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风云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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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霍慎行获罪罢官,他在帝都的小屋就处在荒废的状态,除却厚厚的灰尘,连窗户上的纱帐也朽烂了。好在当初霍慎行本着“坚固耐用”的原则选用了金属材料加强门窗结构,这才没变成“鬼屋”。
再次走进这个小院子,看着屋檐下的燕窝和墙角的蛛网,呼吸着浓重的灰尘气味,霍慎行当真恍若隔世。以前太史信给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东晋大司马桓温北征,途经金城,看到自己年轻时所种的柳树已长得粗壮异常,感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当初霍慎行理解不了其中的意味,于是吐槽说“文化人真会玩儿,看见个大树也唠叨半天。”今日眼前的场景,真的让霍慎行体会到了话中的无奈与感伤。不过霍慎行没能感伤多久,郭老黑特有的粗犷嗓音总是那么喜感:“太史兄弟你别上当,霍慎行那小子肯定是让咱们来给他扫地擦桌,俺自己的袜子都不洗,才不给他干活……”
霍慎行连忙开门把太史信和郭老黑迎进来:“今天确有要事,不是让郭将军来打扫院子的……”郭老黑看着眼前的情景:“霍慎行,你这房子咋像是土里挖出来的一样,阿嚏!”
太史信连忙掏出一块儿手巾给郭老黑擦拭。霍慎行把房门打开,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样子,没地方坐啊。”
郭老黑一边擤鼻涕一边走到一把椅子旁边,也不嫌脏,转身坐下:“有啥不能坐的,打仗的时候往地上一扑就睡了,瞎讲究。”只听“啪嗒”一声,椅子腿断开,郭老黑坐到了地上。原来霍慎行贪便宜,买的椅子是由下脚料粘到一起做成的,风吹日晒,黏合剂老化了,加上郭老黑比较胖,一下子把看起来不算旧的椅子坐散架了。
霍慎行和太史信顾不上笑,连忙拉郭老黑起身。没想到郭老黑赖在地上不起来:“霍慎行你小子太欺负人了,让俺吃灰也就算了,还专门准备烂椅子坑俺,俺和你没完……”
霍慎行和太史信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全戎和久不露面的司马康循着笑声进屋,看见郭老黑坐在地上一身灰,也不由得微微一笑。司马康说:“这里这么脏,打扫也来不及了,就到院子里说吧。”
听到司马康似乎有商量要事的意思,郭老黑自己爬起来跑到院子里跟着他身后问:“军师大人,您把我们叫来有什么吩咐?”虽然司马康有自己的官职,但出于一个大老粗对智谋的尊敬,郭老黑一直以“军师大人”称呼他。
“稍安勿躁,”司马康抬头看天,“时辰尚早,贵客还没到。”
于是,四个人好整以暇探讨“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拓跋力两只脚上的袜子颜色是否一样”、“东北大米和中原大米哪个更好吃”等若干哲学问题,静静等候着未到的“贵客”。
过了半晌,院子的门终于“吱呀呀”的响了起来,郭老黑心想可算把“贵客”盼来了,随口就说:“哈哈,可算来了!”
“让各位久等了,恕罪恕罪。”干练的女声响起。
太史信知道来的人是谁,连忙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反应过来的郭老黑和其余人也一起行礼。女皇秦峻连忙扶起太史信:“免礼免礼,众位卿家平身。这次是想和你们说说彼得的事。”
郭老黑一脸疑惑地看向太史信,后者只是微微点头。
“你来说说吧,雪依。”秦峻转向现任的禁卫军统领秦雪依(也就是“沙里飞”)。
秦雪依微微行礼:“据悉,彼得让安南的几座城池爆发瘟疫,他因此被安南人视为瘟神。如果他心怀不轨,我们怎么办?”
郭老黑大吃一惊:“啥,他有这本事,咋整的?”
秦雪依轻轻摇头:“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司马康陷入了沉思。
秦峻看着司马康:“司马爱卿可是想到了?”
司马康“嗯”了一下,“微臣学艺之时,师父曾经说起过,所谓‘瘟疫’,无论伤寒、天花还是麻风,皆非无中生有,找出病因,对症下药,虽难免有人死伤,但不至于像安南那样,一座城中人死一半。微臣以为,应先派大夫去安南查看一番,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想应对之策。”
司马康的话让女皇安心,她频频颔首:“爱卿所言有理。全爱卿,汝意下如何?”
全戎看了太史信一下,回答:“臣曾听太史信说起,多年前曾有人攻城略地之时将战死者的尸首扔进城内,结果城内瘟疫爆发,死伤惨重。微臣料想彼得所为和此事有相通之处。微臣回去后,将命朔方的大夫共商对策,等司马康查清事由,再作计较。”
女皇听到全戎的想法,觉得稳妥,转而又问霍慎行:“你怎么看?”
霍慎行立刻回答:“草民复议司马康和全戎。”
郭老黑正发愁该怎么回话,听了霍慎行的回答,连忙说:“臣也复议。”
女皇起身:“那就这样,你们分别做好准备。今天的事,说出去的人,灭族。”
几人跪送女皇离去。
看秦峻走的远了,几个人慢慢起身。郭老黑一脸佩服:“军师大人果然见多识广,全戎你也挺牛的,这么快就想好了(对答之策)。”
全戎看了一下司马康,笑而不语。除了郭老黑,另外几个人都知道为了避人耳目,女皇选在霍慎行的破屋会面,事前都对秦峻可能的提问进行了一番准备。身为高级将领,要是等到被皇帝问起才手足无措,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而女皇也没指望郭老黑提出多少高见,只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和重视让他参加会议罢了。
“军师大人,彼得真那么厉害?”郭老黑接着问。
司马康点点头:“嗯,这也没那么邪乎,懂了其中的门道之后……唉,这种‘法宝’虽然毁天灭地,但也是玉石俱焚,伤及无辜。为了大胜仗,就用这法子……”
“彼得只有一艘船,想要让安南全国上下都畏惧他,哪管得了许多。”全戎道。
太史信点点头,毕竟对于彼得来说,为了获得最大的胜利,采用什么法子都是有可能的。彼得作为一个外国人,能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成长为威震一方的将领,靠的就是够狠,对敌人够狠,对自己够狠,这次对安南的百姓也够狠。他的做法当然不对,但太史信并没有对他施以惩戒的权力,而有这个权力的女皇,显然对彼得已经充满了猜疑。
“各自小心,散了吧。”司马康背着手,走了。
“太史兄弟,俺闺女有几首唐诗不明白,你去俺家给她讲讲。”郭老黑把太史信拉走了。太史信忙不迭向全戎和霍慎行道别。
“嘿嘿,我还有约,就不一起吃饭啦。”霍慎行也笑哈哈地向全戎道别。
全戎一伸手抓住霍慎行的肩膀:“别走啊,三哥,你当初说回家歇两个月,这都四个月有余,你还不回朔方?”
霍慎行感到肩膀上越来越疼,连忙服输:“我投降,我投降还不行嘛,我跟你回朔方,这就开始干活儿……”
在后来的日子里,女皇将几个大臣约到某处偏僻小屋商谈军国大事的情形还重现了几次,因谈话地点都选在破屋子,被后世称为“陋室谈话”。
全戎这么急着把霍慎行拽回朔方自然事出有因。全戎在朔方有一个他应付不了的人。
看到这里,读者是不是感到很奇怪,对于“酷炫狂霸拽”的全戎来说,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是啦。但真所谓“一物降一物”,还真有个人,全戎拿她没办法。
看到我用“她”,猜到了吧,卫冰琪。
面对这个小美女,全戎总会从内心生出怜惜,产生强烈的保护欲——虽然全戎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对于卫冰琪的要求,全戎总是难以拒绝,会倾尽全力满足。但全戎毕竟是全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左右他的决策。
前文曾经交代过,全戎在修缮被战火损毁的朔方城时,不仅加固了城防,还扩大了商业区的面积。这些商业区由朔方官方招募民夫修建(古时候百姓被官府安排干活都是无偿的,全戎居然付工钱,让民夫干劲十足),建成后的租金收入也直接纳入朔方的府库,原则上都是朔方官方的产业。而趋利是商人的本质,朔方在全戎治下越发繁荣,新建的商铺租金水涨船高,眼红的商人纷至沓来,纷纷想到全戎这里走门子。这些商人此前和全戎并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他们纷纷从全戎身边的人着手。霍慎行因为一向和全戎兄弟相称,此前又一直在女皇身边任职,首先成为了商人们拉拢的对象。送钱送房送车送女人,这些伎俩在霍慎行看来毫无新意,早在他主管“龙凤远”的时候早就领教过了,霍慎行干脆一推了之(霍慎行:你们送钱送房子也就罢了,那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是怎么回事?!)。于是商人们又盯上了全戎身边的女孩子们,这几个姑娘好说话,心地又善良,不擅长拒绝礼物,金银首饰、珠宝玉器、香粉胭脂,当真让冬凇、阿娜尔汗和阿赖眼花缭乱。只是柳瑶脸上虽然波澜不兴,等到送礼的人走后给三个妹子阐明其中利害。反应过来的三人和柳瑶一起去向全戎“谢罪”,全戎倒是表现得挺洒脱,直接叫来送礼的人,把话说开:“这几个姑娘和我非亲非故,不过是我的属官罢了,给她们送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听你们的,来,把东西都拿回去。”送礼的人连忙表示这些财物并非贿赂全戎大人,只不过是私下送给几位姑娘的礼物而已,自然没有拿回去的道理。就这样,柳瑶等人名正言顺地收下了商人们的礼物,而全戎只是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相比于其他商人的不得要领,卫道倒是直击要害,他让自己的女儿忍受着阿娜尔汗等人异样的目光,三天两头往全戎那里跑。虽然卫冰琪从来不开口请求什么,但全戎自然是聪明人,每每见到卫冰琪欲言又止,又不好伤了卫冰琪的心,真是心中苦闷。还是柳瑶善解人意,她俯下身,在正忙着批阅文书的全戎耳边轻轻地说:“可以把霍慎行大人召回来,他损招多,尤其善于,嗯,坑女生。”
霍慎行回到朔方后,没来得及替全戎应付卫冰琪,就忙着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女皇要发扬“尚武精神”,进行一场规模浩大的游猎活动。为了保卫女皇陛下的安全,宁秀依抽调“弓弩营”全体和“忠勇营”中的轻骑兵伴随圣驾,太史信率领全部禁卫军护卫左右。同时,为了应付鲜卑军可能发动的偷袭,忠勇营的重骑兵留在并州城听候宁秀依差遣,重炮营被派到了朔方协助守城。
女皇把游猎地点选在了靠近边界的山区。虽然此处豺狼出没,但在重兵护卫尤其是太史信的陪伴下,秦峻还是十分有安全感的。游猎第一天,女皇在太史信的指导下,用火枪打死了一只绑在树上的山鸡,太史信猎获了两头狼。为了庆祝首次狩猎就获得了成功,当晚,女皇在自己的大帐内摆下宴席犒劳太史信。
大帐里灯火通明,加入了香料的炉子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味道,这儿只有女皇和太史信两个人。秦峻亲自捧起玉质晶莹的酒壶,把两个和田玉的酒杯斟满,身形款款地端到太史信面前。
太史信拜谢,接过一杯酒。
秦峻和太史信碰杯:“第一杯,祝旗开得胜!”
太史信颔首,一饮而尽。
女皇又斟满一杯:“第二杯,祝扬威万里!”
太史信同样一饮而尽。
秦峻又满上第三杯:“第三杯,祝平安凯旋!”
太史信仍旧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到一边:“陛下,时辰到了。”
女皇落寞地看了太史信一眼:“嗯,你去吧。”
太史信双拳相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心上人的背影,女皇忍不住召唤他:“太史信!”
太史信转身,一脸茫然。
秦峻泪眼迷离:“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不为国,不为民,只为我。”
太史信点点头,转身出了营帐。
营帐外,禁卫军、“弓弩营”还有“忠勇营”的轻骑兵已经集合完毕,装束迥异的士兵们都望着太史信。
太史信披挂上马,长枪一指,身边的四个传令兵同时将手中的火把挥舞成十字形,大军开拔,超过一万人马秩序井然,缓缓向北进发。没有人喊马嘶,也不闻战鼓隆隆,这一万多人犹如暗夜的精灵,走入了浓稠的黑暗之中。
女皇看着太史信远去的背影,潸然泪下,她手中的一片纸滑落到地上。纸上,是太史信誊写的一首诗:
夜光杯,捧在手,千军共饮出征酒。
出征酒,味醇厚,豪情壮心似酒流。
将军举起杯,士兵也举起酒。
出征的酒,饮一口,将军士兵血同流。
是生也举起酒,是死也举起酒。
出征的酒,饮不够,生生世世不回头。
这是一场针对鲜卑的军事行动。此前,女皇秦峻惊奇地发现:历次与鲜卑的战争都是由对方先发动。纵然汉军将鲜卑军击败,鲜卑军突然袭击造成的伤亡和损失又怎能忽视?现在,朝中有太史信、郭老黑等少壮派将领,边境军务整顿、部队战斗力大增,加上上次太史信主动出击兵镇乌里雅,初步获得了长途奔袭的经验,女皇秘密召见司马康、太史信和全戎,再次提出了上次鲜卑饥荒时的设想——主动进攻鲜卑人,在运动战之中尽量歼灭鲜卑军的有生力量!
早在太史信随彼得南下迎击安南水军之前,司马康便召集太史信、全戎、霍慎行等人拟定了初步作战方案,众人先是否定了“大军深入”的方案(因为粮草不济),又拒绝了“齐头并进”的提议(司马康:你以为这是赶庙会啊),全戎提出的奇袭设想也因为风险太高被否定。最终,由司马康亲自拍板,定下来名为“割韭菜”的作战方案。在随后的几个月中,司马康进一步将这一方案进行了修订完善:以郭老黑统领西路军,从凉州出击;由太史信统领东路军,从帝都出击;中路由全戎统领,霍慎行负责守备朔方,宁秀依加强整个并州防务。其中,弓弩营以及忠勇营的轻骑兵配属太史信,重骑兵跟随宁秀依,重炮营助霍慎行保卫朔方,跟随全戎的是朔方本地驻军和他的亲兵,司马康和郭老黑的属下则为普通边防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