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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太监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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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御这人长的好看,装扮成小厮也分外妖娆。简直是可男可女,可攻可守。

他换了一件浅蓝色布衫,一条阔腿裤子,头上扎着灰巾,一双黑色浅口布鞋上沾了不少土,还特意给嘴唇上糊了假胡子,看人的时候,还故意用对眼儿。

从流云坊拿过衣裳,陆御将衣裳夹在胳膊下面,一手扶树,一手拢了拢自己的鬓角,给相遂宁抛了个长长的眉眼:“二姑娘,聊一会儿啊。”

果然做戏做全套,平素陆御身上不是药味儿就是熏香,为了假扮小厮,他故意用毛巾搓了澡,没有用香露,洗头也只用皂角。

如此以来,他身上除了汗味,再也没有别的味道了。

说话的时候,也故意粗着嗓子,不像十几岁的少年,更像一个二十四五的人。

相遂宁先到常府。

常府大门左侧搭建了一个十来尺宽的灵棚,用来接待来往祭奠的人。两个家奴守在灵棚里添加香烛或是焚烧黄纸。

恰巧遇见府衙大人周升走出来,周升走路慢吞吞的,下台阶时撩着袍子,等下了台阶,放下袍子又整理了一番,对送客的八喜说:“八喜公公又要伺候皇上又要来照看常公公的丧事,真是辛苦了,有什么需要我这青城府尹做的,只管开口。”

八喜自然鞠躬感谢。

周升跟相遂宁有过几面之缘,但又不算熟悉,见相遂宁穿戴朴素,连簪子也是银的,低调有礼站在台阶下冲他行礼,便感叹道:“这不是相大人府上的二姑娘吗?也来祭奠常公公了?青城有传闻,常公公很喜欢你,你是应该进去哭两声。”

“昨儿相二姑娘已经来过了。”八喜补充。

周升道:“想来相二姑娘跟常公公交情匪浅,眼瞧着常公公要火化了,她来多看两眼,算是个有心人。”

几个人在常府门口说着客套话,陆御夹着衣裳就来了。怕被人瞧出来,他故意低着头。

“是流云坊的衣裳到了,这边就给公公换上,以免耽误了火化的时辰。”八喜接过衣裳回内堂里,又回头叫陆御:“你叫什么?”

“我——公公叫我小鱼儿就行。”

“小鱼儿——”

“是需要我给常公公穿衣裳吗?”陆御殷勤的迎上去,不料却被八喜拒绝:“你是生人,怕惊了公公,穿衣裳的事,还是给我们自己人做吧。”

“那我就等一会儿再回去,衣裳若合身,最好不过了,如果不合身,还可以拿回去改改。”陆御厚着脸皮进了院子。

众人移步去内堂,因为要给常公公换衣裳,所以相遂宁不便进去,只在廊下等着。

廊下的八哥似乎知道常公公不在了似的,无精打采的站在笼子里,闭目养神,时不时又吐出一句“饭都好了吗?快些端上来,公公我饿了。”

来之前相遂宁已经跟陆御打了招呼,让他仔细看一下常公公的身体,看有什么异样。不料八喜并没有让陆御插手更衣的事,而是叫了在外头守灵棚的家奴进来,毕竟是半大的孩子,身子矫捷,跟小老鼠似的,“哧溜”就钻进棺材里去了,钻进棺材里抬出常公公的身体,早有另外的家奴抬了灵床出来,将常公公放上灵床,就可以更衣了。

府衙大人周升或许是闲着无事,竟也跟着进了院子,眼睛往内堂里瞅,脚却还跨在门槛上,似乎害怕棺材里的人会诈尸一样,时刻做好跑的准备,但又想看一会儿热闹,反正不看白不看。

陆御隔着窗子往内堂里瞅,窗子是关着的,什么也看不清。

相遂宁倒装出风清云淡的样子,站在那儿看廊下开的茂盛的一片花。

“周大人,周大人——”内堂传来八喜的喊叫:“你们快进来看。”

听他这一嗓子,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要知道太监在宫中当职,不管行走坐卧,皆得稳稳重重。进宫的时候,都有教导过的。

宣国四年有个小太监在贵人主子喝汤的时候咳嗽了两声,惊的贵人主子咽了个大枣,憋的脸通红差点儿上不来气,当时就被罚烈日下跪足两个时辰并赏棍子二十下。

大惊小怪的结果,可能会送命。

所以宫中太监个个都小心翼翼,高兴了不敢露牙齿,难过了不敢哭出声。

更何况八喜如今是皇上身边的茶水太监,平时不管是走路还是伺候,都是静悄悄的,就是端茶放茶,也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刚才他大声呼喊,是犯了大忌讳了。

周升跨着门槛问:“怎么了?八喜公公怎么了?”

“大家都说公公是气喘病犯了死了,可公公这脖子上怎么有两道瘀痕?”八喜几乎跌坐在地上:“大人来看,公公脖子上这瘀痕,像不像是有人用绳子勒的?”

相遂宁没想到八喜先将瘀痕的事说了出来。

几个家奴显然也吓坏了,一个个跪倒在灵床前低着头。

周升暗骂了一句“太监就是事多。”

当初听闻常公公死了,周升正在后花园里陪小妾喝酒,酒未喝够三杯呢,就听宫里传旨要给常公公置丧。

这里是青城,他这位府尹大人在外人看来官大,在青城的官僚眼中,他实在是不入流的很,如今常公公的丧事皇上都惦记着,他这个府尹大人也只希望赶紧办完,火化烧了装进盒子里万事大吉。

好好死了不就行了,怎么脖子上还有勒痕?

而且看那勒痕的位置,很像是上吊造成的,如此看来,此案就有疑点,或许常公公不是自己死的,而是被人勒死的?如果是被勒死的,就要抓凶,抓不到,就是他这位大人的失职,皇上肯定会揪着这事。退一万步说,一旦认定常公公是他杀,那就说明青城治安不好,青城治安不好,背锅的也是他这位府尹大人。

左右落不到一点儿好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

周升慢悠悠的走过去,探头看了看常公公的脖子,故作轻松道:“瘀痕在哪儿?本官怎么没看着?或许是内堂昏暗你们瞧错了。”

八喜叫相遂宁:“相二姑娘你来看。”

“她一介女流,胆子甚小,死人的事让她看什么,再吓着她。”周升试图拦着相遂宁。

相遂宁只扫了一眼,便恭恭敬敬的对周升说道:“久闻周大人声名,今日给常公公换衣,正好周大人在此,想必是天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公公脖子上的瘀痕十分可疑。”

陆御本想说“家父是三品御医,行医的事我也略懂一些,但凡那些气喘病而死的人,不曾发现有谁脖子里有瘀痕。”转念一想,自己现下扮的是小厮,这里哪有他说话的份儿?于是便乖乖的站在一旁。

“常公公身份尊贵,这里又是皇上赏的宅院,谁还能谋害公公不成?怕是你们想多了,依我说,别耽误了时辰,穿好衣裳放回去吧,还有几位大人要来致哀呢。”

“周大人是青城的父母官,治下百姓有事,周大人何不请个仵作来验一验?这样常公公的死因也清楚了,皇上问起来,周大人也好交待不是?”相遂宁的话虽然软乎,听着像是奉承周升,无形之中也给了周升不少压力。

这个八喜是跟在皇上屁股后面的,他发现了常公公的异样,如果自己这个父母官蒙混过去,皇上问起来如何是好?

“那便依相二姑娘说的,一会儿我派个仵作来细细的验一验,如果验出了什么,我自然会追查到底,如果没验出什么,那就不耽误常公公的火化了。”

送走周升,八喜伏在灵床前痛哭起来:“公公,你死了不能说话,但若有冤屈,也请给我托一个梦,如果真有人加害公公,我一定替公公讨回公道,即使搭上我这条命,也愿意。”

一个小太监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十分动容,那几个家奴也想到常公公对他们的好处,不禁默默的流下泪来。

“八喜公公节哀,周大人也说了,会查这事。”相遂宁安慰他。

八喜喃喃道:“若公公是被人勒死,那就是罪案,自古罪案,逃不过情字,钱字,仇字,你们几个好好想一想,公公房里可少了什么东西没有?银子瓷器字画可有不够数的?”

几个半大家奴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你们再想想,最近公公可得罪了什么人?”

几个家奴又摇摇头。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个家奴站起来回话道:“昨儿从咱们门口路过的马车,马车上还落了个粪桶,那脏东西流了满地,我当时只顾清扫了,后来想想,那个车夫面熟的很。是了,半个月前,常公公在路边买了一根甘蔗站着吃,那车夫还朝公公吐口水。”

“或许他是不经意的呢。”八喜皱眉。

“他是故意的。”家奴想了想道:“当时有贩子卖甘蔗,常公公说他小时候家乡也种甘蔗,就要了一棵去了皮,截了一小段儿站着嚼,那个车夫赶着马车迎面过来,特意在常公公面前停下来,朝着常公公吐了口浓痰,差点儿脏了公公的鞋。当时我们还想揍他一顿来着,谁让他没眼色的,不料我们没动手呢,他先燥起来了,骂我们‘一群没根儿的,还学人家出来骚。’这话不是把公公也骂进去了吗?我们不愿意,拦住他要挥拳头,公公却说跟一个赶车的计较什么,就让他走了。”

“你可知道那赶车的叫什么?哪里人?跟公公有什么过节?”相遂宁问。

“倒不知他跟公公有何过节,就是他看公公的眼神挺凶的,昨儿的马粪,怕也是他故意倾倒的。至于他叫什么,住哪里,小的就不知道了。”

家奴提供的消息虽少,也算是有了线索。

八喜照例是送相遂宁出门。

或许是常公公的异样让他忧心,他眉头紧锁,声音也无精打采的:“不知道周升周大人何时派仵作来,常公公这里可等不了太久,天热了。”

比起昨日,今天常府内堂已经用了冰了。

毕竟天越来越热,知了开始卧在树梢上没日没夜的叫。

农户家里的牛已经不想耕田,懒洋洋的趴着打盹儿,青城里跑的马车,那些拉车的马鼻子里直冒白烟,跑上一段儿,车夫要给他们喂些水才行。街巷子热哄哄的,没一点儿水气,往日温润的青石板路现如今被日头晒的能当铜镜照。

这个时候停尸在房里,能停五日已经不得了了。

常公公出了事,常府像一口大钟停了摆,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活人死了,关系也没了,谁还会真心来关照呢,内堂里摆的两个大铜盆,那里的冰,还是皇上从夏日的冰敬里抽出来的,让小太监每日抬了送到常府,一日两回。

即使用冰,也保不了多久。

事不宜迟。

周升那脾气,相遂宁还知道几分,让他找真相,猴年马月呢,更大的可能,他将就一下,这事就不清不楚的过去了,对一城知府而言,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重要的,常公公已经死了。

那就自己查。

陆御不相信她能查到什么线索:“青城很大,这里的车夫少说有千百个,难道你一户一户的去找?那得到什么时候去,常公公等不了那么久的。”

“你放心,我有办法。”

“你可不要以身犯险,如果你需要我,就告诉我一声,虽不至于上刀山下火海都跟着你,但假扮个小厮啊,夫人啊,丫鬟啊,小姐啊什么的去套套消息,我还是可以的,毕竟我长的比较清秀,身段儿也婀娜……”

“好了我知道了。”相遂宁冲他福了一福,带着婢女明珠乘了一辆马车走了。

“利用人家的时候,说的都是好听的,利用完了,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跟人家说。女人啊,就是这么无情。”陆御冲着相遂宁离去的方向直摇头。

马车趟过长街,远远看到一个仵作打扮的老头,白着胡须,背着个箱子朝常府的方向走。

做仵作这一行的,虽人不多,但待遇也不是很好,按青城的行情,每个月也不过一两半银子。

而且做这一行,容易被人误会不吉利,亲戚聚会不准上桌,便是儿女的亲事,也不好提的,这不仵作郑老头低头猛走,还是被一个老婆子追着喊:“身上一股味儿,难闻死了,下次别从我菜摊前过了,免得我菜都卖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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