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并州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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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皑皑的帝都,显得格外素净。将军们的庆功宴却一点也不素净。未央宫张灯结彩,文官武将也大都穿上了红、紫色调的衣服。许多武将出身民间,除了成亲,极少穿这样颜色的衣服,因而显得十分不自在。郭老黑原本面色黑红,穿红色就显得非常别扭。彼得的汉语越发熟练,不停地取笑腆着个大肚皮的郭老黑:“老黑,你掉进染缸里了吧,怎么全身一个颜色啊哈哈!”全戎倒是一袭青衫,书生气格外浓重。
“皇上驾到!”当值的女官大嗓门一喊,百官停止说笑,一齐跪下,山呼万岁。
秦峻命众人平身,扫了一眼大家:“噢?太史信还没到?”
太史信从角落里出来:“陛下,微臣在此。”
秦峻打量着太史信,发觉他仍旧穿着已经略显破旧的布袍子,并未穿上自己亲手制作、用金丝银线装饰的华丽衣衫。
黎凝潇在秦峻耳边轻声解释:“太史将军他不肯穿您为他做的衣服……”秦峻点头,笑道:“太史信不必推辞,各位将军为国为民,功勋赫赫,朕不光要为你们加官进爵,更要大加封赏。”
听到秦峻的话,太史信心想这些日子没见,女皇老练了不少。原本是他没有接受女皇的赏赐,这样一说,反而对众将起到了激励效果。
刘慧娘奉命拿来圣旨,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众将士为保社稷之安、救黎民于战祸,奋不顾身,入不毛,斩敌寇,成大功。朕心甚慰。今论功行赏,望全军戮力同心,再创伟绩。太史信,设奇谋,入敌境,毁鲜卑粮草,破尉迟夜袭,阻慕容南下,封左将军,忠勇侯。”
太史信出列:“微臣叩谢天恩。”
“霍慎行,守土尽责,义薄云天,慨然赴死,身死功成。赠镇东将军,踵武侯。”
“臣等代他谢陛下。”
“全戎,一败乌洛兰,二败呼延,三败万俟,四败盖楼。斩呼延烈于马上,献乌洛兰米黑至阙下。封右将军,忠威侯,领并州牧。”
全戎出列:“臣叩谢陛下隆恩。”
此次战役,表现最亮眼的便是太史信、全戎和霍慎行三人。太史信在几乎没有后援补给的情况下孤军深入敌境,克服多种不利条件,有力削弱鲜卑人的战争潜力,同时胆大心细,击退前来偷袭的尉迟壮,后来又打败慕容鹰所部,以较小的伤亡获得了可观的战果,加上他原本就是女皇亲近之人,加官进爵理所当然。霍慎行坐守朔方,顶住拓跋糠和黑田云子的进攻,接着更是凭借必死之心既救回了飞龙将军的遗孀,又将敌人彻底击溃,女皇对他的追封是褒奖,更是对其他将领的勉励:虽然朕曾说对此人永不任用,但他为朕尽忠,朕照样不会亏待他!对全戎的封赏就很让人惊讶了,单从杀敌数来说,全戎的战果甚至超过了太史信:他与鲜卑乌洛兰、呼延、万俟、盖楼各部兵马轮番交手,斩首、俘虏总数超过五万,自身损失不到三千;他的部下斩杀了鲜卑呼延部族长呼延烈王爷,生擒了乌洛兰部王子乌洛兰米黑,还俘虏了盖楼部的三个王子、五个王妃和十几个其他贵族。然而即使全戎战功赫赫,这次女皇秦峻对他的赏赐仍旧超乎所有人意料——在将军的职衔和封侯的尊位外,任他为并州牧,总领并州的军政大权。
前边说过,并州是帝国北方要地,也是帝国的大军区之一,并州牧不光要管辖一州之地,还要负责构建帝都北方屏障,直接迎击南下的鲜卑军。自从夏侯博老将军辞官,并州牧一直空缺,女皇秦峻为下任并州牧划定五个苛刻条件:一、在军中威望够高;二、有太守及以上级别的地方第一行政长官任职经验;三、有三万人及以上规模的大兵团指挥作战经验;四、率部杀敌五万以上;五、威名被鲜卑人传唱。当初夏侯博五十八岁时达成了上述条件,成为并州牧,而全戎今年二十七岁。二十八岁的封疆大吏,虽然比起少年成名的英杰如霍去病等还是老了不少,但在当朝已是无人能及,而后人在这个年龄往往还在深造或是被房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女皇对全戎的破格提拔,自然会遭到一些人的反对。而最主要的反对者出人意料,是太史信的父亲太史德。在秦监被罢免后,女皇秦峻会不定期召见太史德和几个近臣商议要事(毕竟太史信经常不在帝都)。收到这次的捷报递后,女皇一边派人核实战果,一边召集太史德和宗正秦少捌、廷尉张水、御史大夫秦晚等人商议对全戎的封赏问题。秦峻首先提出将全戎封侯,宗正秦少捌表示按这样的功劳,封侯符合惯例。随后秦峻表示任全戎为右将军,众人也表示同意。结果秦峻还要任命全戎为并州牧。太史德第一个反对,他表示,并州紧邻京畿重地,地位非同一般,并州牧最重要的责任便是守土安民,这一职务宜由经验丰富、老成持重的人担任,全戎固然战功赫赫,然而此人少年得志,仕途太顺的人往往容易忽视创业的艰难,若是他为政不周,恐怕辜负了女皇的厚爱。宗正秦少捌、廷尉张水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他们的神情,明显是赞同太史德的观点。女皇秦峻于是笑吟吟地看着御史大夫秦晚:“晚姐姐,你意下如何?”
秦晚微微行礼,晶亮的眸子透出狡黠:“启禀陛下,全戎屡立战功,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至于别的嘛,臣身为御史大夫,掌管的大多是朝中官吏相关事宜,平日不和他这样的地方官往来……还请陛下圣裁。”
秦峻点了一下头,示意众人可以退下了,却单独留下太史德。
太史德明白秦峻的意思是想听他进一步的想法,于是引经据典,向女皇说明:自古以来,同时掌管一地军政大权的权贵便容易形成割据势力,轻则不听中央调遣,重则起兵造反,春秋战国的诸侯如此,东汉末年的州牧如此,唐朝五代的节度使也是如此。他言尽于此,但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全戎有可能形成割据势力!
秦峻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听说全戎和太史信亲如兄弟,而伯父你却直言不讳提醒我这些,当真是社稷幸甚!”
太史德行礼:“微臣受先皇和陛下深恩,不敢以私废公。”
秦峻扶起太史德:“伯父请起。朕说说为何任全戎为并州牧。”
秦峻那天和太史德聊到晚上,大体内容就两个:一是全戎军事能力出众。全戎初战以来,每战必胜,这固然有全戎部下装备精良的缘故,但在冷兵器时代,武器对战斗结果的影响远远小于战略战术和战斗意志。全戎属下亲兵顶多不过几千人,他主要依靠的还是朔方驻军。这些曾经平平无奇的边防军,到了全戎部下鸟枪换炮,更有了铁一般的军纪,多次打败鲜卑骑兵,一跃成为虎狼之师。二是全戎政绩卓着。他主政朔方期间,朔方的赋税收入两年之内增长了十几倍,几乎达到长安的水平;城市面貌焕然一新,人口增长五倍,市场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并州因为特殊的位置,时常遭受鲜卑骑兵的攻击,连年需要朝廷巨额补贴,迫切需要一位善于治理地方的州牧出来增加并州的赋税收入同时抵御鲜卑骑兵滋扰。至于太史德担心的事情,自然也能获得解决,因为女皇将在并州的几座主要城市派驻几千部队,直属于手持尚方宝剑的绮云君主宁秀依。最后,女皇秦峻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伯父你放心好啦,要是有人不听话,太史哥哥会帮我教训他的……”
就这样,女皇统一了几个近臣的意见。当刘慧娘宣读圣旨任命全戎为并州牧之时,虽然朝臣大多感到意外,也只是掀起了有限的波澜。没有一个人公开表示反对,不过是有谏议大夫、左内史等几个人私下质疑全戎资历太浅,难以服众云云。庆功宴结束后,这些个私下议论的人,第二天就跑到全戎那里去祝贺,还提议趁着当下无事,给全戎兄弟庆祝一下,好好吃一顿,然后再去窑子乐呵乐呵。全戎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与他们在帝都郊外的“私房菜馆”里把酒言欢,只是对他们的提议并不感冒,解释说霍慎行之仇未报,实在没心思去逛窑子,况且以前都是独自进京,这次身边有四个姑奶奶看着,不方便呐。酒酣耳热之下,那几个人自然连连赞同,表示来日方长,愿意为全戎老弟的加官进爵再添助力。全戎与他们一一拥抱,将他们扶上马车,送回家去。末了,全戎还安排人将几位大人遗忘在自己这里的东西一并送过去——当然,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全戎送给他们的礼物。
外人都走了,柳瑶给全戎端上一杯清茶。冬凇端来一盆水。阿赖急着把毛巾在水盆里浸湿,可她的手刚接触到水,就缩了回来:“呀,水好冰。”全戎接过毛巾,自己蘸着凉水擦了一下额头:“我还有点酒量,不过喝酒之后就会变笨。”阿娜尔汗大感兴趣:“大人你喝酒之后就变成笨蛋了?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全戎一笑,“以前啊,每次我一喝酒,霍慎行就该让我做算术题了。通常他先问一加一是多少,然后问二减一是多少。这些都好说,第三次他该问我一千九百九十九和两千九百九十八相乘了……”
全戎一直在说笑,四个女生却只看到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