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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半成未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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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着提梁盒的少嫆近水楼台,吃了个饱,神思活泛起来,先满脸匪夷所思地问道:“虽说是场意外,毓川叔也太操劳了,家里也足够殷实,还为了赚钱走夜路冒险,说好听了是不辞辛劳,可是遭这等罪,是不是多少也有点犯不上?”

(提梁盒:亦称提盒,是古时一种盛放物品的器物,因为它用对称的提梁托着盒子,故名,可以放文具、梳妆乃至食物。据说最初由文人发现、经过文人改良、使用以及宣传,从而得到广泛使用,在明代更成为小巧精致家具。)

“管家阿翁回来是为了图个自在,山水田园间,日子过得羲皇上人一般,没想到儿子媳妇看不开,何苦为了那些个阿堵物奔波劳苦。”少妍话里话外,多少有些不值的意思。

(羲皇上人:羲皇,指伏羲氏。伏羲氏以前的人,即太古的人,比喻无忧无虑,生活恬静闲适的人。)

“你们多体谅些吧,”少婵叹了声,“咱们在家里自然不理论钱财进出等事,只晓得用什么就张嘴要什么,没吃过苦也没受过制,毓川叔他虽然不缺,但这两年为碰上儿子看病,还有奉养管家阿翁,想来也不敢松懈。”

(受制:方言,即受委屈的意思。)

因小羲刚摇晃着睡熟了,王文娟不敢大声,亦不敢多说,反而显得意味深长:“自食其力不为贪,虽不必殚思极虑求富贵,但也不用胶柱鼓瑟守贫寒。”

“嫂嫂所言极是,我也以为,人行于世不可忘‘义利’二字,尹家的生意本就是助人而自助的营生,听少姝姐姐说,这山上作坊里的货品,好多是凭借尹家转到城里去的,有的换钱,有的易物,天天有人眼巴巴等着过活,也因此毓川叔的生意会越做越兴旺,以至起早摸黑,披星戴月。”子默舒服地坐在包裹行囊充成的软垫上,大发议论。

这些话语传到车身旁骑行的两兄弟耳中,正撞到他们心坎上,两人会心而笑。

“咱们之前进尹家院子时,刚巧遇见一拨人探望过出来,关心毓川叔伤势的乡亲们可谓络绎不绝。”子猷道,“可见他平时为人素孚众望。”

“因此上,足见必得让钱追着人跑,若是每时每刻叫钱财等阿堵物牵了鼻子走,那可真叫永无止境了,心也不会坦荡安宁。”子献有了心得。

(阿堵:六朝至唐时的常用语,相当于现代汉语的“这个”,这个东西,指钱。)

子猷慢吟道:“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尽做本分的人自会心安理得。”

(出自《论语·里仁》,意思是没有仁德的人不能长久地处在贫困中,也不能长久地处在安乐中。孔子的这种思想是希望人们注意个人的道德操守,在任何环境下都做到矢志不移,保持气节。)

又走了半刻,子献不由自主地发牢骚:“咱们这磨磨蹭蹭地走到几时去,我等不及,不如先策马回去,给家里大人们报个信儿?”

子猷勒一勒拉马的缰绳,略作思量后允准了,叮咛道:“也罢,你既这么想,便前头去吧,但记得避让乡间行人,切不可贪快。”

少妍忽推帘,正色扬声告诫道:“骑者善堕,游者善溺,子献哥哥,你好赖叫人省点心,若妈妈知道你又急脚鬼似地风驰,可就再也碰不得你这宝贝白颠马啦!”

(骑者善堕,游者善溺:出自汉袁康《越绝书·外传记吴王占梦》:“悲哉,夫好船者溺,好骑者堕,君子各以所好为祸。)

(白颠马:额有白毛的骏马。)

子献似应非应,他一抖缰绳,让马后退几步,用马镫在它腰上用力一夹,马儿立即高声嘶鸣,转瞬跑出一射之地,他回过头来,冲这边大力挥挥手,接着打了个唿哨,眨眼间压地绝尘而去。

子默收回钦羡的目光,笑道:“哗,良骥星驰,这下不止钱财难追上,估计连风都追不上了!”

“瞧瞧,叫我说什么好?劝他的话全当耳旁风!”少妍忿然扭过头来,心有不甘又无计可施。

“无妨无妨,子献哥哥知道轻重。”少嫆又往她手里塞了块点心。

“唔,别有风味,想必又是少姝的手艺。”少妍咬了一小口,眉眼舒展开来。

半响,少妍吃完,擦净嘴角叹道:“这回真心服气了她,在那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外穿梭,乐此不疲,我一时一霎还凑合,日子长了铁定跑得人影儿也寻不见。”

“你觉得少姝只是在干活儿么?”少婵听了反问道。

“不是干活儿,那还能是做什么?”少嫆忽闪着大眼。

少婵伸手在她额头点了点:“用心做任何事,都是正经事,也都是修身之阶。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挑水运浆,纺绩井臼,做不同的事皆有受益,时日既久自有积累,人若不经这些锻炼,终是窑头土坯,中看而不中用,自欺欺人罢了。我们这些姐妹,都应当好好跟少姝学学。”

“窑头土坯又是什么?”少妍听得一愣一愣,笑道,“少婵姐姐怎么也同三叔母一样,正文亮相之前,先让人打上一通闷葫芦?”

少婵指指帘外远处,那是洪山村喊车沟里烟气缭绕的陶窑所在,答道:“便如那里窑头之上,新拉出来晾晒的泥坯,虽已初具碗盘壶罐等形态,却还未经过水火炼造,一旦急雨滂沱而降,它必滥矣!泥土经过煅烧,方能脱胎换骨,淋漓尽致地展现造物的意志。”

(窑头土坯:该典故出自《西游记》第二回“悟彻菩提真妙理 断魔归本合元神”。)

少妍回过味儿来,不由地冲少嫆挤眉弄眼,且捏起了嗓门:“听出来没有?大姐姐现在劲头实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抖开了阵仗要经受锻炼了。”

少婵没好气,发狠把她腮上一拧,一面忌惮吵醒小羲,一面压着笑道:“过来,让我正经收拾收拾,好端端的剖腹深告全不理会,你倒现编排起我来了。”

子默也加入调侃,扭头对牢嫂嫂笑道:“姐姐们吃了美味的东西,总得卖点气力,一来二往地斗斗嘴皮子算完。”

王文娟抿了抿嘴,神色间似乎勾起了些许回忆,她再度开腔道:“我真心觉得,少婵这个土坯的比方恰到好处,半成未成的,也类似少年心性,身上犹自散发所来之处——大地泥土——的柔软芬芳,心中对前景不免带着几分迷茫,与此同时,又对即将新生的姿态一点点升起了期望……”

欢时易过,在姐妹们的言谈笑闹中,她们翘首许久的这趟踏春之游便也悄然落幕了。

“吱呀”一声,扉开风动,窗缝间飘落几瓣白色香槐,思霓母女回到了水沟院落。

“回来了。”像屋里有人似的,少姝特特喊了一嗓子,接着哼哼唧唧地爬上炕,四仰八叉地摊开,舒泰得再无法言语。

小鹿骐骐也一并欢天喜地到家了,看它乖巧地跳脚回窝去了,思霓便也跟着进入女儿卧房,笑盈盈地坐到炕沿上:“这两天可是玩尽兴喽?”

“妈妈,太有意思了,说来也怪,哥哥姐姐们在这儿的时候,我觉着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劲儿,他们一走,这才觉得腰也困,腿也酸了,实在不想动了,来,妈妈也累了几日,咱们一块儿躺会儿。”少姝喜滋滋地拍拍炕头。

“好啊,眼下也没什么可忙了,咱们娘俩儿便挨着歇歇。”思霓受用地搂过女儿,一把抱入怀中。

“妈妈睡着了么?”少姝蹭来蹭去,支吾其词。

“没有,想说什么?我等着听呢。”思霓半阖着眼,还要逗一逗小女。

“我给哥哥姐姐他们变了个戏法。”少姝嗫嚅道。

“什么戏法?”思霓还是没动,只薄唇边悄悄起了一弯弧度。

“就是妈妈教我的,变小葫芦那个。”

“如此说来,子猷他们觉得如何?”

“别提有多喜欢了!”少姝大力地点点头,格外留意着母亲神色的纤毫改变,看她心情还好,下定心思抢先服软认错,“我在兴头儿上的时候什么都记不得了,妈妈,我是不是又招摇了?你常跟我说要安分随时,藏愚守拙,有些事不可轻易展示给外人……”

“少姝的兄弟姐妹,说成‘外人’就不通了。”思霓终于笑出声来。

少姝暗暗吁了口气,一颗心踏实落肚,方才还顾虑重重,若再度被罚——不能上后山玩耍了,那接下来的日子她还能往哪里去蹦跶,还有啥趣儿?

她语调益发明快了:“子猷哥哥还以此戏阐发了有道先生的‘五德’,我们几个受益良多。”

“那多好。”思霓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肩头,哄睡似地喃喃低语。

“畅谈时,大家说到与五行的对应,我才知五德在儒、释、道等诸家各有表露,多么玄妙!那时我想,妈妈若也在当场,将会以五德对应什么?”少姝的眸光兴奋地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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