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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师造化,法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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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想,其左部所统万余落,尽于太原故兹氏县;右部六千余落,居祁县;南部三千余落,居蒲子县;北部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中部六千余落,居大陵县,从地域来看,大约都居于汾水和涧水一带。而这刘渊世子,便是左部帅刘豹之子,‘末代’单于於扶罗之孙。”

长见识了,少姝想着挺了挺纤细的脖颈,半晌又言:“我看他谈吐行为,穿戴吃用,似与中原人并无大异。”

“有趣的是,刘贤弟亦自认与我等同是华夏族人。”

“想起来了,史记上说,”少姝眸光闪动,清清喉咙,“匈奴其先祖夏后之苗裔也,商灭夏朝,夏桀流放三年而死,其子獯鬻带着父亲留下来的妻妾,避居北野,即化为匈奴族,这也许便是刘渊世子自认源出华夏的道理了。”

“没错,悠久华夏,本由多部融合而成。早起时,我们三人上了源神庙,稽首拜过庙中供奉的尧舜禹三位神像,凭吊舒怀,不觉心游八荒,思接千古。谈及唐尧定都平阳,虞舜出自东夷,夏禹起于西戎,皆因治世之才得上天授命,垂范之下,华夏诸族无不戮力同心,一派政通人和的气象。”

(平阳:即山西临汾。先秦时代,中原王朝泛称中原,黄河中下游周边四方的南方部落为“蛮”、北方部落为“狄”、西方部落为“戎”、东方部落为“夷”,“蛮夷戎狄”是中原王朝对黄河中下游周边部落的称谓。)

这番见解思霓很是认可,她又补上一句:“是啊,自古以来,华夏之盛大,非只谓地域邦国之大,更兼气度恢弘之大,追根溯源,正在尧舜禹圣绍功传,范仪百代,后世仰止追慕至今,亦不无道理。”

“刘贤弟他喜读史传,尝言,鄙弃随何、陆贾缺乏武功,遇上汉高祖而不能够建立起封侯之功,周勃、灌婴缺少文才,追随汉文帝却不能开创教化之业。幸逢盛世明主,更应发扬大道,若学识不足,则是君子所看不起的。”

思霓笑道:“如此看来,莫非刘世子还想作金日磾么?无怪乎他年纪不大,已深谙招揽贤才之理。”

“他一向推崇由余、金日磾等佐命元勋,素有推诚接物的胸襟,此去入朝,必是希冀大展宏图,以全名臣志向的。”

少姝凝神回想翻读史书时的确切印象,缓缓道来:“由余,出自春秋西戎,是秦穆公的亲重谋臣;金日磾(mi di),本是匈奴休屠部的太子,因兵败归降霍去病,入长安在宫中养马,受武帝赏识而赐姓为金,更受托孤之命,成为昭帝朝四大辅臣之一,得封敬侯,陪葬茂陵。从其出身,不难看出刘世子看重他们的缘由。”

“唔,说来说去,仍是华夏文而化之的功劳啊。”思霓又殷勤招呼起来,“来,来,子猷先生也别尽是记挂着给学生讲授了,这一桌菜都要凉了。”

不想子猷听了越发激动,干脆将木箸拍于桌上:“叔母说得极是,侄儿读史亦有观感,别说一代人,数代更迭也展眼即过,须知,比人长久的是朝代,比朝代长久的是民生,比民生长久的则是文化,不觉深思,华夏文化的源头又在哪里?”

子猷停下,定定地看向妹妹,目光有所期待。

少姝一时张口结舌,未敢轻言。

思霓点拨道:“不妨找找,《易经》里头的说法?”

“嗯,物相杂曰‘文’,是指不同的事物之间相互依存,融合,促动?”

见子猷鼓励地点头,少姝又道:“万物化生之‘化’,则有造化生成之义?”

带着满脸孺子可教的欣悦,子猷慢语接下去:“物一无文,可见先圣对‘文’之界定,皆与自然万物相关联,而‘以文化之’,便是用它们来陶冶性情,教行迁善的功夫。”

思霓红唇边的笑意渐渐浓郁起来:“华夏初民秉性谦卑,务实求存,足跨山川河流,目追日月星辰,记天时,修水利,兴稼穑,制耒耜,乃至缫丝织布,冶金塑陶,无不是以造化万物为师,渐成博大。”

“我明白了哥哥,你所问的华夏文化之源,究竟还是造化自然!”少姝语带兴奋,不觉在原地蹦了蹦。

“不错,师造化,法自然,修学进德之人不可忘却分毫,

如此,方能慧观大道运行,觉知天地众生,通达于心,感受于身。”

思霓眼中耀动着清亮,看向女儿:“人文之珍贵,虽无形影却永不消散,像四季轮替般,在生生不息中流转下去,接续点亮人们心中埋藏的火种,温暖他们,照彻生命里的种种悲喜。”

“方今所有的,是久远岁月而来的馈赠,也还将走向未来的冀望,咱们能做的,唯有用心领悟,日后,再郑重交予来者。”子猷言罢,仿佛深深陶醉在自己的情怀中,斟过一杯槐花酿,唏嘘饮尽。

思霓回味半晌,依旧用她温文的语调叮咛道:“少姝,哥哥说的修身内证之理,须字字牢记,日后方能体悟啊。”

母亲常作如此提点敦促,记住这个,记住那个,现下不懂没什么要紧,往后总有明白的一天,但如若什么都没记住,却明白什么去?

少姝郑重应声,含在嘴里的箸头硬是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

除了铭记方才这番教导,犹令她肃然起敬,心下大为震荡的,更多在子猷本人,或者说,是在世代以“文而化之”为己任的华岩书馆。

次日清晨,东曦初现,骐骐与尹毅一前一后,精神奕奕地来了。

少姝上前堆笑道:“尹毅哥,劳烦你替我与舅舅告个假,就让骐骐陪你上陶复庐吧。骐骐过来,今日给舅舅捎坛咸菜,我给你装上。”

“少姝姑娘莫非有要紧事?用不用我留下打帮?”尹毅关切询问。

“是呀,子猷哥哥上来了,我要陪着到陶窑办点事,尹毅哥上庐医治可不能耽误。”

“好吧姑娘,子猷公子是否起身了?容我先去拜见。”

尹毅说着,刚要抬脚,忽又回转头,面色凝重道:“昨日怨我,没陪着姑娘,谁知竟出了那样大事。”

少姝知他已听说了自己深潭救人之事,不想他一味苛责内疚,忙道:“尹毅哥,我不是好端端站这里么,再说,你若是当时在场,没准儿跳的比我还急哩!”

尹毅憨憨一笑,他自知嘴笨,横竖是说不过少姝的,现下听她声量无异,中气十足,也就放下心,自管熟门熟路地往后院寻子猷去。

不一会儿,子猷携了尹毅,一径热络的聊着,来到厅堂门前,目光落到就着少姝掌心啃吃嫩草的小鹿身上,不觉好笑,一人一鹿好似家人般亲昵无间。

子猷不觉走近细看:“骐骐长得真快,个多月而已,显见的壮实了不少,个头更高了。”

“昨天人多事杂,无暇料理它,便一早打发它去尹家待了半日。”思霓踏出门槛,冠一锥髻,笑意盈盈,她早间的气色似乎要好些。

子猷弯下腰身,视线和鹿儿齐平了:“对了,骐骐还是这般静雅,依旧不吭声喔?”

“子猷哥哥,骐骐不言,且别期待听那‘呦呦鹿鸣’了。”少姝将褡裢里的东西整理好,又拍拍小鹿的头,口气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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