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实打实的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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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毅和匐勒早已脱困,他们来到少姝身边,站在火圈外围,已然惊得呆若木鸡。
尹毅张大了口,想说什么,话语却都卡在了嗓子眼儿,再也不能思想,从指尖到臂膀,像有成群的小虫子“唰”地迅即爬将上来,一直麻颤到脑袋里。
他虽然目不能视,但窜鼻的烧焦气味却是货真价实的,纤弱娇小的少姝姑娘身上,蕴藏着他难以料想的深不可测的力量,往日的自己,是否太过小觑这世上的人与事了?
起初以为自己眼花,在他使劲眨过眼睛重新再看时,更加确定无疑了,匐勒兴奋得难以抑制,耳边仿佛又呼啦啦地升起了类似金戈撞击的混杂乱响——往常它扰乱心神,须得紧闭双目,捂严两耳,方能好转——但这当儿他也顾不上管了,并连呼吸似也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愈变愈快,血脉鼎沸偾张:“我早就料到了,你们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此等‘好戏’一辈子也难得碰上一回啊,少姝姑娘,今日我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实打实的‘发火’!”
他们羯人自来信奉袄教,认为圣火是神祗所赐予的力量,无所不能,匐勒双眼放着精光,滔滔汩汩地说道起来:“听我先父讲,我们教中曾有几位圣姑,幻术相当了得,什么‘利刃穿腹、穿额’、‘起死回生’、 ‘口喷焰火’、‘悬空而卧’、‘坐火不燃’、‘伸缩变形’等等,那真是数不胜数哇,我看少姝姑娘的驭火术足可与之匹敌,你要早信奉了我们拜火教,那必是——”
(祆教主张圣火崇拜:该教认为通过崇拜圣火可以与神沟通,故又称拜火教。传入中国之后,保留了这一圣火崇拜的形式。根据中亚考古发现,祆神weshparkar是三头六臂,披着甲胄,一手执山型叉,口中喷火的形象。)
(圣姑:传说中称得道成仙的女子。圣姑是鄂温克族人认为的火神。从前牧民家里,不管是穷是富,每到十二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来祭祀火神,可能也是历史上受袄教的影响。)
少姝忙作个手势打住他的喋喋不休,摇头笑道:“什么圣姑凡姑的,你别起哄了,高帽子可不能随意给人带,小心压坏别人的头!”
那边惨叫声不停地在拔高,已然快烧得焦头烂额,这边居然还有雅兴博古论今,尹毅不尴不尬地听了他们半日,忍不住心浮气躁,多是顾忌事情闹得太大了不好收场,他打定主意要劝少姝罢手,忽而,警觉远处有朝这边行来的步音,他立刻肃然提醒道:“少姝姑娘,有人来了。”
匐勒凝神举目望了片刻,奇道:“还真来了两个人呐,尹毅哥你是顺风耳呀!”
“两个道人模样的,”阿圆揉了揉被烟气熏染的双眼,看真了,“一个像道观里的道长,一个像寺庙里的主持,哎呀糟糕啦 ,不会又是从那上寺那边过来的吧?”
(道人:前文也有提及,魏晋佛教初行之际,还未有僧称,通曰道人。)
少姝却是语调松快:“怎么会,那是我舅舅回来了,哦,他身边那位是佛图澄大和尚。”
大家这才放心下来,朝着挥霍谈笑的思霄他们迎了过去。
少年们见过礼,见思霄与佛图澄面上浮着淡淡的笑意,那神情就像早就知晓这边发生了什么。
这是匐勒第二回见到思霄了,但见他身材颀长,举止文雅,白皙的皮肤显得人很年轻,但那如水的目光气韵深沉,因此确切的年纪反而叫人颇费猜疑。
“我看有女孩儿参和打架,还想这是谁家的疯丫头呢,没想到是少姝你,可真够瞧的,几日未见,又长本事了。”仿佛撞上了什么难得高兴的事,思霄调侃着外甥女,脸上也似乎带着几分取笑。
阵阵强风吹过,阿圆只觉全身的毛孔都在打着抖,匪夷所思的是,思医师话音刚落,前方肆虐的火焰便偃旗息鼓,显见是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压了下去,仰面看去,空中霎时飘过纷纷如雾的细雨,回头再望,本应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竟然踪影全无,林间树木一如旧态,绿意盎然,让人越加费解无措。
哀哀欲绝的凄厉嚎啕声终归渐次止歇,那寺众们颓然倒地跪伏,浑身汗湿黏腻,待惊魂甫定,这才敢战战兢兢地开口——请候“大仙”发落。
“你等不在寺中静思参佛,专心修行,却在此与人缠斗,所为何事啊?”思霄淡然问道,他目光扫视过去,只见众人自顶及踵覆盖着黢黑的煤灰,衣袍像一层疲累的肌肤垮搭于身,头脸四肢伤痕累累,险被烤焦,不由得心下一惊,自忖来得尚算及时。
“思医师,你们是没瞧见,这起刁泼好不嚣张,不收拾不行呐,”匐勒忙挺身为少姝辩白,两只闪烁的眼睛睨视众匪,“小人畏威,就他们那些伎俩,不收拾收拾,还真当以为能在山乡横着走咧!”
“师父,他们只不过打着出家人的幌子罢了,为的是行欺瞒之事。”尹毅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再将今日这事的来龙去脉细细禀明。
“就是就是,这才叫挂羊头卖狗肉!”阿圆也有倾诉不尽的委屈,赶忙不厌其祥地补充道,“思医师,他们推囡囡落水,打劫尹家的货物,如今想来我还发怵,心里头一个劲儿地冒寒气,我们大家只不过想讨个说法,就给他们害得鼻青脸肿呢!”
(挂羊头卖狗肉:是一则来源于历史故事的成语,成语有关典故最早见于《晏子春秋·内篇杂下第六》,原作“悬牛首卖马肉”,至宋代演变为“悬羊头卖狗肉”【宋·普济《五灯会元》卷十六《元丰清满禅师》】。比喻用好的名义作幌子,实际上做坏事;也泛指用好的名义欺骗人,名不符实。由于口语多以“挂”替“悬”,成语最后定型为“挂羊头卖狗肉”,故使用通用版本。)
少姝当下胆色正壮,又有弟兄几个坚实撑腰,也是义正辞严:“舅舅,泥菩萨还有个土性,我替大家训诫这些奸佞,说来有什么错?若再没人出手,怕他们以后越发的狂纵难制了!”
(“泥菩萨也有个土性儿”:俗语,意思是用泥土捏成的菩萨偶像,也还有个土性儿。比喻是人总有自己的脾气和个性.不可能人人都一样。)
等他们挨个说完了,佛图澄方凝肃合掌道:“阿弥陀佛,心服佛道者,剃落须发,治心修净,行乞以自给也。你等虽已落发,却是哄人的,不在寺中谨遵律度,相与和居,荒持仪节,攻于争夺,为祸一方,须知魔障但起,不思反省,只会积重难返。”
“等他们反省?老实说,大和尚想得也太容易了。整治这些败类就得下死手,毫不客气地收拾完了才干净!”匐勒恨恨道。
“下死手?”佛图澄微怔,与思霄交换过眼神,短短几句已然能嗅出匐勒身上的戾气,接着,他却微笑以答,“匐檀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佛门中人当慈悲为怀,贫道志弘大法,也乐见沙门者众,但其间难免品类杂滥,生出了这许多事故,皆由往昔因缘所致,而今日他们身陷于无明火中,亦属恶有恶报之明验了。”
为首的大汉趁机发声,一脸灰败地认罪讨饶:“大师,且容小道禀明,我等原是从外乡逃难而来的,行至此处淹蹇住了,无奈之下只好权宜落发,我等实不该放任那邪念蛊惑,心神丧乱犯下罪孽,正该受少姝姑娘大力修饬,再不敢生怨。”
“如此说来,你们申辩自己是被逼到穷愁潦倒境地,才不得已做恶的了?何以成日里还要挑起事端,寻衅自食其力做活养家的匐勒,真是一套好托词啊,我听了都脸红。”少姝冷冷道。
出乎她意料地,却听思霄说道:“确实站不住脚,不过,既然还能想着为恶行辩解开脱,恰也表明——他们尚有是非羞恶之心。”
少姝闻言一愣,随即缄默。
大和尚点了点头,看着少姝:“不知佛与菩萨教化广大,便会浑浑噩噩,身陷业障,他们所做所为搅得山乡不得安宁,贫道获知,亦不忍弃之于孽海,故而特意来此。”
大和尚言辞正大庄严,有如洪钟大吕,众沙弥像是见了现世的真活佛,大救星,纷纷哀告起来:“盼大和尚解救我等苦难,施以教化!”
“你等肯听从贫道教化吗?”大和尚顺势以问,他那眸中含笑的姿态颇费思量。
少姝不禁疑惑,对于即将听到的回答,大师究竟是在意呢,亦或是不甚在意?
“如蒙救拔,我等定当弃恶从善!”一个个信誓旦旦。
“此番规劝贫道无需赘言,你等须先以戒学为重,从今始,酒不逾齿、过中不食、非戒不履,能否做到啊?”佛图澄语速缓慢而沉稳,双目如炬,从他们脸上逐一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