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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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几骑远去的背影,回身见黄锃匆匆而来。
我略过他,向前走了:“你不该在外面单独找我。人多口杂,晚点再来向我禀。”
黄锃跟了两步:“殿下不必担心,周明世不会在这时候过来。臣派人盯住他,看见他在柴房徘徊,想来是要下手了。”
我顿住脚步:“怎么这么快?才诱了这么一点,鱼儿就上钩了?”
他满脸喜色:“多亏殿下的好法子,这样一来便不再需要在路上耗着了。”
“他大概还只是试探,柴房守着这么多人呢,不大可能进去。”我又走起来,心跳愈发地重,脸阔也发起热来,“叫你盯着的人当心,实在不行就撤回来。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万不可以掉以轻心。”
黄锃点头应了。我又走了一会儿,回过头,人早已经不见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置身于客栈后的小林里。不知何时开始,我眼里早已没有了路,也可能所谓的路压根就不存在。脚下全是叶子,四面八方也尽是叶子,风不吹也偶尔会飘落一两片路过我的眼睛。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我面前铺开了一道充斥着飞扬灰尘的通天之路。
世人总以为尘土永远是与光热并存的,其实却并不然。暗处亦然有千百万颗微尘潜伏游动,只是没有盛光的曝露对比,我们自欺欺人,故作不知罢了。
故作不知的人多了,就变成真的不知了。我们在红尘热浪中化为其中的一员,奔涌着在掀开的巨浪中仰起头,恍然惊觉脚下的从来不是踏实的陆地,而是摇摇欲坠,拥挤不堪的一叶扁舟。
风平浪静的时候船上的人互相推搡,大难当头的时候才发现同伴早已所剩无几,谁也靠不住了。
红海漫漫,我要赶着浪来之前,冲开它,劈开一条路来。
我被几声鸟鸣拉回到林中,低头看见袖子上有一只细长的小虫,微微颤动着的透明翅膀妄图遮盖背上亮绿色的鳞片,却无论如何都是徒劳。
我拂了拂袖子,它就飞走了。
——
下午又赶了路,再到下一个客栈休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我不欲招摇过市,选的客栈也是僻静郊外。在见了几个老兵后,果然他们都被白昕交代过,又都被柏永曦管教得服服帖帖,此时都顺着我的意来。
三队的人都被我打乱了编,这样就算虑勇将军派来的兵有问题,也都该有所收敛,没有机会通风报信。
熄了蜡烛后我没有合眼,只等着黄锃那边的消息。
这件事情我就全权交于他去办了,只要周明世被抓个先行,是绝对逃不掉的。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后半夜,黄锃那边还是迟迟没有消息。
我等着等着,几乎要等到天明,困意翻浮,好几次都险些睡过去,到了最后只能靠掐着自己的手让自己保持清醒。
事情未成之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按照黄锃所说,周明世是一定会在今晚动手的。他先是鬼鬼祟祟在周围探点,又与几个兵将攀谈,后来又离了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我给他的消息中明确暗示了他的时间紧迫,已经有一个人松口了,那么离真相就不会太远。
他理应该开始着急才对。
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我不断劝慰自己,告诉自己没关系,再等一等,但是当卯正一过,我便再也坐不住了。
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周明世准备了这么多,如果今夜不动手,那就再不会动手了。
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我从床上蹭地站起来,推门就往外走,直走到柴房。
天已经开始有些蒙蒙亮了,也偶尔有几个巡过的侍卫,我都一一避开。
到了柴房那里,依旧是许多人守着。我也不管他们,绕开去找埋伏在两边的黄锃。
他满脸疲色,见我过来立刻相迎,低声道:“殿下,臣在这里经了一夜,和手下的兄弟将柴房都围了个水泄不通,没有看见一个人进去过。”
“那边呢?周明世那边盯着的人怎么说?”我蹲在他的身边,压低声音问。
他摇摇头:“臣派了两个人盯,他们交替着过来报,结果都是一样的。周明世压根没有出过房门。”
怎么会这样?
他是想要消磨我们的耐心吗?
还是——
我从埋伏的地方站了起来,跨过灌木丛,不顾黄锃的愕然,径直走向柴房。
两边的兵士看见我从那里突然出现,都惊惶地行礼,为我分开两条路来。
我来不及去回应他们的礼,旁边有人想要为我打开木拴,却被我用手肘直接撞了开来。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现在是多么紧张。
里面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几个俘虏都垂头靠在墙角,被五花大绑着,和进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近了两步,慢慢在墙角半跪下来,用手去探他们的鼻息。
没有。
一丝一毫也没有。
我的手无法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扣住一个人的下巴,抬起他僵硬的头。
大片的眼白和乌黑的瞳孔直溜溜地盯着我,满脸的死不瞑目似乎在痛斥着我的残暴,诉说着生前所收到的非人虐待。
他的身子歪倒下去,摔在我的鞋边,吓得我一激灵,起身噔噔倒退两步,只看见被血凝在一起的头发割裂了他的视线,却依旧阴森森,冷漠漠地剜着我的心。
在深色后若隐若现的眼睛不断刺激着我,我回过头,看见身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倒了下去,以一个极扭曲的姿势歪着脖子,僵得厉害,侧抬着头看着我。
我在黑色海洋中看见了自己,和他们是一样的神色,一样的仓皇,一样的痛苦。
我四下环顾,六双眼睛,一双都不少,都在怒声地控诉。不管是低着头的,还是抬着头的,血腥气都一味地往我的头顶抵,抵得我感到头皮紧麻,像是有一根木棍,钝刺钝刺的,划着,搅着我的血脉经络,一齐拱着捅上来。
是我造成的。
这些悲剧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我在杀人。我在放火。我亲手把他们送下了地狱。
我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