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乱鸦啼后,归兴浓如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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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漂浮着七横八竖泡烂的木头和瓦片,水波并不稳当,感觉底下暗潮汹涌,掩盖着汹涌澎湃的怨灵冤魂。
这并不夸张,我敢肯定他们是故意走了这条路的,也是故意让我看到这样一番景象的。
这里赫然曾经是人们活动的地方,到处都是被淹没的房屋,还有焦烂竖着的粗壮树干,狼藉满目。后面一路隔空喊话的船夫也都在这个时候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在默哀着什么,也似乎只是低头专注于撑船,让竹竿不要被卷进在深水某处正咆哮的危险暗流。
船一只只排队漂进了这片狼藉,划进了这天灾当中。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两边破损的房屋比高山还要有压迫感,恐怖的腥臭扑面而来,抬头是无穷霾曀,低头是无边浊水。
我想,如果我伸手下水,怕是还不等自己的手没过水面,就要有什么魔鬼的头蹿出来,一口将我咬掉了。
这里一条鱼都没有,甚至水草都看不见,深不见底,毫无生气,死气沉沉。
我本来是想要把手里对方给我的树枝丢掉的,可是这个时候它却成为了我唯一的依靠,紧紧攥在手里掩饰情绪的救命稻草。
这就是天洪,这就是天灾。
我几乎可以想象不久前那那遮天蔽日的灾害发生时候的场景,那是属于上天的疯狂,属于神明才可以置身事外的终结。青天之下,无一幸免,拖儿带小,慌不择路,奔逃流窜——还有那些蹒跚的老人呢?
那些画面似乎都活灵活现,在阴冷的风里被吹来,又被吹走,仿佛从来没有出现,殊不知我已忘不了了。
我低下头,忽然眼角余光里出现了一个泥浆般的颜色,是布的材料,就这样肥大突兀地浮在水面,被水推挤在一堵被水快要淹掉的墙上,孤零零的,没有人去管他——是他?还是她?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看,也知道自己根本看不出来。
我忽然有些知道那些混杂在空气当中的腥臭是什么了,那种混合在水气里,酸得发涩的味道是他们。是他们。
是他们,也是我们。
我忽然有种要呕吐的冲动,可是巨大的恐惧压着我的胃,掐着我的喉咙,逼问我有什么资格去发泄。
不知道后面的人有没有看见,但是我看见了,而且我敢肯定不止一个。
我手里的树枝被我生生掰成了两半,抬头对上那白面书生的脸。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发抖,背后的冷汗将衣服打得透湿,但我还要假装并不在意。
船在阴暗的湖面上穿行游走,和湖底沉淀的悲伤相互凝视。
木头和房顶在船只的周围起起伏伏,我却并不敢仔细去看了。原先还有些感叹,想要伸手去触碰那糊成一团的白墙黑瓦,现在却只剩下了恐惧。
这块地方漂过多少人?活生生的人,和我们一样的人?
四肢都没有支撑,口鼻充满了泥水,被冲倒的危墙和蹒跚行走的人,漂浮的木刺和浑浊的水一起涌进他们的身体,最后所有的尖叫都被埋在了深水和嘴边溢出的泡沫。
我虽然明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也肯定在这个州里的某一处发生过,可是亲眼看见和知道又是两回事了。
那种震撼和带来的压迫让我没有办法呼吸,让我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件衣服。我很清楚在那膨胀的衣服下面是什么,也的的确确看见了那么一点点,都已经完全变形而腐烂的,几乎不能够用言语来表述的。
是人,是曾经活过的人。
在皇帝的眼里,百姓不过是芸芸众生,不过是没有办法兴风作浪的小蚁,那么在老天眼里,我们是什么?我们可能连蚂蚁都算不上,或许比大海里最小的一滴水还要小。
神的眼里是海纳百川,他俯瞰世界,他听不见人们的呼唤,只是冷眼旁观。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浑身发冷,明明汗已经从我的背脊渗出来。
船还在不断向前,我甚至不知道船夫在前面,有没有用竹竿拨开什么东西,有没有什么人在我身边漂浮而过,有没有那些亡灵在水底,安静地往着头顶细长的船只。
如果他们准备在这里把船翻了,我该怎么办?
我是第一条船,前面空空荡荡,下面是深不见底,不知道有什么的水。黑黝黝的,我看不见里面,里面或许却可以看见我。
这片地方埋葬了很多人,很多可能还在某处暗流,很多可能还在某处漂流,某些可能早已沉在了底下。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闭上眼睛就可以从周围缓缓侵蚀我的寒意里读出他们的不甘——还有我从内心往外巨大的排斥和想要远离这里的想法。
这样很自私,我知道。
在面对这样黝黑的死亡,和死亡这个词距离得这么近,几乎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对于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真的足以逼疯他,摧毁他的心智。
面对这样令人惧怕到骨子里的隐隐呼唤,我原来想的同情,悲悯,伤感,忧心,感慨,统统消失了,一丝不剩,全被吸进了深渊。
我只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又害怕摔下去,又害怕有人把我推下去,在这样的地方,我不想和这个地方沾染半分的关系,也不想要看到半眼这些景象。
恐怖,恐怖,还是恐怖。
我的肩头忽然被滴到一颗冰凉,抬起头发现是旁边夹在墙上堆得高高的死木,掉下来冷意在我肩头荡漾,瞬间遍布全身,连心都一并凉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去擦,木头像是一颗牙齿,垂涎到了我的身上。废墟越往前越高,还有褪色的牌匾,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来个“食”字,还有旁边漂浮的暗红色旗子。上面的“酒”字在水里浮浮沉沉,不同于平常迎风招摇的飒爽,此时真像是醉了,喝了满肚子的醺酿,吐得天昏地暗,自暴自弃地打算漂泊了结这辈子。
食酒客,客人离,茶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