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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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撞见相嫣与郭铴之后,相遂宁便没再去过青城山。
一则捉的蝎子足够用了。
二则再遇见郭铴等人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就这样一直在府里做些零散的活计,有时候看明珠绣花,有时候去相老夫人那里陪着她说说话。
这期间倒也平静,就连相遂宁那个有点疯癫的娘,也安安稳稳的度过了炎热的夏季,陆御偶尔的给她开些药调养着,虽然还是不大认得人,但饭用的好,晚上也睡得很踏实。
相大英还是按时到朝廷里报道。
因着瘟疫之事时有时无的,皇子们的课也是断断续续,相果心去宫里,也是隔三差五的,有时候上午去了,略念念书,早早就回来了。
一闲下来,相果心就满院子溜达,难得去书房翻书的,多数时候都是去钓鱼,去遛鸟,去厨房看人做饭,去门上听看门的讲些离奇的故事。
没过几天,相果心就觉得不对。
怎么隔三差五的,相嫣就要出门呢。第一次是买些针头线脑,第二次是买些糕点果子,第三次买绫罗绸缎,第四次买簪子花粉,又是金首饰,又是银首饰,后来是买馄饨,买蒸饺,大事小事,反正都要出去。
相果心每每想跟着去,都会被撵回来:“你一个男的,跟着我们,多有不便。”
“爹说不让老出去溜达,三姐姐你可是大家闺秀。”相果心揉揉鼻子:“以前三姐姐老拉着我,让我讲宫里面的事,如今大概也不爱听了,总不跟我玩。”
“你自己想玩什么,就去玩吧。我没空陪着你。”相嫣抬头看看天色,让春鱼掏出一两银子给相果心:“拿着花去吧。”
这一年相府有些脸面的婆子丫鬟,月例也才一两银子而已。
难得相嫣这么大方,相果心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即拿了银子去果子行里买了各色新鲜的点心提回来跟相遂宁同吃。
吃到一半道:“二姐姐,最近总见三姐姐出门置办行头,我看她簪子多的,一个头都不够插了,反而你只戴珠花跟绢花,看着太素了。”
“这些果子,是你三姐给你买的?”相遂宁挑了一个月牙状的点心放进嘴里嚼着。
相果心摇摇头:“她说今天出去买什么………噢,买什么蒸糕吃,不愿意让我一个男的跟着。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自己拿着花去。”
临窗坐着,婆子们拿着水瓢一边浇花一边打瞌睡,小厮们提着扫帚,一边扫落叶一边闲聊,婢女们凑在一处,比谁的帕子秀得精致,一会儿又不知说了些什么,几个婢女搂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相嫣若是在府中,又该呵斥这些人拿着银子不好好伺候,生气的时候,还要吓唬偷懒的下人,说禀报了她娘,叫牙婆来,把这些人给转卖了。
即使是寒冬腊月四处透风房前屋后都结冰的季节,相嫣烤着火抱着暖炉坐在窗下的羽毛垫子上,隔窗看到干活的下人手脚慢了些,也要禀告给汤小娘,让汤小娘扣了他们的月钱。
所以相府的下人,一向战战兢兢,平时上工,都要小心谨慎,左右瞧看,生怕哪里又撞见汤小娘跟相嫣。
如今下人们这般松散,脚趾头也想的到,相嫣没怎么管她们了,相嫣的心,也早就不在府中了。
相遂宁跟相果心足足吃了两盘点心,一人又喝了一杯喷香的茉莉花茶,出去看了会儿湖中的鱼,又吃了晌午的饭,下午又踢了一会儿毽子,相遂宁又陪相果心温了一会儿书。相嫣也还是没有回来。
饭桌上相大英问及相嫣,汤小娘也是各种遮掩,又说相嫣好容易出去一趟,买些花啊粉的多逛一会儿又有何妨碍,反正婢女春鱼跟着的,又说哪哪府上的女儿想和相嫣一处玩,特意来了轿子请了她去了。
相大英有时候狐疑:“哪家的女儿请嫣儿去?她不过是庶女,谁家会单请庶女去?怎么遂宁没有收到请帖吗?好歹她是嫡女。”
宣国嫡庶有别,稍微有些脸面的,那些上的台面正经太太生的姑娘,都不屑于找相嫣这样出身的姑娘玩。
这也是汤小娘的软肋,她当即就不愿意了:“别家的姑娘看中咱们哪位姑娘岂是她能做主的?嫣儿生的好看,可惜我一个做姨娘的,扯了她的后腿,不像别人……”汤小娘故意撇撇相遂宁:“不像别人,生的四肢短小,头发枯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凭人家那傻子娘是正室,人家便是正经嫡出,该人家高贵。原是我们嫣儿不配。”
相大英一句,汤小娘一百句。
相大英叹了口气,何苦捅这马蜂窝,到头来弄得自己一头包。
“以后别人来请嫣儿,老爷只管不让她去,便说她是庶女,是她不配。也别去高攀什么豪门大户,就这样一个庶女,以后正经人家的公子也是不配嫁,随便嫁一个赶车的小厮了事,也省的老爷嫌弃。”
“夫人,你这是……何苦说这样的话,我只是担心嫣儿的安危,以前她甚少出去这样久不回来,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总是抛头露面的,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非议,毕竟,她跟遂宁,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
“老爷……”汤小娘揩揩眼角的泪珠子,软着腰身给相大英递了一杯铁观音上去,又轻轻地给他捶着背:“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老爷说的议亲之事我也懂,我会好好的张罗,也会好好的教导嫣儿,以后啊,一定给老爷找个乘龙快婿,让老爷好好体面体面。”
“甚好,甚好。”相大英半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汤小娘伺候人的本事了得,经她一捶,相大英都快睡着了。
这一夜,有月光。
圆圆的皎洁的月亮挂在窗户外头,月光真柔和。
明珠做了洒扫,拿些鞋样子挑拣着,想给相遂宁做一双鞋子。
相遂宁靠在窗前看她忙碌,渐渐,竟想打盹儿。
夜里凉下来了,温度适宜,一年当中,难得有这样舒适的温度。
眼前的烛火一明一灭,偶尔有火苗炸开的“噼啪”声,明珠听到后,就取来银针对着烛心一挑,烛火又热烈的燃烧起来。
光线在眼睛里猛的跳了一下。
相遂宁似乎打了个盹儿,又似乎没有睡着,恍恍惚惚的打了个呵欠,再看窗外,已经全黑了。
月亮西斜,星子密布,真是一个晴好的夜晚。
“什么时辰了?”相遂宁问明珠。
“大约是亥时了,今儿姑娘在后院里陪着老夫人剔豆苗,说是玩的,可弯着腰,足足剔了半篮子呢,想来也很累了,今儿晚上温度适宜,正好睡觉,我伺候姑娘睡吧。”
“也不知那些豆苗能不能长成,祖母这几天甚是惦记呢。”相遂宁又打了个呵欠。
前些日子时常下雨,大雨小雨的没个消停,相老夫人憋的难受,看绣花也看腻了,院子里的花也不入眼了,正好靠东墙那里有一块空地,往年种的都是花,相老夫人嫌夏天太遭招蜜蜂蚊子,且那些花也不好养活,于是便让人刨了花,又加了三篓子新土盖上,找人弄了些豆种种了下去。
天气青好的时候,相老夫人还要去看看,据她说,当年她是大户人的小姐,那时候家里的庄子很大,田地很多,她也曾跟爹娘去庄子上看过庄稼,那时候觉得甚是有趣,如今自己种豆子,没想到也成了。
还是细心照料的结果。
又是施肥,又是浇水,相老夫人一把年纪,还要亲力亲为。
这不种上去几天,就发了芽,又过了几天,就“蹭蹭蹭”的长了起来,到如今长的有手掌高,又绿又密。,经风一吹,齐刷刷的豆苗跟一块绿毯子似的。
豆苗太密,影响长势,相遂宁跟相老夫人,蹲在豆苗里,一根一根的剔除,剔出来的嫩豆苗,晚上还滚了豆苗汤喝。相老夫人喝了两碗,相遂宁喝了三碗,肚子都喝圆了。
相老夫人十分满足地说:“现在喝豆苗汤,再过几个月,豆子成了,采摘了磨成豆浆,或是让厨房做成豆腐,那滋味……自己种的,跟外头的味道不一样。”
相遂宁陪着相老夫人徜徉了未来,聊下个月豆苗长多高,该怎么施肥,几月豆子成熟,做豆浆应该磨多少豆子都想好了。
可所有的绸缪,都被“嘭……啊……”的声音给破坏了。
相遂宁听到声音从相老夫人院子里传出来,未及披好外衣,就往相老夫人的院子赶。
相老夫人歪在榻上,衣裳皱着,脸色蜡黄,嘴里的气也是喘的粗细不均,这会儿正有苏嬷嬷伺候着抚胸口顺气,她是贵小姐出身,甚少有现在慌乱的模样。
见相遂宁进来,相老夫人的眼圈儿都红了:“遂宁啊……”
“祖母受了惊吓了。快拿安神丸来。”相遂宁嘱咐相老夫人房里的小丫鬟。
相老夫人由相遂宁伺候着服了安神丸,拉着她的手道:“吃了安神丸也睡不着了……怎么睡得着……造孽……”
“祖母……”
“刚才那些动静,我倒也不怕的,我从小经历过多少事,那些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这几嗓子喊叫算什么?”
“那祖母是?”
“还不是……我的那些豆苗,多数都被踩坏了……造孽噢,我的豆,好容易种出来的,这中间费了多少心思,如今想再去种,也来不及了。”相老夫人说着就来气:“你……怎么回事?”
相遂宁进来的急,倒没有看清门口还跪着俩人。
可不就是相嫣跟春鱼嘛。
如今春鱼低着头跪在门口,相嫣虽抬着头,可发髻脏乱,披在脸上跟鬼似的,发间的簪子也歪了,大概是脸先着的地,一嘴的泥,牙上都是,这会儿正有小丫鬟伺候着“呸呸呸”的往外吐。
好家伙,小丫鬟端着的铜盆里的水,已经变成土黄色了。
“干什么不好,学人家翻墙,翻墙又翻不准,看看,看看。”相老妇夫人指指相嫣的鞋。
相嫣鞋子上也是豆苗,可怜的豆苗遭殃了,或是贴在相嫣鞋上,或是贴在相嫣身上,就连她头发上,也沾了几根。
相老夫人这东跨院不比前院巍峨,院墙也不高,墙外头还有一颗歪脖子的槐树,或许这就是相嫣从这里翻墙的原因。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从上头翻下来又没个准,春鱼在下头接着,也接了个空,相嫣整个人跌进豆田里,滚了半天没有爬起来。
相遂宁跟相老夫人剔了豆苗,又拿着水瓢浇了一遍水,豆田里湿漉漉的都是泥,相嫣从高处跌下,身子插进泥里,嘴里到现在也没吐干净。
相老夫人还是心疼那豆苗:“学人家翻墙,造孽……嗯,豆苗犯了什么错,让你们这般霍霍。我这一块豆苗,怕是……再难结出豆子了。”
“祖母想要豆子而已,有什么难的,厨房里什么没有,别说是豆子,便是豆浆,豆腐,豆腐脑,厨房里的婆子都能做出来,倒是祖母私自在府中开垦,还种了什么豆子,一地的泥,你们看看我的衣裳,上好的烟笼纱,脏成什么样了。”相嫣撇撇小嘴:“祖母若是闲暇,喂喂八哥也好,咱们又不是穷人家,种什么田。”
“你……你砸坏了我的豆田,你还有理。”相老夫人气的手抖:“去,去给我叫他老子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育女儿的,如今她的女儿,竟然教育起他的母亲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相老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到东跨院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听脚步,相当急切。
不用看也知道,是相大英跟汤小娘来了。
“嫣儿,怎么回事这是,谁又欺负你了,嗯?怎么这满身的脏?”汤小娘欲抱相嫣,又不知从哪里下手,当即往相老夫人面前一跪,仰着脸眼泪汪汪:“老夫人,便是嫣儿犯了天大的错,自然有老爷管,老夫人也不该半夜把她关在东跨院里动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