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荒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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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路荒凉接野蒿,西风吹马利如刀。
临安府外三十余里,一处荒废已久的村落。
如常见的村落布局一般,二三十户房屋沿着村里的小道散布在两侧。
再往外去,除去些许的茅草棚,便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了。
道旁,高大的桑树、榆树上,早已成为老鸦的天下。
在凄冷的月色下,倏忽间传来几声不详的老鸦啼叫。
今夜满月,月色甚好。
只是时节已近初冬,当银白月光撒入废村,照映出破败的屋檐、摇摇欲坠的窗棂,着实显出几分凄凉。
远远地,一阵歌声从远处传来,声音清亮且绵长。
只听那歌唱道:“仰道者跂,如道者骎,皆知道之事,不知道之道。是以圣人不望道而歉,不恃道而丰,不借道于圣,不贾道于愚。”
伴着这道歌,一清朗道人踏月而来。
只见那道人身着杏黄道服,交领斜襟,上衣下裳,头戴木质黄冠、混元巾,足踏云袜、十方鞋。
行动间衣袂飘飘,只是一抬足,便已掠过丈许距离,真个恍如下凡仙真一般。
道人进入荒村,并不沿着村落主道而行,而是转向道左,向一处茅草屋而去,似是有目标一般。
仅二三十步后,道人已来到茅屋前,转个弯,行至茅屋背后。
顺着道人的视线看去,只见得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正吃力的在挖着土坑,看身旁堆起的土堆,显然已经是挖了不少时候了。
而在孩童的左侧,一老者趴伏在地。
背上应是刀剑所伤,数道伤口深可见骨,从伤口处留出的血液已成暗红色来看,显是已死去多时。
荒村里本无人居住,此处却是这般景象,着实平添几分诡异。
想来这道人应是为这番景象给吸引过来的。
只是让人费解的是,从荒村往外数里内都是平原所在,若有人迹,一眼可知。
莫非这道人离着八九里地都能看到此处情形?
这时,一旁观看的道人开口道:“小娃娃,你在此处做什么?”
道人的声音虽清亮却自有几分柔和,只是正在挖土坑的孩童明显是被这突然的声音给吓着了。
一个激灵间,孩童转过身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小木铲。
转过身来,才看清这孩童的模样。
不过四尺来高的身材,身上穿着的是绫罗绢布衣服,连脚上穿着的都是上好鹿皮硝制的靴子,当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如今的形容很是狼狈,小小的脸蛋上沾了不少血迹,原本华贵的衣服也被树枝划破了不少口子。
见得孩童这一副防备的模样,道人语气愈加柔和了起来,说道:“小娃娃,莫怕,莫怕。”
“贫道终南山道士严若愚,正经的出家道人,小娃娃莫怕。”
听得道士这般说,那孩童似是放松了些,但随即只是眼珠转了转,开口问道:“道长你可有度牒?”
听得此话,道士怔了一怔,旋即笑道:“好个伶俐的娃娃,放心,贫道自是正经道士,度牒也是带在身的,只不知小娃娃识得字否?”
那孩童点了点头,道:“阿翁交过我识字。”说完,似是想到那“阿翁”,眼眶不由红了。
接着,那孩童又说道:“道爷,不用拿度牒给我看了,我知你是好人。”
正伸手欲从怀中掏取度牒的道士闻言停下动作,奇道:“哦?你怎么晓得我就是好人啊?”
孩童说道:“您能够耐心地听一个小童说话,又不凭着自己的本事欺负小孩,怎么会是坏人呢?”
道士这下是真感到十分惊异了,这番话可不是一般的孩童能够说出来的。
于是继续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荒村?”
这孩童答道:“小子吴云桥,请道爷搭救,请道爷搭救。”
边说,边俯身磕头。
见此情形,严姓道士只是轻飘飘的一步,也未看清步伐,就已来到这名为“吴云桥”的孩童身边。
严道士左手轻轻一搭,就将跪拜磕头的吴云桥扶了起来。
尔后,严道士轻声道:“慢来,慢来,小娃娃你慢慢说,有我在,不用怕,细细说来。”
吴云桥也不再继续磕头,开始慢慢向严道士说明来由。
原来这吴云桥就是这临安府人士,死在他身边的那个老者则是吴氏的忠仆。
这忠仆拼死从临安府中将吴云桥抱出,一路奔行到此后,终于因伤势过重,倒毙在路旁。
而吴云桥,已经是临安府吴氏一族上下近百口人唯一的幸存者了。
就在傍晚时分,突然不知什么来路的一帮黑衣蒙面歹人闯入吴府,见人就杀。
而这群歹人俱是身怀武功的强人,吴府上下习得武功之人本就不多,能抵挡片刻的更是少之又少。
不片刻功夫,吴府上下已有覆灭之危。
危急之下,吴府的主人吴老爷子,也就是吴云桥口中的阿翁,吩咐几位身怀武艺的忠仆,将家中几个儿孙分不同方向带走,就是希望尽可能给吴家留下血脉。
吴云桥则是在这位名叫“吴顺”的忠仆护送下逃出临安府来。
只是在路上时已有数名黑衣人衔尾追来,忠仆吴顺费尽全力才将几人格杀,结果自己也身受重伤。
在勉力将吴云桥带到这处荒村后,就再也没起来了。
听完事情原委,严道士喟叹道:“这临安府首善之地,竟会发生这等恶事!”
又道:“贫道原本欲去往山中采药,途经此地时闻得有血腥气,这才往这边赶来,不想竟见得这般惨状。”
接着严道士说道:“好孩子,莫怕。有贫道在此,等闲宵小之徒不敢造次。”
吴云桥向严道士道:“谢谢道爷搭救。”
严道士想了想,问道:“娃娃,你可还记得回家的路?贫道想前去探探情况,说不定还能救下你吴家的其他人。”
吴云桥听了严道士的话,赶忙道:“小子识得路,我给道爷您指路。”
接着又迟疑道:“道爷,顺伯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得给他埋了才行。”
严道士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吴云桥道:“好个有情有义的娃娃,你做得对。不用急,自有道爷手段。”
说罢,只见严道士左袖“嘭”地鼓胀起来,随后往地下一掷,原本吴云桥刨出的那个小坑硬生生又被击出一尺多深,宽度也足足大了一倍。
随后,严道士接连数击,“嘭”“嘭”声不断。
只几下功夫,地上已是生造出一人大小的四尺深坑来。
严道士将忠仆的身体放入深坑中,随后一拂衣袖,将浮土重新扫入坑内,堆起坟头。
做完这一切,严道士转过头来,却见吴云桥已是看得呆了。
严道士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走吧,你来指路,咱们去看看,兴许还能找到幸存者。”
吴云桥回过神来,连忙说道:“道爷,我来指路,顺着村里的大路往南去就是临安府。”
话刚说完,就感觉身子一紧,已被严道士夹在腰间,如腾云驾雾般疾驰而去。
风呼呼的在少年耳边刮过,晕晕乎乎间,严道士猛地停了下来。将吴云桥也随手放下。
只见在大路前方,留有一大滩血迹,足足覆盖了丈许的地面,东一团,西一团。
但奇怪的是,此刻道旁却见不到任何的尸体。
严道士问道:“小娃娃,你看这儿是不是你那位忠仆最后遇敌的地方?”
吴云桥同样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肯定道:“就是这儿,顺伯就是在这儿和三个恶人搏斗,才伤的那么重的。我记得路左边有棵大桑树,看,就是这棵。”
说着,指向了路左侧。严道士也看到了那大桑树。
于是点头道:“看这痕迹确是四人搏斗的痕迹,只是这三个黑衣人尸体已经不见,必定是他们的同伙将人给带走了。看来这伙人做事也是很谨慎的,怕留下痕迹给什么人认了出来。”
接着又叹道:“他们都来得及收拾手尾,只怕临安府那边吴家的人很难有幸存下来的了。”
说完严道士的目光望向了少年。
少年抿着嘴,好一会儿才说道:“还望道爷能带我再去看上一眼。”
严道士定定的和少年对视着,然后说道:“也罢,随我来。”
再度夹起少年向着临安府方向赶去。
三十里的路程在严道士轻功赶路下很快便走完。
严道士带着少年悄无声息地来到吴府大门外。
此时临安城吴府大门处已经布满了兵丁、捕快。大门上也贴了封条,禁止外人闯入。
严道士在少年的指点下找到一处偏僻的院墙,翻墙而入。
院内的情景着实惨不忍睹,依然保持着被灭门的场景。
自院门至中堂,再至花园、柴房,到处都是横尸。
家丁、丫鬟、吴氏的族人全数死在了这大院之中。
而且院中到处都是翻找的痕迹,明显这群黑衣人在寻找什么东西。
而这,也许就是吴氏被灭门的原因。
严道士带着少年来到后厢房后,在主屋里见到惨死在此处的吴家老家主和少年的父亲。
二人死前都受到百般折磨,敌人希望从他们口中得到想要的秘密。
自进入这院子里后就一直沉默,却一直未哭出来的少年此刻却是再也忍不住。
扑上前去,抱着早已凉透的两具尸体大哭起来,嘴上还不断在喊着“阿翁”“阿父”。
少年声音凄厉,直若摧心断肠,猛地一滞,少年已是昏厥过去。
严道士赶紧上前将少年抱于怀中,且在此时,哭声已惊动了院内看守的捕快。
严道士不愿多惹麻烦,纵身跃出院墙,就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