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总有人和霍慎行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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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马康等人瓜分战利品的时候,霍慎行已经率领剩下的禁卫军回到了帝都。首次出战的两千禁卫军,士兵伤亡三百余人。之前已经有五百人随着赵烨和崔小强护送着秦晚先行撤退。
当剩余的士兵回到帝都时,受到战友们英雄般的欢迎。这些灰头土脸、好多天没洗澡甚至血迹斑斑的士兵高昂着头,自豪地从军服整洁的战友面前走过。这些战士有理由自豪:他们经历了战火的考验。困守危城,他们与各种敌人战斗,无论是众多的鲜卑军还是凶残的日军乃至敌人最精锐的天狼军,都没从他们这里占到丝毫便宜。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们没有撤退,而是选择与城池共存亡,为友军赢得了时间。他们不愧是女皇的大好儿郎,是陛下手中的利剑。
霍慎行本人就没这么幸运了,迎接他的,不是鲜花和美女,而是两把弯刀。禁卫军的士兵们又看到了他们熟悉的一幕——统领在前边跑,副统领在后边一边追赶一边挥舞着弯刀:“混蛋,居然骗我们说你战死了,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这次一定要砍死你……”
秦峻听秦晚讲述着惊心动魄的战场经历,忽然看到霍慎行一阵风似的从不远处飘过,随后又看到公孙姐妹紧追不舍,不由得问:“这是干什么呢?”
秦晚莞尔一笑:“陛下,打仗很辛苦呢,将军们都要好好锻炼身体。这是您的两个副统领督促统领跑步呢。”
秦峻“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她从桌上的匣子里取出一支金钗,亲手给秦晚戴上:“这是我吩咐宫中匠人新做的,喜欢么?”一旁的宫女十分有眼色地把银镜捧过来,秦晚从镜中看到这钗是个凤凰的造型,凤尾上镶了一颗红色的石头。
秦峻介绍说:“这个石头一天之中会变化四种颜色,上午是绛红色,下午是翠绿色,天黑之后变成靛青色。”秦晚起身要谢恩,秦峻把她按在椅子上:“咱们姐妹之间不用拘泥于这些俗套的礼数,自家人不用谢来谢去的。”
秦晚轻轻点头不语。
秦峻又端详了秦晚一番,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今晚是月圆之夜,晚姐姐你可不要出门哦。”
秦晚一怔,表示不解。秦峻起身,凝望着远方天际,缓缓地说:“相传,有一种人,身上毛发特别浓密,力大无穷,打仗时极为勇猛。我的禁卫军中就有不少这样的人。但这些人受到了诅咒,每当月圆之夜就会变成凶狼,暴起伤人。所以啊,晚姐姐你今晚可别出门哦。”
秦晚轻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秦峻见秦晚不信,只好撅撅嘴:“好吧,我坦白,不让你出门不是怕有怪物出来,而是怕你出来之后把月亮羞走了。”
秦晚没听清最后一句话,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露出探寻的神色。
秦峻起身:“我是说呀,晚上月亮见到你这么漂亮就自惭形秽不出来咯!”
秦晚白玉一样的脸瞬间通红,她伸手去点秦峻的咯吱窝:“又取笑我,这次不能饶了。”
秦峻边跑边说:“晚姐姐你脸红的时候最漂亮了,枫染百合,我都动心了呢!”
另一边,霍慎行成功地把公孙姐妹都累趴下了。公孙灵一边喘气一边问霍慎行:“你想起来我们是谁了么?”霍慎行已经调整好了呼吸:“想起来了,我三岁时老爸给我订了娃娃亲,是村东头老李家的两个姑娘。你们肯定就是李大妞和李二妞!”公孙姐妹筋疲力尽,也没法再去找霍慎行算账。公孙晴灵机一动,说:“哥哥,你的私房钱还有偷偷买的房子和地都在我们手里哦。”霍慎行脸色一黑。公孙姐妹暗暗得意,公孙灵笑着说:“妹夫,只要你以后好好听话,我妹妹的自然就是你的,对吧?”公孙晴立刻反击:“姐夫,我姐姐就是你的。”
没想到霍慎行一甩手走了:“算了,那些财物就算给你们俩的嫁妆。”留下公孙姐妹面面相觑。
霍慎行走到禁卫军营地,命人在一片空地的中间竖起一大块石碑,把此次阵亡士兵的名字都刻在了上边。做完这些,他叫来了赵烨:“去副统领那里支一万两银子,给那些战死的兄弟家里送去。”赵烨苦笑:“大人,咱们哪里还有一万两银子,连放高利贷的商人紫树都说,就算咱们烧了他的房子,他也没钱借给咱们了。”霍慎行想了一下:“皇上有次赏了我一间房子,你去把房子卖了吧,兄弟们的身后事,别太草草了事。”
赵烨默默点头。霍慎行摸着石碑上的名字,心想这些禁卫军的士兵战死了还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而那些普通部队的烈士死后什么都不会留下,甚至战后统计伤亡,他们都会被当作零头忽略掉,有谁会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这么一些朴实甚至木讷的男人,为了保护他们的父老乡亲免受杀掠而战死沙场?霍慎行轻轻地哼着一句略显悲凉的歌词:“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朴树《白桦林》)
霍慎行正出神,一个士兵走过来报告:“统领大人,丞相大人的千金秦小姐求见。”霍慎行连忙去军营门口迎接秦惠卿。
“哟,大仙,气色不错嘛。”换上男装的秦惠卿打量着霍慎行,戏谑道。
霍慎行点头:“还行,就是左臂被日本狗的倭刀砍了一下,没有几个月是长不好了。太史信呢?”
秦惠卿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他呀,非说要避嫌,还说反正你好好回来了,就不用去安慰那对姐妹花了。”
霍慎行直入正题:“别逗我了,说吧,什么事情?”
秦惠卿柳眉一挑:“真的只是约你一起喝酒谈天而已,这么久不见,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们走!”秦惠卿的“书童”小卓答应了一声,拉着主人就要走。
霍慎行无奈地憨厚一笑:“好吧,算你运气好,我昨天刚领了俸禄……”
“揽月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这里的菜式多样,色香味俱佳,只是价格不菲,所以霍慎行这等穷人从没机会领略此处的美味佳肴。看到秦惠卿和丫鬟在前边径自走进了一个雅间,霍慎行连忙跟上的同时摸了摸口袋里的银票。
跑堂的拿过白绢质的菜单,秦惠卿直接递给霍慎行:“放心点吧,我请你。”
霍慎行心里美滋滋的,但不好显露出来,于是把菜单还过去:“点菜不是我擅长的,我平时在馆子里只做两件事,要么结账,要么埋头大吃。”
“行,我就多点几个烤红薯,让大仙儿吃饱。”秦惠卿笑着在菜单上点了几下,跑堂的遵命而去。
不一会儿,酒保端过来一个小酒瓶,又退了出去。秦惠卿亲自动手,倒满两杯:“陈年竹叶青,性平暖胃,我先干为敬。”说完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霍慎行端起酒杯,看着杯子里的液体微微泛着青色,喝了一口,感觉有点甜,也有点苦,似乎混合着药材的味道。
“多谢你一直以来帮着我,护着我。”秦惠卿语笑嫣然。
霍慎行眉毛一歪:“你这话我听着感觉好怪,太史信要是吃醋了可不好……”
秦惠卿幽幽地说:“他要是会吃醋就好了……”
霍慎行连忙把话题岔开:“他在这方面比较笨,你多担待一点。”
秦惠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卫冰琪,是什么人呢?我之前听说赵紫雁因为她和太史信生气,接着有传闻说连从不把女孩子当一回事的全戎对她都另眼相待,这次又听说你为了她才死守上郡城不撤退……她一定很美吧?”
霍慎行吃了一块清蒸鲈鱼,果然是鲜美异常,没顾得上回话,直到秦惠卿又问了一遍,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哦,是,这姑娘长得不错。”
秦惠卿又抿了一下嘴,娇羞地一笑:“是她美呢,还是我美?”
霍慎行见秦惠卿虽然是男装,但轻酌浅笑的神情娇艳异常,不由得脱口而出:“当然是她美啊,你这相貌也就是路人甲。”
秦惠卿“哼”了一声:“这顿饭,本姑娘不请了!”
霍慎行一听,脸上戏谑的神情瞬间褪去,面部肌肉像铁板一样冷峻:“你见我说过哪个女孩子漂亮么?美女在我这里是没有特别优待的,我和人家打交道又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你难道愿意和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有交情?”
一旁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道士走了进来:“统领大人,您说话还真是犀利啊。”
霍慎行一字一顿地说:“有些事情,我一点也不会退让,请见谅。不知道长是哪位?”
那道士摸了摸下巴上没几根的胡子:“贫道姓秦,是太史信的师父。”
秦惠卿和霍慎行连忙起身行礼:“参见道长。”
秦道士示意二人坐下,自己也坐在一边,打量了霍慎行一番,评价说:“虽然你不老实忠厚,但对皇上还算忠心耿耿,仅靠一个县城就能顶住鲜卑数万大军攻打,有两下子。”
霍慎行连忙正色回答:“在下不敢贪功,这次全靠沁河公主殿下出谋划策还有各位将士作战勇猛,我的功劳只是撒了一把石灰。”秦道士和秦惠卿都迷惑不解,于是霍慎行老实交代了往日本忍者脸上撒石灰的经过。
秦道士笑:“打起来不拘一格,好,对日军就应该用最阴险狠毒的法子,你小子和我很像。”
霍慎行恨得牙痒痒:“日军是我见过的最凶残而无耻的敌人,他们根本不配活着。”
秦道士点头,又问:“那个卫冰琪是什么人,刚才听说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霍慎行意味深长地笑笑:“卫冰琪啊,她可是全戎最在乎的女人噢。”
秦道士好奇心一下子上来:“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得隐瞒,否则,嘿嘿。”秦道士说完,拔出霍慎行的佩剑,两手握紧,一下子把剑折断。
霍慎行和秦惠卿都愣住了,霍慎行之前得了两把绝世好剑送给了太史信和全戎,他本人的佩剑,并不特别锋利,但剑体强度极高,和青龙刀硬碰也不会折断,秦道士就这么一下,可见此人臂力有多强悍。霍慎行老实交代:“卫冰琪是富商卫道的女儿,比全戎小一岁,天真无邪,颇得全戎的宠爱。”
秦惠卿忽然酸溜溜地插嘴:“你们男人都喜欢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霍慎行连忙撇清:“这样的女孩子确实会让很多男人自愿保护她,但我不喜欢。我说什么她都不懂,和笨蛋有什么差别。”
秦道士听了哈哈大笑,秦惠卿嘴角一挑:“小心全戎知道了,你就麻烦了。”
霍慎行摇摇头,说:“这竹叶青怎么回事,我头好晕啊……”说着倒在了桌子上。
秦惠卿嘲笑霍慎行:“酒量这么差,还不如我呢……”说着也趴在了桌子上。秦道士招呼小卓:“你做的不错……你扶着你们家小姐,跟我来。”
当霍慎行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悠扬的琴声传入耳朵,他挣扎着起身,看到屏风后一个身着粉色纱衣的妙龄少女正在抚琴。
“我在哪里?”霍慎行问。
少女抬起头,一双秋水眼盯着霍慎行,目光中透出无邪和俏皮,嘴角挂着纯净的笑容,仿佛私自下凡的小仙女。
霍慎行看着她精致的五官、雪白的肌肤和乌亮的秀发,不由怦然心动,连忙深吸一口气,让脑袋清醒一点。
“你不说就算了,在下告辞。”霍慎行说着就走。
那少女连忙上前,拉住霍慎行的手:“霍家哥哥,人家就这么丑吗,一见到我您就要走?”
霍慎行觉得她的手柔若无骨,手心的皮肤像美玉一样光滑,连说话都结巴了:“没有,你很美,美得过火,都烧黑了……”
少女从背后轻轻抱住霍慎行,她身高刚刚到霍慎行的肩膀,小巧的脑袋贴在霍慎行背上,口中发出的声音有如梦中呓语:“霍家哥哥,我是上郡人,多谢救命之恩,我愿意以身相许……”
霍慎行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粗重,他连续几次都没能从少女的怀里挣脱开,对方柔弱的双臂有些一股魔力,让他这个武将都无力自拔……
霍慎行使劲向前弯腰,终于从马靴里拔出来一把匕首,狰狞地对抱着他的少女说:“我数到三,你再不松手,我一刀戳死你,我不喜欢说笑话,一!”
少女眼看霍慎行的匕首已经向后刺过来,吓得连忙松手,退到一边:“你,你已经不是人了。”
霍慎行手里还握着匕首,问那少女:“多谢夸奖!你怎么才知道。说吧,谁指使你的?”
秦道士走了进来,示意那个少女退下:“是我。你小子真不简单。”
霍慎行摇摇头:“不是不简单,只是我有自知之明。我这样的人,怎么会遇到美女倒贴我呢,其中分明有问题。”
秦道士一愣,说:“你吃了我的迷药之后都老实交代了,你对美女冷漠,是为了维护你可怜的自尊,你骨子里是个自卑的人。”
霍慎行毫不在意秦道士的话:“管他呢,反正这自卑让我避免了很多错误。”
秦道士拿出一个本子“你吃药之后吐露了很多秘密,还有你的一些想法,连你自己都未必清楚的想法,都记在这本子上,如果你不想我把这些告诉别人,那就好好听话,乖乖向女皇尽忠。”
霍慎行直视秦道士双眼:“你到底有什么阴谋?”秦道士哼了一声:“没什么阴谋,我只是要确保你不会做什么不利于太史信的事。”
霍慎行想了一下,自己却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听从秦道士。
秦道士看霍慎行表情转向缓和,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接着问:“你说美女倒贴你肯定有问题,那么那对姐妹花是否例外呢?”
霍慎行阴恻恻地一笑:“当然不例外。”
“你们出来吧!”秦道士大声对着外边说。公孙姐妹应声而出。
秦道士伸手轻轻拍着桌子的一角:“刚才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有什么话就一起说吧。”
公孙灵先开口:“这位秦道长,多年来一直帮着我们姐妹。”
霍慎行疑惑地看着秦道士。
秦道士皮笑肉不笑:“看我做什么,你应该懂的,知道的越少,你就活的越长。”
霍慎行点头。
秦道士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玺,递给霍慎行,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霍慎行检查了一下玉玺,把它还给秦道士,连忙跪地磕头。秦道士把霍慎行扶起来,交待:“你知道我是谁了,要是不想死,就别告诉任何人。我早年和太史德、飞龙将军还有秦监都有交情,飞龙将军战死了之时,我就下决心要当鲜卑汗国的掘墓人。”
霍慎行躬身行礼:“微臣遵命。”
当初秦峻封秦晚为公主时,曾经向秦监抱怨说本朝的三个王爷,一个在吐鲁番,一个在普陀山,还有一个连皇帝都不知道他在哪里。霍慎行看到的,正是那个失踪了的王爷的玉玺。原来如此,怪不得秦道士要悉心培养太史信,还要帮着公孙姐妹,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毁灭鲜卑汗国。为了这样一个目的,秦道士居然隐忍了十几年,这十几年中,他教授了多少徒弟,为鲜卑汗国准备下了多少陷阱?这是一个可怕的人!想来秦道士培养了一批徒弟从军,还积攒了相当的财物,甚至可能暗中布置了一张复杂的关系网。
秦道士声称已经送秦惠卿回家了,让霍慎行和公孙姐妹把那个妙龄少女送回了“倡优楼”,也就是帝都一家有名的妓院。在“倡优楼”门口,那个少女笑嘻嘻地和三人道别,然后欢快地跑了进去。公孙晴看着少女的背影,无限惋惜:“这么美丽纯真的女孩子,居然是风尘女子……”公孙灵也表示赞同:“是啊,这样的女子,居然笑得如此纯洁无暇……”
霍慎行冷笑:“有的青楼女子,出身卑贱却有着纯洁无暇的心,有的大家闺秀或是贵族小姐,家财巨万,却卑鄙肮脏。”
公孙灵见霍慎行的话如此辛辣,问:“你是不是被这样的女子骗过?”
霍慎行边走边说:“这种人才不会骗我呢,我一穷二白,哪有什么可以骗。我有朋友上过她们的当。不过也是活该,谁让他们见到美女就失魂落魄。”
公孙晴“噗嗤”一笑:“幸亏刚才你没有中计,不然我和姐姐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霍慎行眉头一皱:“我就算被她骗了,也用不着你们两个过问吧,我只听命于陛下。”
公孙灵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秦道长说了,你已经老实交代了,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们是谁,一直装傻充愣。”
霍慎行转身就走:“上辈子欠你一条命,这辈子还你就是,别的,没可能,我们毕竟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