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忆江南:罗汉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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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甘露寺。
“练师,你真的要出家么?”
问话的是孙尚香。
“嗯。你哥哥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留恋,不如加入佛门。而且倚靠甘露寺的力量,也可以帮助你侄子稳住江山。”
孙尚香此时一头短髪。虽然已经不短,但是并没有那么快把头髪养起来。看看练师一头飘逸的长髪,高挑惹火的身材,说实话不羡慕都不行。可是,偏偏这个美丽的女子说想要舍弃自己的美丽出家为尼。
“貂蝉师傅同意了么?”
“是的。”练师喝了一口茶,看向窗外的碧空:“明天进行剃度典礼。”
“这么快就剃度了?”孙尚香有些吃惊地掩着小口。
“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与此同时,貂蝉和普静在花园里漫步。
“貂蝉。准备好了吗?”
“嗯。我仔细想过了,没有约束的力量不是一件好事,与其事后悔过,不如提前放下。阿弥陀佛。”
“善哉。看来你真的看开了。”
“还要感谢师兄的指引。不止是我,这个甘露寺都感谢师兄多年来的指导。”
“师妹。这不是为兄的功劳,而是佛祖的智慧。他在冥冥中指引着众生。”
貂蝉顺着普静的手看向天上的太阳,仿佛那轮耀眼的金乌真的是佛祖的化身,默默为芸芸众生指点着方向。
第二天,大殿。
甘露寺所有的高级成员,包括新拜王异为师的星彩和银屏在内,都集中在这里。貂蝉一眼看过去,丁瑶、文姬、甄宓、玲琦等出家女尼,王异、月英、尚香、春华、元姬等俗家弟子,还有尚未入门的练师和星彩、银屏,都静静等着自己的发言。感受到众人发自内心的支持,貂蝉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绪。看了一眼大殿门外天空中依旧耀眼的太阳,貂蝉虔诚默祝:佛祖在天有灵,请继续保佑甘露寺走向光明的未来。
因为从今天起,甘露寺将彻底改变。
“众位师妹。半月前,陛下亲口恩赐佛门不再受到限制,曹操订下的法度应予废除。”
话音落下,下面的众女有的默然不语,有的两眼放光兴奋不已,还有的面露微笑等自己的下文。
看着大家不同的表情,貂蝉自失地摇摇头,“可是,贫尼已经决定劝说陛下收回成命。”下面顿时安静下来。
“说起这件事。贫尼想起多年前,义父王允出于一片忠心,诛杀董贼。可是,掌握大权的义父却立刻陷入贪嗔痴的毒害,杀害了文姬的父亲蔡邕老大人。”
说到这里,文姬低头轻念佛号。
“贫尼又想到当初正是甘露寺联络了曹操大人,把朝廷从混乱的关中接到许昌,那时的曹操大人也是一腔赤忱,是有大功于朝廷的良臣。随着天下渐渐平定,曹操大人也被权力毒害。”
丁瑶听着,不禁也暗叹造化弄人。
“所以,乱世总是无法终结,症结其实是人心,如果不能看透世间名利,那么甘露寺的诸位,下场又会如何呢?”
如何呢——如何呢——如何呢——
无形的阴影笼罩在大殿里,深刻的问题随着貂蝉的话音回荡。每个人都开始思索这个难解的问题。
“普静师兄说,世间纷扰,只有勤修佛法才能脱离苦海。甘露寺诸位聚集在这里不也是因为佛祖冥冥中的指点吗?”
“所以,作为佛门女尼,首要静心持戒,勤修佛法。而俗家弟子也应当心向我佛,祛除名利之心。为此,贫尼在此宣布——”
貂蝉提高声调,众人为之心中一凛。
“第一,甘露寺不再掌军务。所有出家弟子交还军职,俗家弟子愿出家者也一并退出军队。不愿者自行离去,不再是甘露寺成员。”
“第二,甘露寺今日起推行受戒制度。自住持以下,所有出家弟子按佛法修为授予果位,得果位,受戒一次,由持戒满3年的僧侣考察后授予。分院监寺可以为住持受戒。”
“第三,甘露寺谨守法度,不得私自扩建寺院,不得扩占民田,不得私度僧尼。但是,勤修佛法之外,对佛法传播有贡献的僧侣将优先获得果位。”
三条制度颁布,众人都被其中的丰富内容所震撼。一个组织更为严密,却只以思想引导世人的甘露寺出现在人们面前。大家被貂蝉毫无私心的博大胸怀所折服,纷纷合十双手,口念佛号。
仿佛一股清风吹进大殿,吹走了人们心中的尘埃。
随后,由普静大师为貂蝉主持受戒典礼。
貂蝉跪坐佛前。一袭轻薄的贴身僧衣之外别无修饰,任由动人的身躯被微风吹拂。坚定而淡然的神情,让在场的僧俗都深深感到心折。
身着佛门盛装的普静大师,宣读了貂蝉的修行情况以及操行评价,然后宣布根据貂蝉作出的巨大贡献和崇高的品行授予她“智者戒”。此后,貂蝉就可以为低级僧侣授智者以下的入门戒、剃度戒、法师戒和学者戒。
貂蝉像初入佛门的学徒一样虔诚地行礼,她的朴素装束和普静的盛装形成鲜明对比。普静从一旁的托盘中取出戒刀,把貂蝉不长的头髪剃了起来。但这次剃髪不同于当初的剃度入门。
貂蝉低头念经,戒刀不断拉扯头皮的表面,不到半寸的短髪茬子如同雪花一样落下。青色覆盖的头皮被戒刀慢慢变得洁白光亮,仿佛割去一层污垢的表皮。看似轻巧,却一丝不苟。在这庄严神圣的殿堂里,单单是剃髪这一环节也显得凝重。
貂蝉深深浸没在佛门的庄严气氛中心。她没有多穿一件衣服,没有保留一点私心,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想法,把自己完全投入到这一神圣的仪式中去。她的心底浮现起当初剃度时的情形。戒刀之下,青丝落尽。自己受到佛门的指引走进这个殿堂,此时的自己不仅仅是要剃掉这些仅存的髪丝,而是永远把身心献给佛门。完完全全,没有保留。为此,她要顶上青丝一丝不存,她想让佛门在身心都留下不灭的痕迹,她想自己时刻牢记自己不再是原来的貂蝉。
戒刀剃落的头髪,仿佛打开一道心灵的大门。伴着微微痛感,和嗤嗤剃刮声,貂蝉感觉到似曾相识的人生失重感。她觉得戒刀的拉扯和持刀人的手拨弄着自己的头颅,仿佛命运左右着自己的一切。她逆来顺受地承受着这些拨弄和摆布,任由头顶髪丝落尽,心灵的外壳被打开,自己以赤裸的内心迎接佛门的烙印。
这就是受戒的另一层意思吧。
当自己完全准备好承受烙印,或者说,头上的青丝再次被剃得光洁纯净时,内心也要剥去伪装和保护。而此刻,貂蝉的头上戒刀摸索着一步步剃落片片髪丝,慢慢地,黑色的部分完全消失了。
剃髪毕。
貂蝉完全平静了下来,完全麻木了意识。她看着普静把一块带有十几个整齐洞眼的石棉布罩在自己头顶,然后是一个大小中等的青铜头箍,把石棉布固定在头上。
这是要开始烙印戒疤了。
香头轻轻放在石棉布的洞眼里,灼烧着貂蝉剃光了的娇嫩头皮。深入脑髓的痛感传进头皮,每一个戒疤的生成都要用这难以忍受的痛楚在受戒者内心深处也烙下一个同样的疤痕方能结束。
痛得貂蝉浑身微微颤抖。
很痛,也很解痛。没有内心的完全信任,这就是一种折磨。而此时的貂蝉,麻木的内心中,仿佛一种心灵的重塑,唯有发自内心的佛门认同方能聚集起抵御痛楚的勇气。
貂蝉心中扪心自问。自己割舍了情爱纠缠,亲眼看着情郎吕布死在面前。自己抛弃了名利诱惑,为了终结乱世放弃了一切到手的权力。自己斩断了俗世尘缘,不再有曾经的绝世美女貂蝉,只有现在的尼姑,佛门弟子。自己从此只有法号。
头顶痛楚在继续,自己割舍、抛弃和斩断的种种痛楚也在继续,两者在麻木中中和。自己的灵魂在痛楚的炙烤中重塑。过去的痛随着烙印定型、麻木,变成一个身体上的痕迹。自己的灵魂不再后悔和迷惑。
戒疤箍住了自己的决定,定住了自己的动摇,烧尽了自己的杂念。
良久,当头箍和石棉布取下。貂蝉的头皮上隐隐还有青烟腾起。还是那个美丽的女子,可是,当她睁开眼睛,已经是一位受戒的女尼。眼神中仿佛透出一种豁然开朗的自信。
貂蝉的法号叫做渡禅。
她向观礼的众女行礼时,只见洁白的光头上清晰地排列着九颗整齐的戒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