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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惹不起的花妖,走不出去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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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弃最近火气有点大,口臭屁多尿发黄,眼花耳鸣黑印堂,要不是自己就管着这一片的生死簿,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大限将近。

他把辖区地图看了半个时辰,楞没找出一个省心的地儿来。

最麻烦的依然是玉渊潭,那帮树妖又捅了个天马行空的篓子。

前两个月一个男生被爹妈逼着去玉渊潭樱花节缓解学习压力,正赶上了各种树木的花期,层层簇簇的花朵挑满枝头,开出了绚烂繁盛的景象。

这孩子或许是有些魔怔,在烂漫花丛和杨柳垂枝中钻来钻去,不时被花撞在脸上,竟然还撞出几句诗来。

——“碧桃霸道丁香狂,池畔杨柳引客忙;梨花新寡迎春败,早樱拦路将我强”

做完了诗心里还很得意,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心想老子虽然语文成绩不行,诗才倒还有几分。

可等诗人晚上回到家,才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等他刷完了三套中考真题,头刚一沾枕头,就发现自己赫然又回到了玉渊潭公园内。

奇怪的是此时园内空无一人,倒有一大堆花草树木枝枝娅娅的冲他走过来,然后一阵青烟之后纷纷化成人形,满怀恶意的把他围在中间。

一个戴着满头红花的老太太把拐棍在他头上敲得咚咚响。

“奶奶我今年两百八十多岁,讨个大我管你叫一声灰灰灰灰灰孙子。孙子你算是个有眼力的,能看出你奶奶我霸道,可你不知道我有多霸道.....”

“他应该也不知道我有多狂”旁边某个香气扑鼻的紫衣小姐姐冷笑道。

“但他知道我干的是拉皮条的营生,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你最后把“拉客”改成了“引客”,倒是含蓄了不少”

某位看起来很壮硕的大姐抱着胳膊,双臂肌肉贲起,看男生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根欠拉的皮条。

“总好过我无缘无故的就死了男人”某个一身白的姨姨泫然欲泣。

“我是败了,可我就想知道谁胜了?”另一个黄衣服的姨姨也是一脸不忿。

“这点形容词和动词算是让你整明白了”身后闪出一位穿着粉红色留袖和服的大叔来

“你是不知道樱花是雌雄同株吧,来来来,叔让你知道啥叫强”。

男生嗷一嗓子就醒了过来,然后就觉得身下一热,闻声而来的父母看他捂着被子,心中立马明镜似的,心想孩子就是中考压力太大。母亲马上转身出屋,父亲赶紧笑呵呵的安慰。

“没事儿没事儿,这是咱们男人的事儿,你爸我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猛然间看见床单,不由得苦笑起来“......倒是也不尿床了”

好不容易收拾利索,男生又一次躺回床上,眼睛一闭就发现刚才的高端局还没散,身边还是那帮不怀好意的叔叔阿姨。

“这么着吧,这事儿打作诗上起得,还得在作诗上了结。你得罪了六种树木,每种做十首赞诗,要有经有据有韵有典,写完了拿到我跟前烧了,啥时候把我们夸满意了,啥时候这事儿算完”最后还是碧桃奶奶给了解决方案。

于是事态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反转,这孩子哪知道树妖们是在跟他开玩笑,拼了命的作诗啊,两个礼拜就把十几本语文教辅都翻烂了,天天去玉渊潭烧诗。语文成绩突飞猛进,中考时硬是把这门唯一的短板课程考了个差点满分。

爹妈也纳闷儿啊,不停的追问。把孩子问的急了,就说是玉渊潭的碧桃奶奶晚上给他一对一辅导来着。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着就传开了,现如今玉渊潭中那棵碧桃树下跟赶集似的,数不清的父母排着队的祭拜。

一对一是指望不上了,开班课也行啊,实在不行碧桃奶奶开个网课呗。似乎拜一拜孩子就能职高变普高、普高升重点,重点进实验班、实验班里再拔个尖儿。

“阴阳两界影响都极其恶劣!”上级拍着桌子训话,阳间那边的联络人反馈说上头定性为诱导封建迷信,阴间这边的领导说这算非法募集信众。

“两个月的时间,消除影响平息舆论”领导给了目标和期限。

“最快也得三个月”方弃想的是开学第一次月考之后,祭拜过的家长看见孩子没有长进,自然也就消停了。

“就你这活儿干的吧是真磨蹭,我看你今年考评要悬”领导开启职场pUA。

“我也得有人手才能把工作做好啊,没资源怎么出业绩啊领导”方弃果断激活反pUA技能。

“不是给了你两个编制吗?”领导要急眼。

“我也不能让编制去干活啊,人手人手,最起码得是个长手的人吧”方弃也急了。

“有编制都招不上人来,那你就得考虑一下是不是自己能力的问题”,领导pUA第二式发出。

“咱就是说哈,招不到人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待遇的问题?”

真论起pUA,方弃有信心和领导见招拆招打上一天,但最终还是选择在领导面前败退,赶紧去解决招人的问题。

“老张那边时候应该差不多了。”方弃一边往驿站走,一边盘算着他的招人计划。

老张原本十年前就该死了,但他早年间对国家有功,得了十年奖励性阳寿,眼下这老头正在安内医院的病房里头倒气儿呢。

在方弃看来,早死早参加工作多好,从医院出来前,求才若渴的方弃差点没把老英雄呼吸机给拔了。

“半夏那边是真麻烦。”想起那个还在实习期的女孩,方弃就是一阵头疼。

本来她入职就不情不愿的,自己也没打算强留,谁料帮她做定向投胎又搞砸了。天地良心啊,自己可真的没有动手脚,但眼下这事情有点解释不清楚,恐怕还得买点东西哄一哄。

而在这一天的晚些时候,安内医院的病房内,方弃惦记的那个老张正处于焦躁之中。其实与其说他焦躁,倒不如说他有些恐惧。

连老张自己都感到奇怪,恐惧这种情绪,自从七十年前砥平里那些个干得嗓子都能烧起来的日夜之后,就从来没有在他的身上出现过。

战场上缺粮少弹还不是最困难的,密集火力封锁之下的断水却要了好多战友的命。

带他的老兵是他老乡,对他一向特别照顾,到最后连浓茶一样的尿都尿不出一滴来了,手掌脚掌上全是干裂。

“好想吃口家乡的马蹄”这是老兵在他怀里咽气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多战友冒着封锁去取水,其中又有很多没能回来。

老张也去取过水,他身上挂着三十多个水壶,匍匐着走完了那一条漫长的路。他不认识路,但不用担心迷路,因为一路上都有背着水壶的战友尸体给他指路。

那天晚上,他终于取到了水,腿上中了一块弹片,爬回阵地上时他放声大哭。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三十多个水壶被打漏了一半。

在那之前,老张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渴成什么样?从那以后,除了渴,他什么都不怕。

而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头。早上发现陪护他的大儿子两口子都没在,他心里还有点不痛快,心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也还罢了,老子这才心脏病住院几天,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耐不住了。

可是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发药和送餐的时间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推门进来。

病房外,往日小孩子的哭闹声、父母的哄劝声、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和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如今全都不见,仿佛这个房间和这个老头已经被遗忘在了世界的最偏僻的角落。

这种安静让他再次想起静默的战场,那是激战即将打响时特有的宁静,一种直刺到骨子里的冷仿佛包裹住了他。他终于忍耐不住,决定起身去看一看。

下床的那一刹那他有一点恍惚,卧床一个星期,自己的两条腿居然没有变的乏力,站在地上居然也没有头晕。

“看样子自己的身体是有明显的好转啊”老张心想,“这个大医院的水平确实不一样”趿拉上两只拖鞋,他推开了自己病房的门。

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房间外面与房间里一样的安静,那种寒冷的感觉更清晰了。老张扶着墙慢慢的向护士站的方向走去,住院的时候他曾经从那里被人推着走过,他知道护士站就在走廊尽头左拐的地方。

墙角渐渐得近了,老张好像已经听到了年轻的护士们在低声谈笑的声音。

然而护士站空无一人;护士办公室门锁着;医生办公室门也锁着;配药室的门依旧锁着;就连其他病房的门,一样也是锁着的。

老张真心有点慌了。他加快脚步想推开护士办公室的门,门锁着,推上去纹丝不动。

医生办公室的门,打不开。配药室的门,打不开。连其他病房的门,一样也是打不开。他想回自己的病房,可发现居然连自己的病房门都打不开了。

走廊两边的房门好像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独眼,冷冷的看着这个惊慌失措、踉踉跄跄的老人。

“别慌”老张对自己说,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清楚地记得刚入伍的时候,班长一边用力拍他,一边盯着他的眼睛说“张大个儿你听清楚,上了战场最要紧的是别慌,你越慌死得就越快”。班长的手劲儿真大啊,那句话被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拍进了心里。

可是现在老张发现好像有点管不住自己个儿了。他觉得下半身发紧,一股子强烈的尿意在酝酿。

“瓜老汉”靠在门上的老张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找不到人怕啥呢?门被撞上了也没啥大不了的嘛。楼上没人咱就下楼找去呗。

力气又回到了老张身上,他迈开步子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转过那个墙角,又一次来到护士站,依旧是空无一人。在被推到这里来的时候,老张依稀记得看到过电梯和楼梯路口似乎都在护士站对面,然而现在这里只有一堵墙。

“或许是记错了”老张想“这还真是人老屁股松,干啥啥不中啊”

老张继续往前走,转过下一墙角,出口也不在这边,走廊的两边只有门对门的两溜病房。然后是第三个墙角……..,依然没有出口。等转过第四个墙角,没走几步,老张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病房的门口。

这是一个回形的楼,这个楼没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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