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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鬼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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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弃看着对面那只一人半高的黑蚁,头皮有些发紧。

蚂蚁特有的三段式身体颀长而健壮;半琉璃化的外壳闪烁着暗蓝色的光芒,昭示着这具躯体出色的防御力;

两只锋利的前足飞快的梳洗着自己的触角,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而他那硕大的复眼中,有无数个方弃正在生生灭灭。

“你来了?”黑蚂蚁问;

“是的,我来了”

“你认为自己该来?”

“不确定,可我还是来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把你怀里的东西掏出来?”

“因为掏出来之后,这件事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方弃的眼睛盯着蚂蚁的要害,伸在怀中的手慢慢变得坚定。

“方弃你行不行啊,买杯饮料用这么长时间”门外传来半夏不耐烦的催促,打碎了方弃的古龙情怀。

排在方弃身后的一个楼兰干尸也轻轻推了推方弃“兄弟你快点儿啊,我都快渴死了”

方弃白了他一眼,心说你都脱水一千多年了,还差等这么一会儿么?

他无奈的从怀中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我要一杯柠檬味的蚁迷蚜虫蜜,冰块单放”

蚂蚁白了他一眼,拿起一个纸杯向后走去。

在饮料机那里,小牛犊一样大的蚜虫被漆成了五颜六色。本就肥大的腹部涨的圆鼓鼓的,各种颜色的液体在它们身体里不停地流动,不时翻腾起一堆细小的泡沫。

蚂蚁在一只黄色的蚜虫身后停了下来,食指在它的尾部轻轻地敲了敲。那只蚜虫就开始了努力的扭动,一个巨大的水滴在它尾部渐渐呈现。

“这不公平”正在生产饮料的蚜虫边扭动边抱怨“最近大家都爱喝柠檬味儿的,这两天都快累死我了,我申请调岗去生产喀喇昆仑雪莲凉茶”

“你知足吧”蚂蚁举着杯子等在那里。

“再怎么也比生产川辣芝芝梅的兄弟强,那活儿干一个月准得痔疮”

“扑通”一声,蚜虫尾部的那个大水滴掉在了蚂蚁手中的杯子里,不多不少正好是一杯。

蚂蚁将一杯饮料和一杯冰递给方弃“吸管自己拿哈,下一个”

秋天的太阳还有几分毒辣,拿着饮料走出来的方弃下意识的就是一闭眼。就方弃进去这一会儿的功夫,在甜品店外等待的半夏就被晒的有些打蔫儿。

看见方弃出来,半夏欢呼一声接过饮料,美不滋儿的喝了起来。

方弃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看着深秋的阳光透光金黄色的银杏叶子照在飞檐上,荡起了一丝浮尘、惊走了两只呆雀。觉得自己的人生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

“难得的清闲啊,可惜好日子明天就要到头啦”方弃感叹道。

“你在担心日本考察团吗?石区长不是说明天会陪着我们一同接待么?”

“就是因为有他陪同我才会担心,那厮太事儿了。”

“昨天居然还特地打电话给我,跟我说这次率团前来的宫本宝藏是有名的茶道专家。不仅身兼什么细川三斋流和安乐庵流两家之长,还有江户千家流和有乐流的名誉称号。”

“让我务必恶补一下茶道常识,熟悉一下日本的二十多个茶道流派,以免到时候出乖露丑。”

“我去他大爷的这流那流,老子就知道一条大河向东流,刀刀砍落鬼子头。也就他,还真把日本人当爷伺候”方弃越说越生气。

半夏是看着日漫长大的,倒是没有方弃那么讨厌日本人。看见他在那里生闷气,只好把话题岔开:

“听说其他考察团来的都比较早啊,也不知道同事们的接待工作做的怎样?”

一说这个,方弃噗嗤就乐了出来,其它中间人的接待工作比他要早一些展开,早已经闹出了无数的笑话。

英国来的索尔兹伯里爵爷想感受下京师风味儿。文老爷子就带着爵爷和他的十三个铁卫来到了一家早餐铺子。

于是当天前来用餐的附近居民,全都有幸看见了一帮英伦范儿老外从鼻孔里往外喷豆汁儿的壮观景象,当时就是一个满堂彩。

戚小僳给美国来的迪恩、山姆和卡丝迪奥定了三间房。结果三个人却住到了一间房里,也不知道他们三个大老爷们半夜怎么分配床铺。

这还不算,接风晚宴的时候她只是无意中碰了一下迪恩的手,结果卡丝迪奥却怒不可遏的掀了桌子。

第二天早上她无意之中又碰了山姆的手,结果又被迪恩拔出贝尔特追杀了三条街。

银瓶儿带着德古拉伯爵这一队原本是最顺利的。川味火锅中的鸭血让伯爵赞不绝口,银瓶儿为伯爵特别预定的故宫泰和殿屋檐住宿也甚是贴心。按照伯爵自己所说——

“化身蝙蝠倒挂在这个国家皇宫的屋檐下让我有一种穿越历史的沧桑感”。

只可惜今天早上的一顿鲁菜坏了大事,一盘蒜仔肥肠差点没把伯爵的老命要了。到现在人还躺在医院输血急救呢,据说已经开始通知律师安排遗嘱了。

方弃和半夏的幸灾乐祸也没能维持多久,第二天中午,方弃就不得不面对石区长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哎呀,区长,您这个脸上的线条果然是特别刚毅,这就是传说中的汉八刀吧?”

“少特么扯淡,汉八刀那是雕玉的刀法。老子是石翁仲。”

石区长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来问你,我是不是特别叮嘱过你日本客人餐前要喝绿茶,餐后要喝煎茶”

方弃点头道“是啊,我这不是准备餐前绿茶了么,你急什么急啊?”

“膨”的一声,石敢当把一瓶康师傅绿茶摔在桌上,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特么就是你准备的绿茶?”

“嗳”方弃耸耸肩“你要觉得这个不成,我还有东方树叶的和茶π的!”

“你你你”石区长手指着方弃,气的浑身都哆嗦了。

可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最后又颓然的坐回到了椅子上。

“那个餐后的煎茶总没有问题吧”良久后,石区长抬起头,期冀的看着方弃。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方弃拍着胸脯保证道

“后厨的大师傅已经把油烧热了。用老母鸡、干贝和金华火腿吊的高汤熬了整整一夜,茶叶随时都能下锅。就是不知道日本贵客有没有什么忌口,这煎茶里要不要放葱和香菜”

石敢当咣当一脚踹翻了椅子,他一把薅住方弃的脖子便把他提了起来,瞪着铜铃大的两个眼睛骂道“我糙你大爷的”。

方弃本想说您这个年纪我大爷这个岁数这么干不好吧。可是石敢当手劲儿大的吓人,方弃口中呃呃连声,却那里说得出话来。

半夏看见方弃憋得脸色青紫,心里就是一急,抬起粉腿,照着石敢当的两腿之间就是一脚。

只是她却忘了石敢当的本体不是花岗岩就是汉白玉,又那里是她踢得动的。这一脚下去,石敢当纹丝不动,半夏捂着腿就开始喊疼。

正乱作一团的时候,包厢门被轻轻叩响,两个身着和服的女子一左一右将门两边退开,随后跪坐左右。

一个脚踩方屐、身穿纹付羽织袴(注1)老者的便踱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身材矮壮的中年汉子。这老者须发皆白却满面红光,一脸微笑使人如沐春风。

他看见包厢内扭作一团的石方二人,脸上的愕然一闪即逝。

随即吐气弯腰,深深的鞠了一躬,用磕磕绊绊的普通话说道:

“在下是此次鬼博会日方考察团的宫本宝藏,冒昧前来打扰,还请多多关照”

石敢当将方弃往椅子上一放,又狠狠的瞪了半夏一眼,整了整衣衫便迎了上去。

他对着宫本宝藏还了一躬“在下是西府区的石敢当,贵客登门而未远迎,恕罪恕罪”

宫本宝藏哈哈大笑道“石区长的名字好生威武。这石敢当么,自当放在门中镇宅,又怎能轻易放到门外迎客”

石敢当也是一阵爽朗大笑“见宝藏而心喜,又如何能安坐屋内?”

宫本宝藏与石敢当互换了名片,把臂到了上座。谦让了一阵,终究还是石敢当微侧着身子坐了主坐。

随即宫本宝藏介绍了自己的三位随从,分别叫做铃江真登、平川宪治和大西千人。

石敢当心中恼怒方弃,因此只当他和半夏不在场一样。只顾自己跟宫本宝藏聊得热络,半点儿介绍他俩的意思都没有。

方弃和半夏讪讪的在副陪的位置坐了,看着对面的三个日本壮汉的死人脸好生无趣,忍不住低下头来嘀嘀咕咕。

“这次我算是把石区长给得罪啦”

半夏苦着一张脸说道“为了救你,一脚踢飞一个行政编,姑娘我够仗义吧”

“你那叫缺心眼”方弃一点儿领情的意思都没有。

“别说你根本踢不动他,就算你踢得动,那里也不是他的要害。你当他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啊,你见过中国的石人有雕出那个来的么?”

没过多久,服务员已经将菜肴布满全桌,而石区长跟宫本宝藏正聊得兴高采烈。两人已经从挂炉烤鸭和焖炉烤鸭的优劣,谈到了汉唐服饰与日本和服的渊源。

石区长指了指门口跪坐的两位盛装女子,叹息道

“大唐开成三年(公元838年),贵国最后一次遣使入唐。我曾与藤原常嗣君于坊间对饮,席间就有两位身着十二单的式神斟酒。往事历历在目、千载悠悠而过,想不到今日能重见十二单(注2)”

半夏看他说的郑重,忍不住低声问方弃“十二单是什么?”

方弃笑道“亏你还看日漫,连十二单都不知道么?”

“那是古代日本宫廷贵妇的一种礼服,讲究个一层一层又一层。”

“最简单的也有五层衣服,最繁琐的要穿足十二层方罢。走在大街上就跟铺盖卷成精一样,没一炷香的时间,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脱不下去。号称急死天皇气死流氓,为女性防狼第一套装。”

他两人在这里窃窃私语,那宫本宝藏看到酒菜已经上齐,就朝石敢当告了一个罪,歉然道

“承蒙如此款待,真是不胜感激。只是在下有一个陋习,无论桌上有什么珍馐美味,都要吃上一碗白米饭加一个生鸡蛋才算完了一餐,不知会不会太过麻烦桑?”

石敢当哈哈大笑道“宫本先生对美食而不忘初心,此举大有义理。这米饭和鸡蛋么,我们早已经预备下了”

说罢双掌相击,片刻间,服务员已经端了一碗米饭和一个鸡蛋上来。

宫本宝藏对着那碗米饭合十而祷,良久后拿起那枚鸡蛋对诸人道:

“当年我被关在苏俄的西伯利亚集中营中,每日里劳作不休,食物却少得可怜,好多袍泽都冻饿而死,情境真的是万分凄惨。”

“当时帮苏联人倒厨余垃圾可是一个抢破头的美差,因为里面总会有些能吃的东西。特别是鸡蛋壳,里面多少会有一些残留的鸡蛋清。”

“有一次我抢到了这个工作,那天刚好赶上苏联人庆祝斯大林的生日,他们做蛋糕用了好多鸡蛋。”

“那一天我坐在垃圾堆边不停地舔着蛋壳。边舔边哭、边哭边舔,感觉自己像个可怜的疯子一样。”

“从那之后我便发下一个誓愿。果还能够活着回到家乡,有生之年必定要让自己过上每餐都有米饭和鸡蛋的日子。”

“后来我终于侥幸回去了。吃第一餐的时候,我把生鸡蛋打在滚烫的米饭上。闻着米饭和鸡蛋混合的香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佛了,满足的无以伦比。由此我便养成了这个习惯,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石敢当面露同情之色“战争何其残酷,但愿两国之间世代友好,永不再战”

宫本宝藏正色道“正是如此”。

说罢将鸡蛋在碗边磕开,举到米饭的上方一掰。

并没有透明的蛋清和金色的蛋黄。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已经半孵化的小鸡噼嗒一声掉在那碗雪白晶莹的香米饭上。一种怪异的味道扑鼻而来,这赫然竟是个毛蛋,众人愕然。

石敢当愣了半响,而后勃然大怒。

他冲着方弃大喊道“方弃,又是你干的好事!!”

方弃也是一头雾水,他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石区长,这次真不是我干的”

正此时,包厢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闯了进来

“是你家爷爷我干的”

注1

纹付羽织袴是日本男人的第一礼装,包括黑色纹付的羽织和文付的袴。纹付指的是家纹,位于羽织的前后两侧以及袖子,特别是在特殊重大节日携带,比如式典、袭名式、葬仪、结纳

注2

又称五衣唐衣裳,是日本女性传统服饰中最正式的一种。贵族女性的朝服,现代在一些场合是正式礼服。十二单的名称首见于《源平盛衰记》。一般由5-12件衣服组合而成。按照不同季节,穿着人的身份和场合,十二单衣的颜色和花纹有特定的复杂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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