一种伪装之后的兴奋。
他的嘴角正带着微笑。
“我很奇怪。”伙计道。
“我也很奇怪。”丁成卯道。
“你先说。”伙计仰着脖子道——刚刚低头假寐让他感到了颈椎很累。
“我没想到这荒村野店竟然也会有像你这样的高手。”
伙计点了点头。
“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还没倒下。”
丁成卯点了点头,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他一贯很诚实。
每次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