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佛也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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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道姑纷纷掐人中抚胸口,把赵玉衡等几个姐妹救了回来,不一会儿功夫便见几人陆续幽幽转醒。
这边慧持师太也在和和尚们商量。
“圆恒师父,这样不妥吧。佛门礼仪岂可草就?”
猛男和尚摇摇头:“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里是道门的地头,不像昨日在净水寺,我们根本压不住,趁官兵在场强行落了发,事态便控制住了,不致于出大乱子。”
“那剃度仪式总得有佛像等物件,我等袈裟度牒等物品到准备齐了,后面的僧袍等物事却不能在这里换。”
圆恒想了想,四处一望,见西边的孤石峰,喜道:“佛像,泥雕木胎之物耳。就取那个天然大佛就可以了。”望那边一看,只见一座孤峰,顶上一块大石,好似佛的头颅,勉勉强强可看作是佛像了。
“衣服回去换也可,佛门的仪式尽量从简,存档的胎发自己收好,等回转寺观后再收取即可。”
“阿弥陀佛,那便如此好了。”
和尚尼姑们这边商议着,赵玉衡醒来,眼见苏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想今日海天宫遭逢大劫全是因为此人,又是一阵火起,指着苏蕙大骂不已。苏蕙原本天真烂漫,被赵玉衡指着鼻子大骂,那根细细的手指头像是一把利剑在心里戳了个大窟窿。苏卞不忍妹妹伤心过度,连忙拉过妹妹,不顾小姑娘哭闹不已,派亲兵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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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蕙刚刚送走,这边剃度仪式正式拉开序幕。
圆恒和尚做事果决,当即转过香案,要对孤石峰,焚起高香。还是由慧持师太主持,圆恒和尚手持名册,组织剃度。这边孔玉心等尼姑负责操刀。这次的剃度仪式,组织在野外,倒也风景优美,但是凉风习习,四周官兵杀气腾腾,场面非常压抑。没办法,事到如今,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孔玉心等人也没办法阻止事情发生,该来的,逃不了。
观海台上,听得圆恒和尚“钱江梓,章江风,傅江屏……佛前剃度。”下面一阵大哭,众人泪眼婆娑,就是互相拉住不肯放手让她们过来剃度。孔玉心、莫江影一脸悲戚也愣愣没有动作。
圆恒一看,又是大喝一声,从人群中先行拉过赵玉衡来:“先给她剃度!”
慧持对这莽和尚也没办法,便柔声劝道:“玉衡道长,今日奉旨而来,不必惊慌,看在令师面上,不会对众位道友无礼,但请切勿反抗,否则,事难善了。”
提到师傅,赵玉衡虽然泪流满面但是一声不吭,静静看着慧持。听得师太给她取法号“慧定”,慧可便手持剃刀上前,可是赵玉衡犟得很,头避过来避过去,就是不让慧可碰一下。慧可有点急了,连忙像师傅求助,慧持也没办法,目视孔玉心和莫江影,孔玉心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接过慧可手里的剃刀。
赵玉衡看着孔玉心,却还是不肯剃度。
圆恒看此情形,火了,下令众尼姑强行按下,于是拉胳膊的拉胳膊,按腰眼的按腰眼,拧脖子的拧脖子,把赵玉衡小姑娘强行按倒在备好的蒲团上。孔玉心看着按倒的师妹,叹口气,没办法,弯下腰,轻轻对着满眼怨毒的师妹说:“师妹千万别想不开,等过几日师傅回来,再也不会说你顶着一头鸟窝了。”
这是师姐妹私下的玩笑,说以前赵玉衡埋头研究机关,不知日夜,整日邋邋遢遢,被师傅何江月说了几次都没有用,有一次心里急了便指着赵玉衡的头说,看看你的脑袋上顶着的这个鸟窝!女冠平时头上挽髻,出门要戴道冠,顶着鸟窝原本只是一时气愤之语,可是对道士而言有隐射道冠是鸟窝的嫌疑,观冠同音,有进一步隐射道士身在鸟窝之中,成了“鸟人”。众人便窃笑不已。
赵玉衡毕竟小孩心性,听得这话,脸上挂着泪珠,破涕为笑,又不好意思,又侧过头去,却也不反抗了。
孔玉心见此,便上前解开赵玉衡的道冠,将一头因挣扎而松散的发髻松开,一头青丝秀发便披散下来,之前与苏蕙拉扯中头发已不复整齐,此时的头发杂乱得很,纠结在一起。孔玉心想取胎发,但是四面按着的人密不透风,哪得从容去剪胎发?只得取剪刀剪下一缕头发来算作胎发,塞进赵玉衡怀里,再换回剃刀,给师妹剃度。
赵玉衡整个人趴在蒲团上,孔玉心把她的头发从后脑往上拢,从前额垂下来,把小道姑的脸遮住大半边,后颈则完全露了出来,然后用剃刀先剃后颈上的细发。人的后颈敏感得很,赵玉衡皮肤上立起一片鸡皮疙瘩,不自觉地缩了缩。没办法,逃不了。
剃刀落下,后颈立刻变得干干净净,些许杂乱细小的发丝全部剃掉了。随着脑后的两根大筋,剃刀随之上移,所到之处,头发随刀而断,被刀推着向上积累起来,露出一条青青白白的带状头皮。赵玉衡感到头发受到威胁,眼泪狂涌而出,又气又急。孔玉心由不得她,加快速度,好让这不愉快的过程早早结束,又一刀下。这一刀推得更高,直达脑后玉枕,露出的头皮面积已经大得遮不住,即便孔玉心立马收手,赵玉衡也没办法出门见人了。手一松,已经推得很高的断发随着赵玉衡头一动而从面前滑落下来,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小道姑愣了一下,看到面前地上那一缕沾染了尘埃的断发,想到那头发刚刚还在自己头上,平日里虽然打理得不如师姐们好,但是,但是那也是女人心爱无比的秀发呀!
虽说师傅说自己头发乱得像鸟窝,可是,自己平时梳发的时候也没少关心自己的秀发。
一边梳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心里便平静下来,好像父母幼时爱抚自己一般。
如今,如今,天杀的,秀发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曾经满头的秀发就要像眼前这缕头发一样掉落尘埃。
再也摸不到。再也梳不起。再也无人问津了。
想起尼姑们光秃秃的脑门,自己有时有候也会很好奇,甚至想促狭地摸一摸。
可是呢,以后就是别人来摸我的光头,笑话我了……
正好一阵风吹过,那缕头发随风而舞,瞬间飞到不知何处去了。
赵玉衡发了疯地痛哭,哭得泪雨滂沱。按着她的尼姑只好下更大的力气把她死死按住,赵玉衡面前地砖上转眼间已是一滩泪痕。挣扎一会儿,赵玉衡下巴磕在地砖上,嘴唇都破了,下颌处一片青肿。
孔玉心不顾自己也是泪水长流,袖口抹一下便继续剃发。在小师妹的挣扎和哭闹中,剃刀在后脑犁出一道又一道光洁的头皮,头发随着挣扎的晃动而簌簌滑落,从小师妹面前滑落,一缕一缕无规则地落在地砖上。
赵玉衡看着心爱的头发落地而无力阻止,越发不可抑制心中的悲痛。一阵阵山风吹过,沾染了泪珠和尘土的头发随风飞扬,散的四处都是,好像赵玉衡心中的哀恸,混合着剃度的呲呲声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
转眼间,后脑被孔玉心剃干净了。剃刀继续向头顶进发,越来越多的头发从赵玉衡面前掉落。一缕、一缕,地上除了散开来的一片,积起来一丛乌黑的头发。孔玉心轻轻移动位置,好更好地下刀,脚步移动之下,便把头发踢散开来,其中一部分还踩在脚下。手上不停,头顶心的头发悠然剃落之后,赵玉衡此时面前的头发已经稀稀落落,不复未剃度时一大把,遮住大半边脸的样子,从正面看,几缕残发中间露出哀伤而红肿的大眼睛,而顶上露出的青头皮还在扩大中……
轻挪碎步,孔玉心侧身剃落师妹两边的头发,乌黑头发从耳畔落下,不少落在肩膀上,像围巾一样,感觉好像头发不像离开生长了十多年的头皮,依依不舍,一丝一丝落下肩膀,拂过前胸,打着旋衰落尘埃,落地时还不甘地挣扎了一下,最终的结局,只有与草木同腐。
头发。坠落了。死了。
这就是赵玉衡心中的想法。
孔玉心手下不慢,剃刀已经剃完两边耳后的头发,只有最后前额的头发了。左手轻轻托起小师妹的下巴,略略抬高,右手轻舞,把剩下的头发剃落。刀起发落,小师妹仰头看着同样泪流满面的师姐,感觉剃刀从头顶起刀,经过前脑直下发际线,所过之处,头皮微痛,呲呲声响,伴着割裂的心痛,余光中看到仅剩的头发从眼前飘落,终于,头发彻底死了。
因为赵玉衡的挣扎,头皮上几处剃刀剃破了,流了几丝血痕,衬着青青白白的头皮,显得污浊,孔玉心便去毛巾细细一擦,把断发和血污抹净。赵玉衡知道自己应经剃光了头发,心如死灰,只得不甘地闭着眼睛,不甘面对现实。毛巾拂过头皮时感到凉凉的,沙沙的,没有头发的阻隔,让人感到赤裸的羞涩和不安,就像被侵犯了一样。
于是,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赵玉衡,已经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美貌小尼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