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则徐虎门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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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年3月10日,林则徐抵达广州。邓廷帧、怡良、豫堃、关天培等人已等候很久。
廷帧道:“舟车劳顿两月,林大人辛苦。嶰筠有失远迎。”
则徐道:“邓大人客气,南粤诸事,还望大人赐教。”
廷帧道:“惭愧之至,愿合力同心,誓除中国大患之源。”
则徐不忿,暗忖:“尔治粤四年,牙片毒物逐年倍增,廉颇老矣?还是别有隐情?”但客套还是要必须,“少穆愿与大人携手,誓除此毒物。”
怡良、天培曾是则徐下属,豫堃为则徐故交,相见自是亲切。人流尽头,一人正颔首,则徐道:“那不是我宣南诗社社友吗?”
张维屏赶紧迎上,道:“林大人,别来无恙。”
则徐怡然道:“一官无补苍生,不如归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南山大人,听松园内可自得?”
“大人说笑,子树惭愧。这,梁廷柟,”张维屏指指身旁一人,热情介绍道。
梁廷柟拱手,道:“见过林大人。”
则徐道:“章冉兄,南国名士,神交已久,今见,刮目相看。”
当日,林则徐下榻粤华书院,与梁廷柟、张维屏畅谈,收益颇多。梁廷柟将其所着《粤海关志》、《英伦偶说》、《耶稣教难入中国说》、《和众国说》、《粤道贡国说》一并奉上。且道:“林公初至,集思广益,自可执而用之。近则条陈者多,而愈足以乱人耳目,此后但以夷情来者见之耳。”
则徐彻夜狂览,收益颇多。
入粤前,则徐已派人暗查,获17名商人、45名官员与牙片有染,已命邓廷帧查拿。
入粤第二日,则徐颁布五条禁烟令。一、吸食牙片者,务必两月戒除。二、举报吸食者,奖被告者全部家产。三、下级举报上级,确有此事者,升官进爵。四、非常时期,百姓大门务必永远敞开,以便兵士随时搜查。五、百姓、兵丁、学子、商人、出洋商船五户联保;无人敢保者,立即缉拿。
第三日,召集书院六百多名学子堂试,询问:“谁囤积牙片?谁走私牙片?谁包庇纵容?”试卷不具名,不记成绩。
诸学子踊跃发言,矛头竟指向了水师副督韩肇庆及两广总督邓廷帧。
有人作诗曰:“禹域虽广地却贫,邓公仗钺东海缤。终日纵吏勤网捕,不分良莠皆成擒。名为圣主除秕政,实为聚敛肥私门。行看罂粟禁绝日,天网恢恢早及君。
查获水师副督韩肇庆的确徇私枉法,按律当斩。”
邓廷帧心事重重,私会林则徐,道:“少穆兄,事以至此,嶰筠只能忠言实告。牙片毒物,百年侵浸,谁能独善其身?况前年弛禁言论,危害更深,嶰筠亦置身其中;脱不得的干系,恐亦随韩去。可残躯即成灰烬,亦不可能掩此即成之罪责。唯撼正值民窘国困之际,再不能尽绵延薄力,实愧实愧!毒物肆虐,深深不见其底;吏糜兵烂,浊浊掩映日月。纷杂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望大人以千钧为重,不为屑小蒙蔽慧眼。卑职愿以项上愚首,担尽一切罪责。只希芸芸众生,能过且过;众生齐向,反手覆云,安不戮力同心?”
则徐气不打一处来,道:“邓大人,微言大义乎?”
听此言,邓廷帧知已躲不过一劫,心肝俱颤,大汗淋漓。
则徐暗思:“韩肇庆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若杀之,邓、关二人做何处理?邓之保荐、关之失察,均应被责。二人若陷,粤地官场,势必人心惶惶。禁绝牙片事宜,谁再尽心尽力?巡抚怡良,上任年余;人情世故,尚在磨砺。此行最迫切的是禁烟而非肃贪;如此,只能而已了。”于是,则徐道:“既知其意,毋自欺也。嶰筠兄不必万念俱灰,韩肇庆一时深陷魔障,大人发落便是。”
廷帧喜,跪谢。
则徐赶紧搀扶道:“嶰筠兄,万万不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念之差,谁不犯错;古人尚有朝闻道夕死足矣。嶰筠兄,牙片务必禁绝。今已去七日,仅获万两毒物,收效甚微,少穆万分着急。请问嶰筠兄有何良策?”
廷帧刚从万丈深渊里爬回,立有士为救己者死的雄心,急促道:“大人勿急,粤之牙片,一目了然。小民区区无几,吏官只是火中取粟,囤积者非夷人莫属,十三行为总周转地,行商个个有隙。”
则徐拍手称快,道:“嶰筠兄,相见略同。我已派人暗探十三行久矣,明儿个立即禁止所有夷人离开广州;投石问路,先找行商计较!”
1839年3月18日,则徐传召行商伍绍荣等,道:“尔等务必督促夷商,三日内交出所有牙片,并签具结书,保证以后永不夹带牙片;否则,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
伍绍荣虽忧心忡忡,但还是很尽责地把钦差大人的意旨晓喻夷商。夷人顿时群扰纷攘。
颠地极气愤,道:“why,why!货物是我等私产,在我大英帝国,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只要夹带那么一点点牙片,所有货物都要统统没收!荒唐!人即正法,更荒唐之至!我们即便被处死,也必须由我们的法院和陪审团来定夺,我们生命之火不会随那钦差的一句话而无妄地熄灭。”
马地臣道:“有买才有卖,这是最基本的供求关系。诸位,请永远记住!这牙片,我们不是第一个贩卖给清国民众的商人,但也不是最后一个。何也?如果清国民众还是那么的痴迷,清国官吏还是那么的贪婪;我敢说,这牙片永远都不会禁绝。诸位不要怕,我倒要看看这新来的钦差能玩出什么花样?”
伍绍荣道:“诸位先生,请容我解释。这里是吾之上国,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理由合适、时机恰当,随时随地可以‘货尽没官,人即正法’。而钦差大臣是吾大皇帝特派专员,只手遮天,有先斩后奏之特权。其一言以下,我等行商即可倾家荡产、满们抄斩。先生们,这里不是您之帝国;为我等计,交出牙片,具结了吧!”
颠地道:“先生们勿燥,请问,我们是怎样顺顺当当贸易百年的?前车有鉴,我们为什么不顺辙而行?不就是又要吐几个钱嘛。”
伍绍荣还要再言,夷商们早已不耐烦,要其赶快问询消灾钱数,他们好集资拼凑等等。
伍绍荣无奈,只得进见邓廷帧。
邓廷帧道:“紫垣,此极不可。你可知吾皇八次召见林大人,为的就是彻底根绝这毒物。林大人也的确铁面无私;紫垣,勿有非分之想。”
伍绍荣道:“韩肇庆才仅仅被革职。”
邓廷帧怒道:“韩若被诛,我、关天培以及整个粤地官场都脱不了干系!那牙片谁人来除?紫垣,念我们相识一场,我再说一句,再不要有非分之想!好好配合钦差大人,多多散些浮财,我好保你身家性命
伍绍荣道:“邓大人,伍家从没贩卖过牙片!”
邓廷帧拍案而起,“尔若贩卖,早已倾家荡产满门抄斩!我话已了!请勿再言!”
伍绍荣默然而回,再召夷商,细说款曲。而夷商还是纷纷攘攘,论争不休。一晃,三日光阴已逝。
3月21日,林则徐在钦差大臣行辕传唤伍绍荣、卢继光、吴天垣等。
伍绍荣一抬头,吓一跳。钦差、总督、巡抚正襟危坐,这分明是三堂会审。
林则徐道:“伍绍荣,三天期限已过,牙片呢?”
伍绍荣赶紧跪拜,道:“启禀大人,卑职已与夷人说明利害,夷人亦诚惶诚恐。虽再三督促,可口舌之虚,终敌不住夷人委蛇之实。牙片买卖,已近百年;根深蒂固,实难撼移;卑职惭愧。望大人恕罪。”
林则徐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查所有夷船进口,皆经尔等结称并无携带牙片,是以准令开舱进口,并未驳回一船。今牙片如此充斥,毒流天下,而尔等犹混行出结,皆谓来船并无夹带,岂非梦呓!若谓所带牙片早卸在零丁洋之泵船,而尔等所保其无夹带,是指进口之船而言,实则掩耳盗铃,预存推卸地步,其居心更不可问。乃十余年来,无不写会单之银铺,无不通窑口之马占,无不串合快艇之行丁工役,并有写书之字馆、持单之揽头,朝夕上下夷楼,无人过问。银洋大抬小负,昼则公然入馆,夜则护送下船,尔等岂能诿于不闻不见,乃相约匿不举发,谓非暗立股份,其谁信之!伍绍荣,圣上委托尔十三行与夷人交涉所有事宜,本钦差更将宣谕大事托付与你,尔却如此敷衍了事。你可知罪?”
伍绍荣惶恐,道:“卑职知罪。”
“你可知什么罪?”怡良入粤不久,未深渗其中,更肆无忌惮,“查顿、颠地、马地臣等本是牙片巨贾,尔却与此种人等迎来送往。你,勾结夷人、卖国求荣!”
伍绍荣知“勾结夷人卖国求荣”罪名滔天,赶紧道:“钦差大人、总督大人、巡抚大人明鉴,夷船入港,先由水师盘验,再去海关报备,最后才由十三行买进卖出。夷船出港,必先领取下海标牌,再由水师检验方可。夷船进出之事宜,十三行所涉寥寥。与夷人交涉,是十三行职责所为,不为勾结;无半点牙片买卖,何来卖国?”
林则徐粲然一笑,“这样说来,你伍绍荣还是个好行商。”
伍绍荣怎么觉都觉的钦差大人的笑是那么的瘆人,心肝突地一颤。
林则徐继续道:“既是好行商,可敢具结?”
伍绍荣怎敢具结,唯诺道:“这这这——可可可——”
林则徐厉声道:“尔等糗事我岂不知。既不敢具结,来人,枷锁伺候!”
众行商亦不敢具结,个个都被卡了枷锁。
伍绍荣忽记起廷帧规劝过的话,赶紧跪拜求饶,誓以家资保命。众行商亦随。
林则徐道:“若牙片一日不绝,本大臣一日不回,势与此事相始终,断无终止之理。伍绍荣,卢继光等,务必再劝夷人,速交牙片;将功赎罪,此机莫失。夷商,如再不呈交,明天十点本钦差将亲到十三行公所,措办一切。审讯夷商,正法一、二。现在,传本钦差令,立即包围十三行。”
众夷商见到伍绍荣等项上木枷,个个都错愕惊诧,有人甚至想拿斧头劈开那枷锁。
伍绍荣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上有钦差大臣关防印鉴,毁坏会导致更大的祸患。恳求诸位先生,交出牙片具结了吧。否则我等就会人头落地满门抄斩。”说着双膝一曲,又已下跪。
“人生而自由平等,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一美利坚商人赶紧搀扶绍荣,道,“诸位,牙片,的确是害人之物。我等均谨小慎微、禁用慎用。清国民众却趋之若鹜、迷惑其中。既知其害,我们不应再助纣为虐。本人决定,不再发这不义之财,无偿交出货中夹带之十箱牙片。以助伍绍荣先生。”
早年间,伍绍荣父亲伍秉鉴曾无偿资助一落魄美商。美利坚人深赞其德。
一人始,众人随,半天时间,已筹得1037箱牙片。
第二天一早,伍绍荣将千箱牙片上缴。
林则徐道:“诸位,难为你们了。来人,速传颠地。”
邓廷帧道:“林大人,直接与夷商交涉?”
林则徐道:“闻得美利坚人,多愿缴烟;但总被英吉利人颠地阻挠。该夷所带烟土多多,是为首恶,断难容姑。而这夷还不是最大的,铁头老鼠查顿那厮早已溜了。”
邓廷帧道:“林大人,那这行商们——”
林则徐道:“去枷锁。尔等今后务必根绝牙片,否则本钦差绝不再如此迁就!”
伍绍荣等赶紧谢恩退下。
则徐道:“十三行是先皇专设,行商们都曾捐献过巨资,他们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少穆亦无杀鸡取卵之心。”
颠地不肯就范。则徐怒,亲至十三行外;众兵摇旗呐喊、擂鼓敲锣,声势震天。
颠地犹记前时凌迟烟贩事,心悸股颤,斗大的汗粒即可跃然于脸。
做正经生意的夷商不忿,嫌被殃及了;更怨恨颠地不应清国的召。好好的生意都被搅黄了。
颠地道:“非我不去,除非那钦差能答应吾24小时必回。诸位,清国官员,大家应知何德行,那‘如有夹带货即没官人即正法’,尔敢具结?”
“具结就具结!我们做正经生意的,不怕!”一夷商道。
“难道您不怕他们携烟盘查、栽赃陷害?人家只是翻云覆手,而我们却混个人头落地!诸位,不要心存侥幸,那怕只是一亿赔一,就怕很不幸运地落到了您之项上!只听‘咔嚓’一下!”颠地很夸张地一抹脖子。
马地臣道:“我商务总监义律先生已发来通告,要我们全部撤离广州。所有事宜,应等其到时定夺。”
3月24日黄昏,英商务总监义律姗姗而至。
义律已知近期发生的事情,他完全可以早一天到来。这些天,他纠结于遥远的过去与近在咫尺的现在,迟迟不能自拔。想当初,他作为首任商务总监律劳卑的秘书,亲眼目睹了律的生死纠结,外相巴麦尊一再训令除非非常之状况,英国兵船不得抵近虎门。而律劳卑一二再再而三地碰壁后,为了自由自在的自由贸易与相互平等的双边关系,率舰炮叩关、争长理短,只可惜出师未捷患病死。五年过去了,贸易与关系还未理顺,牙片这东西已后来居上且喧宾夺主,成为双方愈来愈解不开的一个死结。
夷商见到义律,涕涎交横、喜极而泣。
颠地道:“总监先生,救……命!”
马地臣也道:“义律……先生,救命!”
义律道:“此前屡劝勿做!我发过多少禁烟通告,您们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林则徐禁烟如火如荼时,义律的确发过诸多通告:
通告一:“本首席监督通知,警告那些用帆船、快艇或用其他装配的小船,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牙片贸易的女王陛下的臣民。如有任何清国人因您造成了死亡或其他严重的伤害,那您被正式判定有罪后,将受到重大的惩罚;就如同在女王陛下法院管辖范围内所犯的罪行一样。”
通告二:“本首席监督进一步发出通知,警告那些用帆船、快艇或用其他装配的小船,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牙片贸易的女王陛下的臣民;如果清国正甫认为适于捕获并没收那些船只,女王陛下正甫将决不进行干涉。”
通告三:“本首席监督更进一步发布通知,警告所有受雇于这些帆船、快艇以及其他方式装配的船只,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牙片贸易的英国臣民。对执行搜寻和捕获任务的清国正甫官员进行武力抵抗是一种非法行为,而您将按照这种方式承担后果并接受惩罚,如同上述武力抵抗是在本国反对本国正甫官员一样。”
而现在那些通告都不重要了,义律看着期期艾艾的二人,道:“收拾行装,趁夜撤。”
“六天前已禁止我们离粤,现在又被层层包围,怎么撤?”颠地惴惴不安。
林钦差的种种作为,义律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早已不敢等闲视之。可应对之策寥寥,现如今亦是一筹莫展。
义律不但不配合缴烟,还欲携烟贩逃遁,则徐大怒,道:“义律不仁,本大臣更无义。即日起,所有夷船,先行封舱;一切买卖,立即停止;夷船夷馆所雇人等,一概撤出;断绝粮食水蔬菜肉等一切生活之物资。仍照本大臣前谕,清缴所有牙片,刻日取结禀办。倘敢违玩,定即禀明请旨,永远封舱,断其贸易!”
则徐看不懂夷人,其男浑身包裹紧密,短褐长腿,如演剧扮作狐、兔等兽之形。其帽圆而长,帽里藏汗巾数条,见所尊则摘帽敛手为礼。其发多卷,须本多髯,乃或剃其半,骤见能令人骇。其女头发或分梳两道,或三道,皆无高髻。衣则上而露胸,下而重裙。婚配皆由男女自择,不避同姓,真夷俗。
义律更急,五年前,律劳卑被困,为的是按国际通行的准则与清国订交;五年后的今天,自个被囚,为的是这可耻的牙片交易。两厢比对,耻荣已分。此已是小,最最关键之牙片,自己手中,并无分毫。商人之牙片,全是个人私产;万万不敢剥夺。而清国官员,却誓要此物;而最最不可能实现的,是那“货即没官,人即正法”的具结!
无水无粮无人工,两日不到,夷商们、特别是正经的夷商们已忍受不下,纷纷表示即可具结。
则徐见夷人分化,喜。趁火打铁,速颁《示谕外商速交牙片烟土四条稿》。洋洋言语,谆谆告诫,用心良苦。
告示曰:查尔等数十年来,以害人之牙片,骗人钱财,前后所得,不知几万万亦。尔则图私而专利,人则破产以戕生。天道好还,能无报应乎?今缴出,或可忏悔消殃;否则恶愈深愈重。尔等离家数万里,一船来去,大海茫茫,如雷霆风暴之为,蛟鳄鲸鲵之厄,刻刻危机,天谴可畏。
闻尔国禁人吸食牙片,食者处死,是明知牙片害人也。若禁食而不禁买,殊非恕道,况贩卖之禁,本比吸食为尤重。尔等虽生于外国,而身家养活,全靠,且住内地之日多,住尔国之日少。凡日用饮食以及积蓄家财,无非恩典;比之内地百姓,更为优待。恭查律例,化外人犯法,必依法令惩处。贩卖牙片等于谋财害命,况所谋所害,不止一家,能不该死乎?
尔夷人来广州通商,利市三倍,即断了牙片一物,而别项买卖正多。若必做牙片生意,必至断绝贸易。且大黄、茶叶,尔等若缺便无以为生,而生丝、白糖、桂皮等,更是尔国所无。我中原百产丰盈,尽可不需洋货。如果因尔等贩卖牙片而导致闭关,尔等岂不是咎由自取?
尔等远涉重洋,来此贸易,全赖与人和睦,安分保身,乃可趋利避害。如贩运牙片,即里闾小民,亦多抱不平,众怒难犯,况以本不应卖之物,当断此不许卖之时,尔等有何为难?且尔国不食牙片,势难带回,若不缴官,留之何用?
义律知则徐意绝,不缴牙片,万难身退。而外相巴麦斯顿告诫:帝国暂陷美利坚、阿富汗,与大清国,暂要和平。
义律百思得解,遂召集颠地、马地臣等。
颠地道:“义律先生,饿的不行了,我们能否逃过此劫?”
马地臣道:“整整36个小时了,我未吃一口东西,莫非要死于此地?”
义律道:“先生们,缴出牙片吧。自有极端的必要,把争取有效的安全和各种损失照数赔偿的权利,归诸我尊贵的女王陛下。”
“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之损失概有女王陛下之正甫担负!”颠地、马地臣惊喜,奔走相告。众夷商亦大喜,纷纷呈报所存之牙片。
3月28日,义律向则徐呈送《义律遵谕呈单缴烟两万零二百八十三箱禀》。
则徐甚慰,追问具结事。
义律不应,牙片已移花接木擅做主张,若再具有妄之结,那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日不落之帝国。
则徐道:“既愿缴烟,那就先了此毒,具结之事,再议。”于是下令,解除十三行之封锁,放开所用物资之供应;所有夷人,暂缓离开;牙片缴全之时,方是脱身之日。
义律恨则徐负约,但多米若骨牌已推到了第一块,亦无可奈何,只好鼎力配合。至5月18日,共缴纳牙片箱、2119袋,合公斤。
则徐得意,仰天长笑:天下事有难易乎?全脱不开认真二字矣。
百载难事此日结,廷帧感叹,上疏道:查缉牙片,三年与兹。刁狡豪猾之徒,本厚利丰,一经确访严拿,已获者刑戮及身,未获者逋逃亡命,身家既失,怨言遂兴;始而风影讹传,继而歌谣远播,以查拿为希旨,以掩捕为贪功,以侦缉为诡谋,以推鞠为酷罚。甚至诬以纳贿,目为营私,讥廷议为急于理财,訾新例为轻于改律,种种狂悖,无非为烟匪泄忿。
道光帝见折,谕复:林则徐、邓廷帧、怡良等皆朕亲信大臣,畀以重任。现查办牙片正在吃紧之时,断不可因群言淆惑,稍形懈驰。林则徐等务当协力同心,勉益加勉,严饬所属明查暗访,将编造歌谣之人拿获到案,讯明起自何人,有无授意主使,从重定拟治罪,毋稍疏纵。
依照先前的承诺,夷商每缴一箱牙片,获补五斤茶叶。所有英商均众口一词,拒收。已具结的美国商人开始频繁出入,十三行码头上美利坚国的商船已络绎不绝。
义律誓不具结,率全体英商离开广州,至澳门。义律整理思绪,给外相巴麦斯顿发了一封长信:
我尊敬的勋爵,清国方面这可耻的行为,乃是陛下正甫对于过去所受一切损害取得补偿的最好理由,这是把我们将来和这个帝国的商务安放在稳固而广阔的基础之上的最有希望的机会,这样对策的正义性是丝毫不容怀疑的。
对于所有这一切不可饶恕的暴行,应该立即给予迅速而沉重的打击,事先连一个字的照会都不用给。清国正甫对陛下官员与臣民已经犯下了残酷的战争罪行,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强迫我们缴出我们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这本事就是一种侵略,这在原则上是如此之危险,在实行上又如此之不能容忍,所以,为每一件损失要求完全的赔偿,已成为文明国家的最高尚的义务了。
我尊敬的勋爵,在这个星球上,就这么一个最最渺不足道的权力,竟至悍然破坏国际交往的正当原则而言,我仁德陛下实对整个基督教世界负有为真理与正义而成为这次挑衅行为的合适裁决人的一切责任。
我尊敬的勋爵,清国人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这乃是邪恶的行为,而是因为他们昧于陛下正甫表现愤怒的力量。不管怎样,教他们明白过来,乃是适宜而且必须的。
我以最最忠诚的心情献议女王陛下正甫,立刻武力占领舟山岛,严密封锁广州宁波两港,以及从海口直到运河口的扬子江江面。再经白河河口向清国正甫送通牒,要求:林邓两人撤职惩办;对女王陛下失敬的行为道歉;因暴行所造成我民众的损失,给予一定的赔偿;正式把舟山岛割让给女王陛下;并以充分而毫无保留的上谕,明令准许在那些岛上及一切沿海港口和我们做生意;等整个赔款付清,一切其他条款都忠实履行了以后,然后才解除封锁。果如此,女王陛下正甫将从此获得最最适宜的满足。
如赔款五百万镑,除去补偿所受到的巨大损失而外,我以为是不会有剩余的。不过,我以为陛下正甫会想到,要是拿这个数目中的一部分挑换更为有利的办法,例如替英国货物取得自由输入广州宁波厦门与南京的权利,为期十年,那也是切实可行的。
我尊敬的勋爵,我还必须以最最迫切的心情建议,应该使用足够的武力,并以西方国家对这个帝国所从来没有过的最强有力的方式进行迅速而沉重的打击,这会使今后许多年内不再发生这类惨剧,必须教训清国正甫,要他懂得对外义务的时机已经来到了。
牙片获巨,道光帝朝堂喜曰:林爱卿之忠心爱国皎然于域中化外矣!随即下旨:林则徐等经朕委托,此次查办粤洋烟土甚属认真,朕断不疑其稍有欺饰。且长途运转,不无借资民力。着毋庸解送来京,即交林则徐、邓廷帧、怡良于收藏完竣后,即在该处督率文武员弁,共同查核,目击销毁;俾沿海居民及在粤夷人共见同闻,咸知震詟。该大臣等唯当仰体朕意。核实稽查,毋致稍滋弊混!
则徐接旨,遂昭告天下:所缴之牙片除留五箱呈送京城外,其余将在虎门一并销毁。
6月22日,虎门海岸,则徐令人掘两大池,前设涵洞,直达大海;后通水沟,引水入池,加食盐成卤,再将适量牙片投入,浸泡半日,注生石灰,水渐沸腾,兵士持杖掘搅;池内一时雾气弥漫,浊浪滚滚,毒物尽焚。
则徐秉烛燃香,亲告海神:本除害马,岂任殃鱼。以日内消化毒物,放逐大洋,众水族宜先期暂徙,以避其毒也。
三时辰后,涵洞打开,烟浆入海,先还泾渭分明,后随潮起潮落,荡然无踪。
如此徐徐,历时二十三日,方将两万余箱牙片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