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华服大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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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信正追忆往事,身边的人潮却一阵涌动。李霜被旁边的围观群众挤了个趔趄,顺势抱紧太史信的手臂。太史信看了一下崔羽彤和秦惠卿,发觉她们虽然被人群挤远了一些,但也稳住了身形,放下心来。他伸手拦住一个面善的路人大叔:“大哥,大伙儿这是往哪里去啊?”
那路人大叔瞥了太史信一眼:“一看你就是外乡人,连并州城有名的‘华服大会’都不知道。俺不和你多说了,俺要去看爱豆(偶像)!”话音未落,那个人已经挤进了人潮。
太史信想了一下,那路人说的“华服大会”指的应该是并州城节日特色活动之一的“华服大赏”,只是这路人大叔居然要去追爱豆(偶像),倒是挺时髦。
没等太史信开口询问,崔羽彤已经做出了回复:“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并州城七夕节“华服大赏”被安排在一片空地进行。空地中央是一条t字形高台。高台长约一百五十步,最宽的地方约八十步,高约五尺,由桌椅拼接固定而成。高台外围是事先安置好的一些座位。再往外是一圈维持秩序的衙役。最外边是拥挤的围观群众。高台t字头正对面视野最好的地方,摆着一些桌椅,共有28个座位,寓意与天上的二十八宿对应。高台t字一竖的两边分别安排了36个座位和72个座位,寓意分别与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对应。这些座位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坐的,每个座位都公开竞价,价高者得。平均下来一个“二十八宿”的座位卖到三十两银子,一个“天罡星”的座位卖到十五两银子,一个“地煞星”的座位卖到十两银子。拍卖座位所得银两,均投入并州城公益性质的粥棚运转之中,同时每个座位购买者的名字也会贴在粥棚的墙上一个月,内容例如“xx为粥棚捐银三十两”。在燕掌柜的参谋下,全戎对这种公开竞价的手段运用得越发娴熟,这种既有实惠又落得善名的活动也一向很受各界人士的欢迎,比如这次七夕节“华服大赏”的座位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拍卖一空。
太史信虽然舍得花高价给崔羽彤等人买几个视野好的座位,也只是心有余力不及(为了杜绝有人把座位转手牟利,这些座位被禁止二次转卖,虽然实际中还有转卖的情况,但也是要几天提前进行)。好在崔羽彤对此似乎不以为意,拉着秦惠卿在人潮中注视着t字形高台。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走到t字形高台的前方,面向各方作了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各位朋友,各位乡亲,世间种种,惟有一个‘缘’字最是奇妙,感谢缘分让我们相逢在此。今日七夕,我们这次的华服大赏,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有缘人,穿起他们的盛装,让大家鉴赏。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番讲话简明扼要,很合太史信心意。太史信此前帮着女皇批阅奏折,最厌恶的就是一些官员把奏折写得又臭又长,仿佛空话、套话、废话越多,自己就越有功劳,对女皇陛下也越忠心(比如有个太守的奏折中每次都要从近期月亮阴晴圆缺说起,女皇表示你谁啊,朕和你有这么熟吗?)。而女皇陛下之所以找太史信帮忙批阅奏折,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这些奏折“水分”太大,有效信息太少。
中年男子话音刚落,t字形高台旁边的乐师就开始演奏。台下的观众一片骚动,显然是对华服大赏迫不及待了。一对身穿青白色衣服的年轻男女在绵长优美的曲子中翩然前行。那男子面容清秀,抓着一张弓,步伐沉稳,神情谦恭。女子则妆容婉约,撑着一把小伞款款前行。
李霜眼神直勾勾地看了看台上的年轻男子,转头对秦惠卿和崔羽彤说:“那个公子眉清目秀,长得比太史信俊多啦。”崔羽彤伸手在李霜戴着面纱的脸上捏了一下:“那我一会儿是去给你做个媒呢,还是你自己跟着那个俊俏公子回家?”李霜的俏脸一红,惹得秦惠卿咯咯娇笑。太史信只是淡然一笑,心想要是李霜就此不再来烦自己,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那对年轻男女走到t字形高台最前端站定,冲四方观众微微行礼。礼毕,那男子从女子手中接过小伞,拉满弓弦,射向天空。小伞被射到了几丈高的半空,随后下落,在空气阻力的作用下缓缓张开。一个条幅从小伞的握把之上垂下,条幅上写着四个大字:“华服大赏”。太史信特别留意了那四个字,只见笔画苍劲有力,倒不是全戎的笔迹。
见到这样的开幕,四方观众一片叫好,这华服大赏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在开幕的年轻男女退场后,又一对中年男女缓缓走来。场边的乐队风格一变,敲敲打打奏出喜庆的曲子。这俩人都穿着新汉帝国传统的婚服,男子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女子虽然蒙着红盖头,却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也能稳步前行,丝毫没有偏离前进方向,着实不简单。这对男女也走到t字形高台最前端站定,相对躬身行礼,男子揭开红盖头,女子英气十足的容颜展现在众人面前。那女子捧出一把喜糖,撒向正前方寓意“二十八宿”的座位区域。喜糖在空中分散开来,分别落在一张张桌子上,竟然没有一块糖落到观众身上,也没有一块糖掉到地上。女子撒糖手法力度的精准,令观众一片叫好。
李霜看到这场景,对崔羽彤笑道:“这姐姐撒喜糖的本事好帅呀。”崔羽彤点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太史信:“不知道这姐姐的手法和你相比如何?”太史信故意装傻:“我又没成亲,没撒过喜糖,肯定比不上这大姐了。”崔羽彤却不上当:“这分明是发暗器练出来的手法,你师父没教你呀?”太史信摇摇头,没有接腔。太史信也有一定的江湖阅历,看出来台上这女子撒喜糖的手法和江湖上善于使用暗器的‘飘叶门’颇为相似,按这女子的水准,怎么说也能达到‘飘叶门’二流高手的水平了,此人现身并州的七夕‘华服大赏’,不知道是被全戎收编为手下了呢,还是被全戎请来撑场子,亦或是纯粹是来凑个热闹?
谈话间,那对中年男女已经退场,随之而来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女子上身穿着白色褙子,外套橘红色半袖圆领衫,下着拼色齐腰褶裙,手中拿着一把团扇,脸上戴着猫咪式样的面具。男子则是一身明光铠甲,手握宝剑,大半边脸被武将的头盔挡住了。观众只看到此人面容清秀,英姿飒爽。一男一女走到t字形高台最前端。那女子拿团扇在男子铠甲胸前的护心镜上一戳,没能戳动对方,反而自己脚下一滑,往一侧倒去。男子眼明手快,一下子揽住女子的腰。女子慢慢摘下自己猫咪式样的面具,笑着去摘男子的头盔。这姑娘笑的时候明亮的眸子变成了向上弯的半月,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竟然是崔羽彤从帝都带来的护卫小羽!那估计一身铠甲的男子应该就是女扮男装的墨儿。怪不得她俩今天没有跟着崔羽彤,原来是自己参加了“华服大赏”。墨儿的头盔被小羽摘下,瀑布似的长发垂到腰间。看到这英姿飒爽的“男子”竟是女儿身,台下观众惊叹不已。墨儿把面具放在小羽的脸上,轻轻在面具上一吻,牵着小羽的手,退场。
李霜看着台上的墨儿,一声惊叹:“哇!”“墨儿也太帅了吧,”秦惠卿也一脸花痴地看着台上,“怪不得小羽那么爱墨儿。”太史信摇头晃脑,开始用跑到海南岛的曲调唱豫剧《花木兰》的台词:“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太史信刺耳的唱腔惹得崔羽彤和秦惠卿连忙捂耳朵:“住口,自己人,别唱了。”李霜更是忍不住直接伸出纤纤玉手去捂太史信的嘴。太史信虽然在武艺和谋略上小有所成,但在两件事上远低于平均水平,一是烹饪,二是唱歌。其实,全戎、霍慎行这些人唱歌也不好听,只是他们平时极少开口,不像太史信,“人菜瘾大”。
在小羽和墨儿之后,登场的一对年轻男女穿着鲜卑人的婚服。并州城向来有很多鲜卑人往来居住,此前几次“华服大赏”也都有鲜卑人出现。观众对此的反应,大多是感慨鲜卑人的颜值好高,至少白白净净看着顺眼。台上这对青年男女脸上却画着戏曲的脸谱,让人无从得见她们的本来面目。这对年轻男女挽着手走到t字形高台最前端,以鲜卑人的方式冲四方观众行礼。礼毕,只见二人袖子一挥,脸上的脸谱变了样子——原来是川剧变脸的绝活儿。台下观众随之一阵鼓掌。鲜卑服饰、川剧变脸,这混搭风充分体现了并州城的包容并蓄。台上的年轻男女袖子又是几晃,变出几个不同的脸谱。只听一声女子的清呼,台上的年轻男女最后一次变脸,露出两张眉眼带笑、一模一样的俏脸。围观群众没想到台上的“一男一女”原来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沉寂了一瞬,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
此后,各种装束的男男女女陆续登场,让人目不暇接,许多人都表演了绝活儿(比如有个东瀛姑娘就表演了胸口碎大石),但是令太史信印象最深的,是最后登场的一对老夫妇。
那对老夫妇大约六七十岁,穿着寻常布衣,满面风霜之色。他们二人互相搀扶,各自又拄着拐杖,在t字形高台上一路走来。看到这两人,台下观众不明所以,议论纷纷。老夫妇步履蹒跚地走到高台前边,站定。
老公公开口,露出几颗黄牙:“我叫李三。”
老太太开口,露出门牙上的豁口:“俺是四妮。”
老公公挽着老太太:“我俩成亲六十年啦。”
台下一片惊叹:“六十年!”
老太太笑了,脸上的褶子显得更多更深了:“俺想十年后还在老伴身边。”
老公公看着老太太,憨憨地笑了,没说话。
这时两个侍女走了过来,分别搀着老公公和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把这对老夫妇扶到了后场。
没有华丽的服装,也没有高超的技艺,这对老夫妇用最朴实的语言、最真挚的感情,赢得了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
“要是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六十年,只羡鸳鸯不羡仙。”李霜眼中满是憧憬。
“在一起六十年,这恐怕不是爱情吧,”崔羽彤看了李霜一眼,“这么长时间,就算有爱情,也早就变成亲情了。”
秦惠卿没说话,看着那对老夫妇渐渐远去的身影,美丽的眸子中露出一些悲伤。
“六十年……”太史信小声说,眼前一阵恍惚。熟悉历史的他仿佛看到了六十年光阴从眼前流过,繁华的城市变成了废墟,肥沃的农田退化成了荒地,生气勃勃的青年变成了战场上的枯骨,英雄迟暮,美人白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六十年之后,新汉帝国是个什么样子,他太史信又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