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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士林争折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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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心梳理他一路走来的历程,还有肩上的负重,子猷心中五味杂陈,此刻,他真愿少姝单纯的笑容能永久停驻在她的小脸上,如若不行,多停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上山之前,本还想着重提她回书馆上学的事,现下觉得也不必操之过急。

思虑间,少姝跳到他们身边来,好奇问道:“子猷哥哥,你留在山上有什么要紧的事?”

“是阿翁他老人家的差使,”子猷冲她挤挤眼,“交待我去陶窑订制个物件,阿翁还专门画了草图,让我带来同陶工说清楚,且三令五申要完全照他的意思来,我想今日你也乏了,明日吧,陪我上趟陶窑,物色位手艺高超且一丝不苟的匠人才好,对了,眼下你可有合适的人么?”

“太有了,子猷哥哥,珐花的父亲——武师就合适,他的成品是山上‘最好’的了,哦,也不是,如何同你说呢,武师所出的陶器吧,你刚拿到手便觉得是‘最好’的了,可过上段时日,又会发现他竟又烧出‘更好’的来了,你说奇也不奇?”这一顿“好”呀“好”的,得亏没把她自己绕晕。

“这正是精益求精的匠师呵,在他心中,必定有个难以企及的高度,如此,方能逼着他提升造诣至此。”子猷似是极明白。

“珐花一家,自祖父辈由晋南迁居此地,据说走到这里,舍不得狐岐山上的陶土,终在此地开辟陶窑,扎根下来。”

“哦,数代专一技,了不得!一则源泉胜水流膏,一则陶土柑泥不竭,得天独厚,方成就了洪山的“陶村”之誉。”子猷信然,随即敲定,“好,明日我们便去请教武师!”

“嗯,阿翁到底要做什么宝贝,现成的不行还要订制,是茶碗还是酒觞?”少姝顺嘴问道。

“都不是,说是要给小羲的东西。”

“这日子可真快,转眼间,小羲也要满周岁了。”思霓笑叹。

“是啊叔母,想想少姝蹒跚学步的情景,就像是昨日之事。”子猷亦有同感。

小羲是子猷的独子,少姝的幼侄。两年前,子猷聘娶了太原王氏的女儿,大约一年前喜得麟儿。上回在大宅子猷房里,少姝便对这个粉糯糯圆乎乎的侄子爱不释手,此刻想起来也都心痒痒的。

“咱们阿翁真是心疼小寿星啊!”少姝一脸艳羡,“子猷哥哥,究竟是什么好物件?”

“这个嘛,暂时保密。”意外的,子猷端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什么呀,还舍不得跟我说,卖啥关子么!”少姝翻翻眼,心想明日到了陶窑,我看你说不说。

“阿翁心疼小羲,你这作姑姑的,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呀?”

“那还用说?我一早就选好啦!”少姝得意地和妈妈交换个眼神,她这调门倒是先扬得极高。

“哦,选的什么?我听听小羲会不会待见,给你参谋一下。”子猷很热心地说。

“这个呀,暂时保密!”扳回了一局,少姝乐不可支,憋着坏笑跑开了。

“这孩子。”看着小妹远去的身影,思霓与子猷宠溺地笑了起来。

三匹骠壮的马儿,左右甩动着马尾,跑得轻松欢快。路旁的农田民宅,随着蹄蹄踏踏的马蹄声被一一抛在了后面,和赶车的差役并肩而坐的阿真,猛然转过头来,冲车内就坐的贾飏问道:“公子,子猷公子抚琴时,小的听公子唱了句‘折角追高古’,这折角可是有甚说法?小的听得迷迷糊糊。”

“你迷糊于‘折角’,但总不会没听过‘林宗巾’吧?”贾飏反问他的小书童。

“林宗巾怎会不晓得,我还会折着戴哩,咦,公子,莫非这头巾和有道先生有所关连?”

“确实,这里头有个小故事:有道先生聪睿明哲,周流华夏,曾游于陈、梁之间,某日,他步行遇雨,未及遮避,方巾一角淋湿下坠,于是乎,他顺手将一角折叠上去,怎料时人见慕,都学着他折巾一角,且唤作“林宗巾”,很快的,在士族内蔚然成风。”

“哈哈,大家趋之若鹜的扮相,原是有道先生无奈之下的权宜之法!”刘渊笑。

“是,说不定那会儿,他为着躲雨还难免有点狼狈来,没想到,先生无心编造了个头型,还能流传至今!”阿真惊讶地下巴都要掉到车轱辘下面了。

“你还别笑,以小见大,足见当时海内,追崇有道先生之人不知凡几!”贾飏频频点头,宽袖一挥,仍觉内心的思慕之意无法尽述。

“那倒是,”老仆妇听了半晌,深感赞同,“要换作是小阿真啊,即使是把头巾折出花来——也未必有人在意。”

“哈哈,也是!”一贯大大咧咧的阿真,听了往腿上大力一拍,放声大笑。

“还有一点,也得留意。”刘渊一顿,接着说道,“据传,那有道先生仪容秉芝兰玉树之姿,风神具闲雅飘逸之态,虽则我们已无缘得见,不过,只消看看子猷兄的行止作派,也不难想见了。”

贾飏称是:“子猷兄褒衣博带,采真恣肆,翩翩然具名士之风。”

“有道先生盛名威重,丝毫不逊于政达显贵,他奖拔士人之精准,已届一言九鼎之境地,先生有此大才,却寄情于草野教书育人,更令后辈尊崇,”刘渊揣摩道,“教导学生成才,何以成了他心中天一般大的事?想必是因他切实懂得圣贤之道,为使君子之学后继有人甚至甘愿以身殉道,吃尽咸苦也不以为意,多么崔巍嵯峨的情操啊!”

(以身殉道:为道义或自己的信仰而献身,或出自《孟子·尽心上》:“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崔巍嵯峨:山势高峻的样子,出自《史记 卷一一七 司马相如传》:“於是乎崇山巃嵷,崔巍嵯峨。”)

“若非如此,世子你也不会有仙侣同舟之想,诚恳意切,亲请子猷兄出山了。只是,浮云轻功名,只戴林宗巾,子猷兄承其祖德,又徒呼奈何。”贾飏为刘渊此行的失意寻到了得体的缘由。

“呵呵,不瞒足下,渊此番实乃心有不甘,才会亲来一试,也罢,人各有志。”刘渊又叹口气,此话不再重提。

“仙侣同舟……”阿真坐在前面,轻声念叨着,心下有点懊恼,似他这孤陋寡闻的,如何敢与县令公子做书童?才向公子打听过一个,怎生好意思再问?

刘渊已然放下心结,反正闲坐无事,唤阿真回过头来,爽朗道:“阿真,当年有道先生不就朝廷征辟,自洛阳乘舟返乡,士大夫及太学生们集众送行,车辆上千,众宾共望,有道先生唯与河南尹李膺同舟而济,两位高士白衣胜雪,袖祛飘飘,皆以为神仙也,二位仙侣同舟的情谊,足引后人神往。”

阿真唯唯诺诺,先是感激过刘渊相告,接着赞叹不已,他心下却有些话,不敢当着刘渊之面讲明:虽为同舟,终是送别,有道先生不仕之志坚固难移,华岩书馆此等家风,怪道世子只得失意而返了。但话说回来,子猷公子若是留在华岩书馆,专心课育授徒,那他家公子便有了良师挚友相伴,私心到底是有些庆幸的。

这时仆妇又插话道:“世子,老奴瞧那少姝姑娘,也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阿真挑起两道浓黑的眉毛,怪声道:“嬷嬷,你的意思不会是——求其兄不成,再要转请个郭家的小姑娘吧?”

那仆妇听了,瞪他一眼,没再应声。

“无妨,我家嬷嬷看人也错不了,”刘渊玩笑道,“只是郭家小妹她年纪尚幼,如若她真也是明性知人,届时本世子再专程登门相求不迟!”

满坐大笑不止,畅谈之中,已城门在望。

水沟这边,三人回到院中,子猷自去后院的客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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