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歧路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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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唤仆从,众人准备轻装出发。
唯独少嫆,特特地寻到秀英,拎来一提泥金画漆的小巧食盒,预备着路上好当零嘴。
子默对牢小姐姐的圆脸乐个不停:“才刚用了早饭,还这样子能吃。”
少嫆悻悻地,将“零嘴”抱抱紧:“一会儿你那肚子咕噜起来,可没分你的份儿!”
“你吃,你吃,都是你的!”
说说笑笑,众人随少姝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步入一道翠影遥连的山涧,果然僻静,偶尔有“同道中人”形影绰绰,几乎便只有他们兄妹几人而已了。
这条路出其不意地任意延展着,时而开阔平坦,可供悠闲慢步,足音踏踏,时而狭比肩宽,又忙不迭地拨草弹枝,惊叹连连。然有啁啾鸟鸣不绝于耳,百道清泉散布脚下,涓涓淙淙,叮咚有声,虽说走来个个辛苦,淌汗不绝,却都觉得适意舒泰。
因脚程有高低,渐渐的,这几个人也分出了前后,但还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
少妍少嫆走了二三里多路,放在平时倒也无妨,但是这一顿盘坡转径、揽葛攀藤下来,实在已经脚酸腿软,虽说心里踌躇,嘴里却不敢抱怨,两相搀扶着,犹在逞强,少姝频频回顾姐妹们,留意略为平整的地方,招呼大家流连歇脚,在幽绿色的寂静中细细赏玩。
“好热啊。”少嫆娇喘着,用袖边印了印额角的汗,迷离的眼迎着骄阳微微闪动。
“什么声音?打雷了?”坐在她身旁的少妍霍地一挺身,惊问道,“我没有听错吧?”
少嫆小嘴忙个不停,无比投入地享用着带来的美味面点,听到意外的声响,险些将食盒滑脱手。
“春雷响,万物长,”少姝笑答,“并不新鲜,春日里冷热交替,也是常见的。”
果然,隐隐的雷声,自山头的另一边汹涌滚动而来,犹如久远不息的战鼓。话音未落,便有绒绒的小小雪花倏忽而降,在一片惊呼声中,肆意地舞弄光影。
少女们争抢着接住轻盈浮涌的碎琼乱玉,看它们落在掌心,刹那间溶化成一个个妙不可言的清透梦境。
见姐妹们发自内心的欣赏雀跃,少姝备感欣慰,要知道,也有人遭逢丝雨片雪,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而最令她意外的,还是少婵。
少婵一路行来,沉醉于自我感受的天地,完全顾不上其他。她动辄驻足不前,或是望向幕天席地的翠色,或是细观那水草铺陈的溪流,尽管独自出神,不多时,裙裾上沾染了点点泥花。她通身上下散发出谢绝搅扰的气息,别人也不敢轻易凑近搭话。
少姝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姐姐身后,迷惑于她到底在沉思些什么,但丝毫没有怀疑她确实专注地投入其间。
又走了三五十步,空中织出斜斜细雨,山风温润又清冽,青葱山岫里,吞吐着浓得化不开来的云雾,更让人不辨来处,难觅归途。
少妍不禁对少姝坦言道:“幸好我也跟进来了,山路上奇遇迭出,是不是山神老人家晓得我们不常造访,故将四时美景慷慨呈现?”
“闻言‘贵人出行,呼风唤雨’,大家一来,不光是和风微雨,还有碎琼乱玉相迎哩!”少姝说得姐妹们心花怒放,极之受用。
“这样想可真不错啊!”少嫆笑盈盈,“且哪一样都不多不少,点到即止,绝无缠绵逗留,给的恰到好处呢。”
这般走走停停,歇看的次数太多,终于引出了子献的牢骚不满。
没想到,那少婵老实不客气地嗤鼻哼了一声:“姐姐我是个慢性子,跟着你们反而没有过足了瘾,几时,我一个人上来正好!”
少姝快步跃前,笑吟吟接话:“怎么能一个人上来,还有我陪着你哩!刚瞧见姐姐在溪边捡石头,这不,我也‘依葫芦画瓢’选了几颗,不晓得你中意不中意?”
少姝手中正捧着一把鹅卵石,或圆或方,五色俱全。
原来,她见少婵低头捡选翻找,才想到,快要嫁人的姐姐,居然还保留着收集石头的癖好。记得大伯父闲暇之余,沉迷于刻制印章、砚台,少婵受其父影响,也打小钟爱山石,少姝想起她那“宝匣”中的爱物,历历如在目前,有造型各异的玉雕小人、小兽、簪钗、跳脱……再有便是这些天然未经琢磨的石子了。
少婵静静地捧起妹妹的双手,连同她手中的小小石子,感念她的善解人意:“你拣来的这几块儿,同家里的碎玉一起,正好串成能占风铎了。”
(占风铎:即古人用来知风的风铃。)
“还真是,姐姐做好了要悬在何处?”少姝笑。
“卧室,窗前,哦,挂院中的几尾竹子上更好,风吹玉振,丁零当啷极清脆,”少婵寻思着,“最宜静心养性的。”
子献看她们说得热闹,也掺合不了,识趣地悄悄往前头找子猷去。
不小心,他一脚踩上了湿滑苔藓,才努力稳住后仰的身子,便咕哝着同大哥诉起苦来:“少婵姐姐这是怎么了,忽晴忽雨,莫测高深,随便什么话都能引得她炸毛,不止一回两回了,可见就我是个好‘欺负’的。”
“你呀,到了这年纪上下,也学着点儿眉眼高低,说话不能张口就来,也要瞅瞅时机,懂不懂,”未料引来了子猷的几句数落,“少婵为何如此,你心里真不知端倪?倒不如多顺着她些吧。”
子献像是明白了,微露惭色,一拍脑门,他长叹口气:“没办法,左猜右忖好累人,唯我后知后觉,所谓‘眼力见儿’什么的,谁大方给我匀一些过来!”
“又胡扯,把你平时翻看‘刑名’的心思拿出个一两分来,也尽够用的了。”子猷抬一抬宽阔的额头,“不管什么学问,毕竟还是要用回到人身上来,然则,皓首穷经,不通世情,还有什么趣儿?”
(刑名:指战国时以管仲、李悝、商鞅、申不害为代表的法家学派,主张循名责实,慎赏明罚。 后人称为“刑名之学”,亦省作“刑名”。?)
“哥哥说的是,我的毛病就是一钻到书里,眼睛鼻子耳朵全给它们‘捂’起来,哈哈哈!”子献摇头道,回头看看正在说笑的少婵少姝两人,“这些天,我总恍惚觉得少婵姐姐比子默还要小两岁。”
“此话怎讲?”
“唯有对天真的孩童,一丝风,一束光,一段曲,甚或几块石头,都充满吸引,惹他们凝神动容。”
听了子献这番言语,子猷不觉动容,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少婵对家乡风物的不舍和眷恋,未知她自己有否意识到?子猷一向宠溺弟弟妹妹,或许,只是为葆有或重温这种赤子般的情感?
“孩子们单纯率真,你看小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做什么毫无顾忌。但人都会有长大的一天,不能再像个单纯率真的孩子,越是真实的爱憎,越会掩盖在长成的面具之下。”子猷感慨良深,“偶尔起意,想和别人交心?抱歉,人家也许疲累得更无此闲情。”
“别人如何说不来,我日后纵使长大了,变老了,也要像阿翁他老人家那样——无拘无束,童心未泯——做个地地道道的老顽童!”这是子默的真心话,他并不服气人一旦长大就会改变的说辞,如此这般盘算好将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