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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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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请求?”

“你什么时候再帮我梳头?”陆御双臂一抱,斜倚着墙目不转睛的盯住相遂宁。

相遂宁可不想当他娘。

永安河里的水涨了几涨,山间的桃花开了个遍,桃花开尽的时候,那些半薄不厚的衫子就要收进箱笼里了。

相老夫人眼神不济,前几年做的或深蓝或暗黄的夹衫她都不中意了,正巧到了府里添置新衣的时候,这个季节做几套轻薄的夏衫最好了。

流去坊的人递了新样式来,还有一本画册子,上头画的小娘子穿着韭绿色薄纱衫子,系米白色绦带,飘逸温柔,很好看。

据说这是南方新传来的烟笼纱置成的,这纱又薄又滑,穿着极凉爽,行走时那薄纱做成的石榴裙,或绿或红,像雾像朝霞,衬托的人多了几分仙气。

相嫣已经在两日前去挑了。

相老夫人催了两次,相遂宁才往流云坊量身定样式。

皇帝登基后狠抓了一把婚育,或许是因为之前青城人丁不兴盛,于是皇帝决定好好争一口气,亲自带头,夜以继日,勤奋专研,一口气生了七八个儿子并几位公主,又定了律法,十六岁以后不婚嫁有罪,全家连坐。所以这宣国的年轻少艾,为了全家人不吃牢饭,都乖乖的成亲去了,有些长的太丑,丑到自己看了都生气那种类型,娶不到妻室,花银子也要从偏远的外疆买一个过来充数。

全国上下一致努力之下,几十年里,宣国的人口几乎涨了一半。

这不,青城几十条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来到流云坊时,相遂宁差点儿被挤掉鞋,低头提鞋的时候,两个壮汉举着棒槌拦住了她的路。

不明所以,什么时候流云坊也请了保安吗?

“里头有贵客,你们不能进。”壮汉挥了挥棒槌。

流云坊经常有贵客登门,这不奇怪。

相遂宁退回马车里略等。

不一会儿功夫,就见春花楼的老鸨跟二皇子走了出来。

老鸨恭恭敬敬的跟在二皇子郭铴身后,郭铴穿暗桔色广袖袍子,上头绣着狮子滚绣球的图案,雾蓝色的小狮子跟奶白色绣球绣的活灵活现,像要从郭铴的袍子上跳出来似的,他暗桔色的袍子有点儿打眼,一般穿这颜色的人不多。

“听闻前几日你们新买的烧火姑娘跑了?而且一口气跑了两个?”郭铴停在流云坊的台阶上。

老鸨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二皇子见笑了,我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新买的丫头片子都看不住,被她们翻墙跑了,赔了四五十两银子呢。”

“还有人能从你眼皮子底下跑了,真是有趣,什么时候逮回来了,告诉我一声,我好去会会,我就喜欢收拾这样不听话不服管教的小娘们儿。”

“是,是。”

“我让你到相府找麻烦,你可去了?”

“这几天没得空……”

郭铴从随从手中接过棒槌,举起来一甩,吓得老鸨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郭铴一棒槌下去能要她的老命,老鸨不是不知道。

“阿水的事,卖身契不是在你手中吗?你只管去相府要人就是。”

“二皇子这样交代,我这样办就是了。明日就去相府找那二姑娘的麻烦。”

郭铴又跟老鸨嘀咕了几句,老鸨恭恭敬敬的送郭铴走了,自己才坐着马车回了。

流云坊是个最讲究新鲜的地方,每年春上就会把夏衣做好,听说流云坊有了新料子,老鸨立即来定了四五身衣裳,恰巧遇上郭铴,被郭铴揪住,吓的她手心都汗湿了。

他们走远了,相遂宁才下马车,见四下无人跟着,才往流云坊里去。

流云坊里人多,她假装看了一会儿料子,又选了几样衣裳款式,顺便给相老夫人挑了一些带银线的衣料,嘱咐流云坊尽快做了送到相府去。

童四月在柜上学盘帐,因她娘是个生意老手,所以并不忌讳自己的女儿在店里帮衬,这几个月来,童四月的算盘已经打的很利索了。

她负责盘帐,别的量身裁衣的活,她早早的就接触过了,就是绣活,她也学过一阵子,如今盘帐,更是重中之重,一点儿也马虎不得。可是相遂宁来了,童四月还是欢欣的迎了出去,直接把算盘丢到了身后。

流云坊人来人往的,不便说话,相遂宁欲言又止。

童四月聪明,交待婢女长生:“一会儿你跟我娘说一声,就说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相遂宁跟童四月去了茶楼叙话。

两盏茶下肚,童四月拉着相遂宁的手:“姐姐有什么话交待的,只管说,不必请我喝茶的。”

“我想请你做身衣裳。”

“姐姐想要什么样儿的衣裳都可以,有我在,价格给你算最公道的。”

“不是我穿的衣裳。”

“嗯?”

“是我穿的衣裳。”相遂宁想了一会儿才算表达清楚:“我想让你做一套别人穿的衣裳我穿。”

“姐姐看上哪家姑娘穿的衣裳了?只要让我看一眼,保证能做一模一样的给姐姐。”

“刚才春花楼的老鸨跟一位公子去你们流云坊,你可看到他们的衣裳了?”

春花楼的老鸨是流云坊的大客户,童四月的娘苏氏本该亲自迎接,又听说那位公子郭铴是皇帝的亲儿子,宣国的二皇子,更是不敢慢待,奉了茶端了果子,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亲自伺候着。

童四月也曾悄悄的打量老鸨跟那位二皇子,听那二皇子说,似乎是宫里头什么大皇子的,得了一件新衣穿上神采奕奕得了皇上夸奖,据说是流云坊做的,他便来看一看流云坊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二皇子没什么心情观赏流云坊,跟老鸨说了一会儿话,一会儿嫌弃流云坊的茶太老了,一会儿又嫌流云坊的果子太硬了,比不得宫里的。

老天,这位二皇子进了流云坊,一钱银子没花,白喝了茶吃了果子,还嫌不对胃口。

童四月暗暗撇了他一眼。

不料郭铴喜滋滋的收下童四月锋利的眼神,笑眯眯的招呼童四月上前给他倒茶,“咕噜咕噜”连喝了三杯茶,肚子都喝大了,还故意把果子掉在他袍子上,指着两腿中间的果子让童四月捡起来喂给他吃。

童四月不干,气哄哄的躲到柜后去。

郭铴的眼神就跟线似的,死死的缠住童四月,临走时还凑到童四月面前深深的闻了一闻:“这流云坊的小姐,真是香的很哪。”

真恶心。

童四月恨不得把衣裳换了。

总感觉郭铴凭眼神已经非礼她一百回了。

如今提起郭铴,童四月还觉得胸口憋闷:“我看到他的衣裳了,看的真真的,他袍子上的狮子滚绣球用了几样丝线,我都知道,我娘跟绣娘们也都看见了。”

“你们能帮我做一件他刚才穿的衣裳吗?银子我有。”

“如果是别人,我万万不答应的,那人讨厌的很,他的衣裳,我无论如何不肯做的,既然是姐姐需要,那姐姐放心,给我们四天时间,四天后的这个时候,你只管来取。”

童四月人讲义气,说到做到。

最重要的,她极聪明,从小在流云坊耳濡目染,那些刺绣针法,衣料颜色,她有敏锐的洞察力。

四天后相遂宁来取的时候,简直吃了一惊,这袍子的颜色,这针脚,这图案,跟郭铴那日穿的一模一样。

有了这衣裳,就好办多了。

落日余晖渐渐收拢,青城房檐屋脊开始变成青黑色。

永安河上的花船缓缓的开动,船夫取下灯笼准备点着了。

已近酉时,天色暗淡。

一辆青盖马车缓缓驶到春花楼所在巷子,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几乎上了春花楼的台阶。

达官贵人到这种地方也得下车,头一次见这么骄横的。

大茶壶小跑过来:“干什么的干什么的,若是寻姑娘的,下车,里头请,若走错了地方,赶紧走,别耽误我们迎客。”

“让你们当家的出来见我家主子。”

“我们当家的出来见你们?你们是何身份?”

车夫道:“你们当家的见了我们公子还要行礼,再啰嗦,我们便走了。”

大茶壶摸不清二人身份,怕得罪了贵人,只好去请了老鸨。

老鸨尚在疑惑中,车夫已经恭恭敬敬的掀起车帘,车里的人穿暗桔色绣狮子滚绣球袍子,虽灯笼的光晕是昏黄模糊的,可轿子里那身金贵的衣裳老鸨认得一清二楚,这青城独一份儿,宫中的二皇子啊。

以往二皇子都是长刀直入的,今儿却安静的坐着没下来,车夫掀的车帘,正好挡了车里人的脸。

“二皇子——请二皇子下车吧,姑娘们在里头侯着呢。”

“嘘。”车夫左右看看:“最近管的紧,嚼舌头的多,那帮禁卫军还在附近巡查,我们主子说了,过了风头再进去。”

“是。”

“我们主子想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们主子想看一下阿水姑娘的卖身契。”

什么都是车夫代答,马车里的人一直未说话。

老鸨有些犹豫,总觉得这日的郭铴跟以前不一样,心中疑惑,就多问了一句:“二皇子怎么枯坐着不说话?”

“主子只是看一下阿水姑娘的卖身契,又不是拿走,看看就还给你了,怎么还问东问西的?”

说的也是,只是看看而已,他一个堂堂的皇子,要阿水的卖身契有何用,如果不给他看,反倒得罪了人。

老鸨跑回春花楼,从一个灯罩里取出一叠儿卖身契,那个灯罩看起来像是晚上点灯用的,其实里头没有蜡烛,也从未点过,只是空放在一旁。

从卖身契里抽出阿水的卖身契来,老鸨亲自交给车夫,车夫又交给马车里的人。

老鸨特意端了一盏灯来照着,一是想看清郭二皇子,二是想让二皇子看清卖身契上的字。

车里的人还未展开卖身契,老鸨便在一旁说起来:“当初她快死了,我救了她的命,她可是自愿卖身的,有了这卖身契,她便是我的人,我让她生她才能生,我让她死她就得死,二皇子,上头写的清清楚楚,没错吧。”

车里的人将卖身契折好,递给了车夫。

车夫伸手把卖身契递给老鸨,老鸨转头指着春花楼道:“真不进去玩一会儿了?里头这会儿正击鼓传花赌酒呢,正是热闹的时候,两坛子酒都见了底了,我刚让人又送了两坛子来,姑娘们也是现成的,席面也是热乎的。”

就在老鸨转头说话的空当,车夫一甩鞭子,马车调转了方向,像一道暗影,像一阵风从春花楼门前溜走,那么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老鸨更是吃惊,她只顾张罗,竟还没把卖身契接回来。

“我的卖身契——卖身契——”老鸨从台阶上跑下来,提着裙子追出去,哪还有那辆马车的影子。

以前她也跟郭铴见过,郭铴这个人心中城府不深,坏也坏的那么明显,今儿晚上斯斯文文坐在马车里不说话,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甚是奇怪。

这马车来的也怪,走的也怪。

对了,车里的人跟郭铴虽然衣裳一样,可车里的人明明很瘦。

郭铴怎么可能一天之内瘦成这样?

到底是疏忽了。

老鸨又叫大茶壶:“快,快,套上马车,给我追前头那辆车,追——”

路很长,街灯悠远。

距离春花楼四五个巷子远的地方,一个偏僻的拐角,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掀帘子,放好脚凳亲扶相遂宁下车:“二姑娘,天暗了,小心脚下。”

“多谢你,刘虎。”相遂宁接过他递上来的卖身契。

刘虎,是七娘的当家人,这次能弄来卖身契,他功不可没。

平白雇一个车夫去套卖身契,如果失败,说不准会被狠打一顿,没有车夫愿意冒这个险,生人,也未必信的过。

刘虎自上次的事以后,对相遂宁也高看了一眼,相遂宁跟他交待此事,他什么都没多问就答应了下来。

入了夜,马蹄声在长街上传的很远,再乘坐马车跑下去,见的人多,暴露的风险便更大,相遂宁下了车让刘虎赶车回去,自己一个人或是走路,或是再换乘一辆马车,目标小,天又暗,也容易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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