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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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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妃出身卑贱,最喜奢华,别人脖子上的项链若是莲子大,她最少得弄串红枣大的戴上。

那一年有个妃嫔戴了大个的金耳环,为了不输,合妃就戴了鸽子蛋大小的,坠得耳朵流了血,也不舍得取下来。

这比牛眼睛还大的夜明珠,阖宫上下仅此一个,正合她的气质。

郭公主手一抬,将夜明珠盖回锦盒里,那明亮的华彩一瞬间消失,合妃的眼睛也猛地眨了一下。

心好痛。

这是失去的感觉。

如水覆面。

几乎无法呼吸。

“公主,我这院里新栽了几棵牡丹,这季节虽花开的不大好了,不过牡丹的雍容华贵还是有的,公主与我同赏吧?”合妃没了先前的脾气,也不摆什么架子了,说话声音软软的,当年她初伺候皇帝时,也是这般软软的声音,那是示好的声音。

郭公主禁不住她的邀请,勉强往院中去。

合意院前后两处院落,前院东墙下种了一丛丛鲜花,文殊兰花、木芙蓉、仙人指、鹤望兰、鹿角海棠、石蒜十几种花不重样,有粉红有大红,有黄有紫,花苞丰满,形态各异。

这些花的最外层,栽种了几株牡丹,这些粉色牡丹开得又大又丰盈,每一个花苞都比手掌还要大些,早晨刚浇的水,牡丹花苞还带着水珠,颤颤巍巍,大气又娇艳。

“公主觉得合意院这花怎么样?”

“花是好花,那鹿角海棠开的最好。”

“牡丹呢?”

“牡丹也不错,不过有些凋谢了,不复四五月间了。再则,牡丹是国花,皇后娘娘最配牡丹,合妃栽种如此多的牡丹,怕也不合适,据我所知,旧年梅贵妃院中那几株牡丹,她都差花匠给铲了。”

这分明是故意说合妃品阶低的。

放在往日,合妃定要生气的。

怎么,是说她连几株牡丹花都不配拥有?

她可是要记仇的。

这日却不一样。

合妃陪着笑道:“公主真真是宫中长大的,有见识,有胆量,这些话也就公主敢说给我听了。说起来我也觉得牡丹是最配皇后娘娘的,如今中宫缺失,宫里得宠的也就是梅贵妃并我们几个妃子,梅贵妃都不再种牡丹,看来我是失查了,这牡丹花,明日我便让人铲了。”

“在宫中小心是好事。毕竟合妃你有皇子傍身,你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皇子的前程不是?”

这话让合妃汗颜。

这宫里从来不是个省心的地方。

勾心斗角,踩着别人的肩膀上位也是常有的事。

就拿侍寝来说吧。

当年她跟皇帝情到浓时,曾经穿着小太监的服制去养心殿给皇帝惊喜,不久便有大胆的宫婢也穿了小太监的衣裳去给皇帝添茶。

要知道她跟皇帝的小情趣都是偷偷进行的,她穿着太监衣裳去养心殿也是偷偷的,头都不曾抬,都是以帽子压脸,别的宫婢是怎么知道的?还有样学样,还好皇帝一门心思在她身上,那个偷学她的宫婢,被打了二十棍子扔去洗衣房,据说腿都打折了。

宫中有太多的眼睛,太多的耳朵,谁也不知道在哪里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就传到皇帝那去了。

有一年皇帝贬斥了一位妃嫔的父亲,说他贪污兵饷,削去他的官职,戴着枷锁扔到北边去给披甲人为奴,北边严寒,八九月份便进入了冬季开始下雪,那妃嫔的父亲又累又饿,路上又受衙役的折磨,没走几日便死了,恰好死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八月十五宫中宴请,妃嫔同乐,这妃嫔只说不胜酒力想回去歇着,回去宫院后,妃嫔便拿出差人从宫外买来的冥纸烧给他父亲,一盏茶的功夫未到,皇帝便来了,抓了个现形。

妃嫔不过趁着阖宫上下都在赴宴的时机偷偷回自己宫中烧纸,大门紧闭,除了自己宫中的人再无他人,不料皇帝还是赶了过来,自然这事皇帝之前就知道了。

宫中不准烧纸,说是丧国之相。莫说是宫婢,宫妃太后也不行,所以宫妃私烧冥纸,被罚禁足宫中半年,一步也不准踏出,那妃嫔死了爹,又受了这样的屈辱,还要受宫婢太监的冷待,禁足不到两个月,便死了。

所以在宫中,得处处小心谨慎,说不准哪句话没说对,便是一个深渊。

合妃从小宫女升上来的,越低贱的位置踩踏越严重,她怎会不知这样的道理?

只是有时候她性子急些,说好了要小心谨慎,万万不能喜形于色,可十有九次她都没记住。

这不,郭公主就提醒她了。

合妃甚至有些感激:“公主当年可是天之骄女,公主见识之广,哪是我们能比的。如今褪儿也有十七岁了吧?大好的年华,又有公主为她筹谋,那些个老臣,许多都卖公主面子呢,以后褪儿他往高位走,垫脚石公主都为他铺好了,所以褪儿有些脾气,也是应该的。”

“铴儿是皇帝的二儿子,如今也是大好的年华,射术精准,骑术出色,这些皇子当中,他力气最大,独一份的壮实,他的母亲又是合妃你,你承宠于皇帝多年,是羡慕不来的福气,铴儿他有些脾气,也很应该。”

一番商业互吹。

“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两个孩子说起来该一处多玩玩才是。”

“那不行,褪儿他手上没个轻重,伤了皇子,那可是重罪。”

“什么重罪不重罪,哪有那么不经打?不过是玩笑罢了。”合妃陪着笑脸:“以后铴儿有什么大好的前途,还待公主这个姑母在后头推一把呢,公主说是还是不是?”

合妃从来不把公主放在眼中,更不会把蓝褪放在眼中。

说这样的话,无非就冲夜明珠罢了。

郭公主也没空多跟她磨牙,拿着团扇望望太阳便进了合意院内堂:“太阳甚大,我坐一会儿就回了。”

“这就走了,好容易来一回,尝尝我小厨房里的菜吧,野鸡子是铴儿昨儿才猎来的,肉质最紧,弹牙的很呢。”

“合妃这样客气,野鸡子我就不吃了。”郭公主将锦盒推到合妃面前,打开锦盒,那耀眼的光芒喷薄而出,这均匀的洁白的颜色倒映着合妃的脸,她的脸色都带着华光。

“这夜明珠跟了我许多年,如今跟你投缘,送你吧。”

“这——这么贵重,不合适吧。”合妃假意推迟,又恐郭公主真的把夜明珠收回去,只是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袖子笼了夜明珠,再也不敢放出来让人瞧看。

郭公主出合意院,也是合妃亲送的。

那么大的太阳,她就站在合意院朱漆门口,目送郭公主走完长长的甬道,拐到另一条路上,她才回自己宫中。

郭铴心中委屈,哪里还能弯弓射箭,郭公主一走他就回了合意院,恰巧碰上合妃净了手正捧着那夜明珠把玩。

看到夜明珠就有火。

郭铴将弯弓丢到小厮怀中,灌了一盏茶,重重坐下以表示不满。

寻常这个时候合妃好歹哄他两句。

这天合妃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顾抱着夜明珠欣赏。

“不过是个鸡蛋大小的东西,有什么好,母亲迷恋成这个样子。”

“你懂什么,就这夜明珠,你父王的库房都没有,梅贵妃那倒有一个,连这个一半大都没有,以后我去给梅贵妃请安,定得带着它,好让她们瞧看瞧看,什么是好东西。”

“我的伤娘不管了?不是还要去父王那里告状吗?还告不告?”

“这夜明珠可真好,我得找内务府的这帮工匠给做个玉座,玉座得雕刻一下,做成镂空的,晚上呢,就把夜明珠放在玉座上,到时候月光都不一定有这珠子亮。”合妃说着起了身,走到床头,走到窗口,走到塌后,又走到博古架前:“到时候夜明珠放哪好呢?要防人偷,防人惦记,还得让人知道我有宝物,真真是费脑筋呢。”

郭铴彻底败给了一颗夜明珠。

“母亲不去告诉父亲了?”郭铴不死心。

“告什么,你平时弯弓射箭,扛沙袋,耍飞镖,受伤再正常不过了,堂堂皇子,这点小伤算什么?你人小,不懂事,我觉得今日你姑母的话甚是在理,你是堂堂二皇子,是众皇子的表率,你父王以后要对你寄于厚望的,别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去找他,找他能有好啊?蓝褪为什么伤你,也不全是他的错吧?得了这夜明珠,就别说话了,不然万一你父王细查起来,岂不是影响你的前途?你姑母的话你要听。”

“什么姑母姑母,她儿子打了我。”

“她儿子蓝褪是禁军,前途未可限量,你能打得过他?”

“不能。”

“那你何苦去招惹他?”

郭铴吃瘪。

这话题没法聊啊。

自己的娘彻底被一颗夜明珠征服了。

郭公主回府时,蓝褪还未回来。

看看时辰,他应该还在青城巡逻。

蓝庸在书房理书,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郭公主坐在书房的花架下喝了一盏茶,翻开一本蓝庸理的书,看了两页又放下。

都是几十年前的书了,书页泛黄,透着一股子霉味,旧年虽然整理了一部分晒了晒,可今年雨水多些,春天又连日几场暴雨,霉味便又冒出来了,就跟湖中水草似的,怎么捞也捞不完,晒也是晒不透的。

“夫人去宫里可受了委屈?”蓝庸盖上书问。

郭公主一笑:“你说呢?”

“看夫人气色俱佳,应该是没受委屈。”

“这是自然,不过是破了点财。”

“愿闻其详。”

“合妃贪财,人尽皆知。不给她点好处,她又要死咬着我们褪儿不放,银钱宝物能解决的问题,都是些小问题,反正这些东西,咱们府上从来不缺。我就去了库房,捡了一颗夜明珠。”

听到“夜明珠”三个字,蓝庸脸上蒙了一层阴影。

很快,这层阴影便被他隐藏了起来。

书房的博古架前,他静静矗立着,像是回忆什么悠远的事,而后无奈的摇摇头望着窗外:“宫中赏你的那颗最大的夜明珠?”

“是啊。”

“这可是夫人的心爱之物。”

“跟褪儿的前程比起来,这夜明珠算什么?”

进出宫中一趟,郭公主有些憔悴,这憔悴,是眼睛里的。

只有蓝庸能看得出来。

在外人看来,郭公主梳着飞仙髻,发髻间遍插金簪,耳朵上是葡萄大小的红宝石,脖子上是一串莲子一样大小均匀熠熠生辉的南海暗黄色珍珠项链。

峨眉入鬓,眉眼漆黑,大红唇色彰显着她皇家的气势,上妆婢女是宫里出来的,画得公主的唇饱满又鲜艳。就连她的指甲,也是大红色,这大红色,是当年正宫才配拥有的颜色。

齐胸襦裙,交领大袖衫,衣衫上绣着花鸟虫鱼,绣线夹着金丝银线,图案惟妙惟肖,衣料轻盈滑如蚕丝,这身衣裳便值百金。

那抹憔悴就隐藏在这华贵的衣着之下,转瞬即逝。

蓝庸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褪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省心了吧?”

“有我在,褪儿便没事。”

“今日晨起,我让褪儿去当职,其实也有私心。”

“怎么了?”郭公主抬眼望着自己的夫君,他不再是当年青葱的模样,说话也比以前更加沉稳,就连跟她说话,也时候也是想一半,说一半。或许是因为他在宫中领着闲职,总觉得心中不踏实,身后无所依傍,所以战战兢兢。

“褪儿晨起流了鼻血。”

“褪儿又流血了?”

“是。”蓝庸叹了口气。

郭公主面上闪过一丝忧虑,那些贵重的衣料,艳丽的脂粉也难掩她的担忧:“虽然交待了,让精心伺候,尽量不能让褪儿他受伤,可是他那么大的人,又执意要做禁军,难免磕磕碰碰,这几个月虽过得安稳,可怎么又流鼻血了?”

“我本欲叫太医的,褪儿他忍了一会儿,还好鼻血止住了,为免他过多担心,我也没再提请太医的事,他要去当职,便让他去吧。”

“止住就好,止住就好。”郭公主松了一口气。

日影已西斜。

窗影暗淡。

书房里,长信侯夫妇二人坐着静默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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