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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新学的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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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五位被当地人尊为仁义之士,可以说实至名归。时至今日,百姓们仍在口口相传,称道他们生前品行质朴,解衣衣人,乐善好施,在邻里之间素有口碑,非那起动辄械斗的登徒子可比,而在他们大义舍身之后,众乡民无不为之嗟叹动容,遂立碑以记,后来,又特为建造了一座五角亭子,慎而重之地嵌了起来,供后人瞻仰传诵。”少姝缓道。

(碑碣:古代把长方形的刻石叫碑。把圆首形的或形在方圆之间,上小下大的刻石,叫碣。秦始皇刻石纪功,大开树立碑碣的风气。东汉以来,碑碣渐多,有碑颂、碑记、又有墓碑,用以纪事颂德,碑的形制也有了一定的格式。后世碑碣名称往往混用。)

“其志其行,足与日月同辉。”王文娟慢腾腾的语调里满是景仰,“我晓得了,他们的碑碣缘何会立于这山顶上,又时时与源神庙同受香火,这所有尊崇本为他们应得。”

“是的嫂嫂,据说争水当日,天上还真的出现了白虹贯日的奇景。”嫂嫂品鉴恰切,少姝深以为然,感佩之余忙又补充道,“所谓神只,都是先天而在的真圣,凡人瞠乎其后,绝难企及,而唯有能放下己身,于国于民有大功者,才会被百姓奉作神明,为世代铭记供奉。”

听少姝这样说,子默抬头,眸间光影幢幢:“唔,姐姐,你说的异像确属大有来头,若非有精诚感天动地,那是难得一见的,对了,似乎我在哪本书上读到过,聂政行侠,义刺韩傀时,亦曾有人亲眼目睹过同样的景像!”

(白虹贯日:白色的长虹穿日而过,古人认为,这种变异的天象是人间君主遇害或英雄精诚感天的征兆,即有不平凡的壮举之象;当然,用现代科学解释,实际上不是虹而是晕,属于一种大气光学现象。)

子猷从蒲团上站起,在亭中往返踱了两个来回,望着诸弟妹开口了:“时移世易,现如今县治清明,犹重水利农桑,且有各河水老人持重公平,从前那样惨烈的人事想必不会再有了。”

他顿一顿,许是胸中多生感慨,嗓音也浓浊了些,眼神眺向远处,悠悠问道:“如少姝所言,这五位原是普通乡民,十有八九胸无点墨,却能在危急时分作此不凡义举,你们又以为如何啊?”

他话音刚落,少姝再度“噌”地站了起来,又低下头去。

子猷看出端倪,问询道:“怎么了少姝,但讲无妨。”

“哥哥此话实有谬处,”少姝实诚应答道,枉费少妍曲里拐弯递来眼色的深意,只见她稍事停顿,又道,“作为先代山民,他们或者多半是文墨不通,一生无缘简牍之美,但是不能凭此定论他们义理不通,否则,情急中何不撇清自保?当时状况下,又不是没有那样的人?”

(义理:合于一定的伦理道德的行事准则,意犹道理。)

少婵少妍等呆视少姝,再怎么说初生牛犊,再怎么认为自己切实无误,在大家面前振振有词地驳了大兄长,还真是,活脱脱带了点“二杆子”的痴劲儿。

(二杆子:“杆”读三声,方言中,是指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极度我行我素的人。)

少姝环视一圈,半吞半吐起来:“不过是我的一点想法,不吐不快。”

子猷心中有个偏见,或说是正见——一味地附和顺从,在求知问学的路途上没有任何用场,当下便道:“嗯,无需顾虑,就事论事,凡心有所想,尽可畅所欲言。”

他眼光中饱含鼓励,又看向大家:“你们也是,畏首畏尾地,能谈出什么道理来啊?”

其余人等点点头,虽说兄长的反应不出他们所料,但也没有吃味儿,目光重又聚集回少姝这个小“宠儿”的身上。

(吃味儿:多心,嫉妒。)

“言归正传,少姝她还没说完呢。”少婵笑。

“君子有其事,必有其志。”少姝不由壮大了几分嗓音,“义士们平素谨遵五常,危时方显,这才是毋庸置疑的道德之士啊。”

(“君子有其事”句:出自《礼记 仲尼燕居》。)

(五常:即仁、义、礼、智、信,是儒家提倡的修身做人应该拥有的五种最基本的品格和德行,为历代儒客推崇,孔子曾将“智仁勇”称为“三达德”,又提出“仁、义、礼”,孟子延伸为“仁、义、礼、智”四德或四端,董仲舒扩充为“仁、义、礼、智、信”,后称“五常”。这“五常”贯穿于中华伦理发展之中,成为中国人价值体系中的核心因素。)

“妹妹说得好哇。”唯王文娟拊掌而乐,给小姑子撑腰,“看得出,你对五位义士维护有加并非出自偏私,而是用心的思量过来龙去脉。”

少姝点点头,微笑起来:“妈妈跟我说过,人性本来繁复驳杂,有明就有暗,有高就有低,高者能走向神圣,低者能堕入炼狱。我想,似五位义士修行而至的境界,是在明了这些之后所做的取舍,玲珑剔透且弥足珍贵。”

“是啊,人之初,性本善,未经磋磨的良善人人易为,而迎向晦暗还以道德自持者方为难得。想不到,小小的少姝在修身上已颇有心得了。”王文娟说着惊讶地望向子猷,不出意外地,后者满是得色的神情跃入眼帘。

“迎向晦暗……若有相同处境,姐姐你会怎么选?”少嫆扯动姐姐衣袖,畏缩一团,犹豫着嗫嚅道。

少姝偏头过来,思量了半刻,这样回答她:“如果真有那个时候,除了我再没有合适的人……”

冷不防,胳膊被少嫆捏的生疼,少姝惊觉她眼圈泛红,虽然急切却还是压抑着气息:“没有没有,姐姐一个弱小女子,能要你去做什么,忘了我这个蠢笨的问题。”

少姝的嘴角轻轻地翘上去,不是笑,而是要做出个样子来,意欲安抚妹妹,她的手落在少嫆肩头,待要开腔,却听得那边厢子献朗声大笑,姐妹俩好奇扭头看去。

“不止这些,嫂嫂,关于修行之道,少姝妹妹此前便作有慧观妙论——她曾说过,应将仁德视作一粒种子,今番她又谈及‘五常’来,少姝,我看你的那粒种子,是不是该萌芽见长了?”

“什么种子?”王文娟不知所谓,参杂了迷惑的眼神在子献和少姝间来回打转。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作为先生讲学的习惯,子猷想要郑重地说道什么之先,往往喜于典籍中精准地找到启发与支撑,“‘道’无形无象,生育天地万物,其在万物中的显现是为‘德’,而人生为万物之一,也当有所觉知。上回,少姝打了个比方,将仁德比作了种子,在情在理,相应地,五常之道当中,仁德确应推为发端之始种。”

(“道生之”句:出自老子《道德经》第五十一章。)

半天没吭声的少婵悠然托腮应道:“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一个人,没有仁爱之心,遵守礼仪有何用处?内心以仁为圭臬,外在才有礼的显扬,换句话说,人而不仁,又如义、如信、如智何?其余四德皆会失其主心了,遑论其他。”

(圭臬:指土圭和水臬,古代测日影、正四时和测度土地的仪器,后引申指可据以作出判断的准则和法度。)

“子献适才的话头起得别出心裁,”仿佛突然逮到了一个绝妙无比且正中下怀的主意,子猷兴味骤起,“受山水滋养,种子势必破土而出,跟着情态将会如何,与五常有否对应,少姝,你可有下文啊?”

少姝自然留意到兄长眼中投来的温煦和善,但是,在他这种目光中,还是透射出某种师长独有的殷切期许,她的双手在胸前一叉,又抵在额头上,看那样子,像是正在做出某种重大抉择似的。

须臾,她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了一样小小的东西,珍重小心地置于掌心。

“咦,姐姐,这不是咱们家小葫芦的种子吗?”子默第一个认了出来,与阿翁每年分发给他们的种子很是相像,想不到少姝竟对它爱不释手,随身携带。

“好眼力,正是我留存下来的一小粒,”少姝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露出一排洁白圆润的贝齿,调皮地故弄玄虚道,“子猷哥哥,少姝不揣浅陋,现下便以新学的‘戏法’,为大家演绎一番五德之相辅相成。”

少妍早觉枯坐得发闷了,听到还有这么一出,立马开心到跳脚,手舞足蹈地忙加催促:“少姝真是长本事了,还学会了戏法,还等啥呀,快与我们变来!”

子默性燥情切,拔腿前趋,险些被石墩子绊倒,少姝笑着稳稳扶住了,善解人意地往他手里扣将过去:“来,搭把手,你且端着,也方便看个仔细。”

子猷不像旁人,都紧赶着往少姝跟前凑,他让出空间,袖手后退了半步,双眼却睁了老大,一点也没有松懈,少姝的说辞和戏法,不晓得他更盼望见识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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