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赶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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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太史信知道了,今晚装神弄鬼的人正是沈玄清。沈玄清话音一落,“夜魔”和“影魔”应声而出。光线昏暗,不知道她们脸上是什么表情。
太史信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顿时觉得身体上的疼痛放大了十倍,不由得吸了一口气:“呃……”
沈玄清冷哼一声:“疼吧?疼就对了。‘夜魔’、‘影魔’、‘血魔’、‘剑魔’,你们把太史信抬回去,让‘医魔’瞅瞅。”
那四个姑娘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个门板,把太史信搬到门板上,抬着门板,跟在沈玄清的身后,回到住处。太史信躺在门板上晃晃悠悠,看着两边的夜景,回想自己上次像这样被人抬着走还是好几年前了。
“夜魔”回头看着太史信,轻声问:“还疼么?”
“疼啊,”太史信摸了摸左肩,“我刚才被一脚踢飞了。我倒是能忍住疼,不过可能得疼一阵子了。”
“影魔”也看看太史信,说:“这次真是谢谢你,等你伤好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一旁的“血魔”忽然问:“请人家吃什么?”
“影魔”想了想,小声说:“刀削面吧,加点肉末,不能太贵了……”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一起笑话“影魔”的抠门。
太史信被抬回驻地后,接受了“医魔”的全面检查。他左肩脱臼,右边肋骨断了一节。“医魔”把太史信脱臼的左肩装好,又为他把骨折的肋骨固定好,抹上药。太史信对这药味已经不陌生了,正是冰片混合着其他药材以及黄泉草被烟熏之后的特殊气味。“医魔”使用的药物想来和李霜那次拿出来的东西一样,都是“黯灭”的独门秘药。上药的过程中,“医魔”多次用手指去戳太史信断了的那一截肋骨。若不是这姑娘的药确实有效,太史信会以为她是专门来折磨自己的庸医。
接受包扎之后,太史信径自去找沈玄清。他敲门进入沈玄清的房间,看到沈玄清板着脸,一言不发;“夜魔”和“影魔”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太史信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师叔。”
沈玄清秀眉一挑:“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叔?”
太史信尴尬地笑笑:“您什么时候都是我师叔。让她们俩先出去吧,小侄有几句话想跟师叔说。”他说着,悄悄冲“影魔”和“夜魔”使眼色。
沈玄清冲两个姑娘挥挥手。两人如或大赦,感激地看了看太史信,默默离去。
太史信把房门关好,又走到沈玄清身边,深深行礼。
“你小子知道错了?”沈玄清瞅瞅太史信。
太史信连忙点头。
沈玄清哼了一声,问:“错哪儿了?”
太史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把师叔的红裙扯坏了……等我后边筹到银子,一定多赔给师叔几条好看的裙子。”
沈玄清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看太史信:“你以为是裙子的事儿?”
“刚才动手的时候冒犯了师叔,”太史信想了一下,“等我伤好了,师叔再教训我一顿,出出气。”
沈玄清伸手轻轻揉着眉心,问太史信:“你是避重就轻还是真傻?我此前跟你讲得明白,你可以出门,但要跟我说一声。她俩年龄小不懂事,你已到而立之年,在战场上更统帅千军万马,做事怎能如此任性?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若非你舍身为她们二人断后,绝不会仅仅断了肋骨。”
沈玄清的声音轻轻柔柔,语气却前所未见的严厉。太史信听到“而立之年,在战场上更统帅千军万马”,表情一下子变得灰暗,坚定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涣散,根本就没听到后边的内容。
“臭小子,”沈玄清发现太史信居然走神了,伸手打了他一下,“跟师叔说话还心不在焉,想哪个姑娘呢?”
太史信摇摇头:“我想着,我确实已到而立之年,却什么都没立起来。当初的豪情壮志,慢慢成了梦幻泡影。”
沈玄清终于明白了太史信的心结所在。她并没有扯一堆大道理,而是轻声说:“常言道三十而立,好像人到三十总要‘立’点什么才算不枉此生。你师父可能也教你要扬名立万或者封侯拜将。但好好想想,就算你被罢官夺爵,你父母依然康健,你自己在上郡还有一份俸禄,你还有那么多亲朋好友挂念。你本两手空空而来,功名利禄的得失,算不得什么。”
太史信默默点头。
沈玄清笑吟吟地看着太史信:“我听说,你虽然因为收拾了那几个安南人被发配到上郡来,人家拓跋青儿也一路跟过来了,还有那个李霜,好像也挺喜欢你的。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有情人。”
太史信自嘲地笑笑:“算啦,我没这心思。”
沈玄清看向了门口,若有所思:“刚才‘夜魔’和‘影魔’也挺感激你的……你看师叔手下这几个姑娘如何?”
太史信也看向了门口:“这几个姑娘本领不凡,相貌也很出众。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她们的美貌放下戒备,死无葬身之地。”
沈玄清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把话题岔开:“后边几天你好好养伤,不用心急,反正有件事儿你也赶不上了。”
太史信一惊:“什么事儿?”
鱼羊成亲的事儿。
鱼羊是个比较糙的汉子,当年读书时和霍慎行、陈卓等人混在一起,在钢铁直男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几乎没人会想到,他其实出身豫州世家大族。霍慎行读书时就记得,过年过节时鱼羊家里的规矩是比较多的。鱼羊家的族谱记载,他们这一支鱼姓出自春秋时期晋厉公的宠臣长鱼矫,乃是以先祖名字为氏。鱼羊作为家族长孙,承载着家族长辈的期望。他成亲的事儿,按说应该办得大张旗鼓。但实际操作中,鱼羊的婚事算是简办了。
此时鱼羊作为女皇亲封的镇军将军,常驻并州,偶尔去帝都述职。他的婚礼在豫州主办。无论是并州还是帝都,距离豫州都有千里之遥。鱼羊因为成婚,从全戎那里拿到了一个月的假期。他知道全戎等人无法从女皇那里请到足够的假期往来两地,就和大家打好招呼,稍后回到并州或是帝都再请客。鱼羊的媳妇是并州人,两人随后肯定要在并州再摆宴席。太史信此时由全戎直接领导,原本可以请假去喝鱼羊的喜酒,只是他成了沈玄清等人的“俘虏”,又受了伤,得知消息的时候无论如何赶不上参加鱼羊的婚礼了。
在前边讲慕容萱大婚时,我们曾经提到此时新汉帝国新人成婚的习俗之一是画礼服像——留下婚前及婚礼现场的图像(详见《道具不准提意见》那一章)。远渡重洋而来的西洋画师,“只需”几个时辰就能画出高度还原现场的人物画像。后人结合考古成果,惊讶地发现这些画师作品的写实程度和新闻摄影不分上下。得知鱼羊要成婚的消息,女皇特许鱼羊两口子以未央宫为背景画礼服像,她自己还带着几个女侍郎远远地在阴凉处围观。
明媚的阳光下,鱼羊两口子穿着传统中式礼服,喜气洋洋。新娘戴着红珊瑚头饰,手执金边团扇,笑靥如花;鱼羊右手挽住爱人,左手握着一把折扇,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女侍郎黎凝潇看着新娘的礼服主要是红、金两种配色,感慨说:“鱼羊的媳妇不光长得好看,气质也好,这种红色很挑人的。气质不好,用这种艳色就会显得艳俗,而在她身上就是明艳。”
蔡萧萧的关注点则是鱼羊额头的汗水。她奶声奶气地说:“这么热的天,还要穿这么厚,太辛苦了。我嫁人的时候,才不要这么麻烦。”
殷大侠笑着拍了拍蔡萧萧:“我没嫁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等到你嫁人的时候,可能想法就变啦。”
女皇秦峻饶有兴致地看着穿着婚服的鱼羊两口子。在场其他人大多已经成婚或者参加过婚礼,秦峻却没有相关的经历。这次她难得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画礼服像的流程——说不定,这正是女皇恩准鱼羊两口子进宫的真正原因。秦峻冲女侍郎刘慧娘伸了一下手:“天热,让侍卫搬几个冰块放到鱼羊他们身后。”
刘慧娘笑着去安排了。秦峻又嘱咐蔡萧萧:“派人去把前几天朕备下的贺礼拿过来。”
蔡萧萧领命而去,很快就把东西拿来了。秦峻给鱼羊准备的贺礼是黄金做的枣、白银做的花生、玛瑙做的桂圆和羊脂玉做的莲子,寓意自然是早生贵子。
看到这些东西,黎凝潇意味深长地一笑:“此前全戎成婚,皇上似乎没什么赏赐。”
女皇秦峻目光闪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言之有理。虽然全戎没有请旨赐婚就一次娶了四个姑娘为正妻,朕也已经罚了他一年俸禄,不给赏赐倒显得小气了。慧娘拟旨,就说全戎一家,德彰人和,御赐两件女子华服。”
女侍郎刘慧娘去草拟圣旨了。黎凝潇心中却暗暗吐槽:女皇真是够损的,名义上嘉奖全戎家人和睦、美德彰显,明知全戎有四位夫人,却只赏赐两件女子华服,这显然是仿效“二桃杀三士”的典故,在全戎后院煽风点火,唯恐他的四位夫人和睦相处。
秦峻继续看着鱼羊两口子,若有所思。
黎凝潇走到秦峻身旁,轻声说:“他个子更高,穿礼服会更挺拔些。”
“那是自然……”,秦峻下意识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板着脸问黎凝潇:“你说的是谁?”
黎凝潇连忙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陛下恕罪……”
秦峻“嗯”了一声:“这次饶了你。下不为例。”
黎凝潇深深行礼谢恩。另外几个女侍郎连忙忍住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虽然她们都知道女皇此时心中想的是谁。
“皇上,崔大人一行回来了,在建章宫偏殿候着。”一名侍卫远远走来向秦峻禀告。
秦峻点点头,带着一众女侍郎去见崔羽彤。
崔羽彤、小羽、墨儿和李霜早就恭候多时。秦峻见到她们,微微点头,开门见山地询问崔羽彤并州之行的情况。崔羽彤例行公事地说,内容和此前奏折里写的大体一致。秦峻也例行公事地听,神态平和。
崔羽彤汇报完了之后,静静地等着女皇的指示。秦峻思索了一下,转向小羽和墨儿:“你们和太史信可有切磋武艺?”
墨儿和小羽都是一身劲装。两人一同行礼后,墨儿朗声说:“陛下,太史将军武功卓绝,虽然他手下留情,我二人依然接不住他十招。”
“噢,”秦峻并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有些疑惑:“他这么厉害的吗?”
崔羽彤并不知道女皇的疑惑是觉得此前小看了太史信还是觉得小羽和墨儿没说实话。她微微施礼,补充说:“据蒋彦超说,太史将军这些日子,每天练武,读书,打坐,吃得饱睡得香。”
秦峻点点头:“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此行辛苦,你们每人歇五天。”她看看身边的女侍郎们:“你们在殿外等着,朕和李霜说几句话。”
崔羽彤等人谢恩告退,留下秦峻和李霜两个人。今天李霜穿着一身穿着宽大的灰色粗布衣,不施粉黛。她刚才一直低眉垂目,仿佛变成了路人甲。
秦峻没说话,静静地打量着李霜。
李霜也没说话,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坦然接受者帝国女皇审视的目光,并未显得局促。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秦峻的目光扫过李霜被粗布衣掩藏起来的窈窕身材,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微微一笑:“李霜,你觉得太史信怎么样?”
李霜显然没想到秦峻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嗯”、“哦”了半天,才开口回答:“皇上,太史将军是个好人。”(太史信:你才好人,你们全家都是好人。)
“好人,”秦峻柳眉轻挑,“他哪里好了?”
李霜回想着和太史信相处的一些细节,小心翼翼地说:“太史将军热心助人,听说他在上郡经常帮百姓挑水扫地,对县衙的仆役都很和气。跟崔大人她们同行的时候,太史将军也跑前跑后,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把随行的侍卫和侍女安排好了,自己才吃饭。”
秦峻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霜:“他对你好么?”
李霜仿佛没听出来话外之意,继续回想着说:“太史将军对奴婢还是挺好的,只是从不让奴婢近身。上次奴婢奉命试探,他的样子,好像准备着把奴婢揍一顿扔出门。”
秦峻忍住笑,继续问:“那他对其他姑娘呢?”
李霜戴着面纱的脸一红,小声说:“太史将军不让奴婢跟随,不知道他对其他姑娘什么样子。”
“李霜,”秦峻突然加快语速,“你可曾在太史信面前摘下面纱?”
“是,”李霜不假思索地回答,“太史将军看到奴婢的脸丑陋,不光没有嫌弃,反而安慰了奴婢半天。”
看到李霜的神情,秦峻满意地点点头:“李霜,附耳过来,朕有个差事交给你……”
等到李霜离去,一个穿着黑袍的人从屏风后边走出来。此人全身裹在黑袍里,脸上也一直蒙着面纱。时至如今,女侍郎们依然从没见过她的真面目。不过,她们从苗条的身形和面纱之上的眉眼来看,越发确定这黑袍人应该是个女子。
黑袍人冲秦峻行礼。
秦峻示意黑袍人起身,问:“您觉得李霜说的是真话吗?”帝国的女皇很少见地用了尊称。
黑袍人点点头:“从她的神情和举止,想来没有说谎。”
秦峻微微蹙眉:“可是……”
黑袍人温和地看着帝国的女皇:“太史家的人一直都这样子,热心,实诚,招人喜欢。若是因此说他们招蜂引蝶,那着实是不公。”
秦峻听到黑袍人的话,若有所思:“就怕有些女人投怀送抱……”
“大行令、司隶校尉、太傅……这些人家的女儿都是好姑娘,尚且被回绝,那些不知轻重的狂蜂浪蝶,不过是自取其辱,”黑袍人看向殿外,幽幽的声音仿佛穿越了万里河山,也穿越了绵长岁月,“太史信若是连区区女色都抵挡不住,怕是活不到如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