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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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在难过什么呢?这样的结局不应当是最好的么?
此事仓促,他也早就试过姜盟主的意思,我也叫红穗放出了姜盟主流连烟花之地的谣言,为的就是毁掉我和他的婚约,现在事成,应该皆大欢喜才是。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是因为姜盟主带走了那姜姑娘,叫他没法把她骗来做儿媳妇了罢。
我摇摇头,姜盟主既然要退隐,那日见姜姑娘的武艺不过是假把式,自卫刚刚好罢了,是决计不可能继承盟主大位的。
就算她做得这把交椅,可如何坐稳,如何服众,那双白嫩小手如何斩人?
照我看来,盟主是准备带着这个女儿一同归隐了,那么想要借着太子和那姜姑娘婚事稳固江湖势力的计划肯定是泡汤了。
那为何叹息?
我有些迷惘,就好像天上逐渐被云层遮盖住的星星,正在努力发光,却突然发觉地上的人看不见自己,开始陷入永恒都沉思。
武林盟主走了,带着他的女儿走了,留下了他对于公主的满心愧疚,让它们在烛火中融化,滴滴答答落了满地交叠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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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前扑后继,想把外头的金块儿打下来,却只能像扒着墙角的穷学生,低头望着在灰布衣服下,钻出鞋子的脚趾头,委委屈屈从屋檐上耷拉下来。
它似乎是不甘心,又咣得砸在地上的金砖上,头破血流。
我不小心剪坏了花叶。
“皇姐!”南蔺溯又急急唤了声,我恍然回过神来。
“不是皇姐不帮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叹了口气,索性把手中花推到边上,望着面前踱步的太子。
只瞧见他兀得瞪大眸子:“皇姐不帮我,我怎么拗得过父皇!本宫可不想娶什么邬葭公主……早知如此,不如留那姜姑娘!”
此事说来话长,那边邬葭屡次献宝无果,也无法叫南篁参战,干脆送个公主来。
这个公主可来路不小,和我当初身份不同,她是正正经经的嫡出。作为嫡系里最小的公主,她从小养尊处优备受宠爱,据说也是才貌双全,不知多少贵族子弟虎视眈眈。
邬葭似乎是铁了心要送公主来,给足了南篁面子,只要答应,成千上万的嫁妆源源滚滚,一来二去老皇帝也觉得有了可商量的余地。
使臣曰,此次奔两国友好而来,与说战无关。
可我这位皇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适龄贵族也一时找不到人娶这位公主,于是就僵下来。
“前头将士不知有了上顿没了下顿,后头还在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嫁妆,也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筹出公主出嫁的物件。”我嗤之以鼻,“依我所见,这没个一年半载根本准备不出来,邬葭心怀鬼胎,总也不会拿垃圾搪塞,所以皇弟担心这个,着实是为时过早。”
我在摇椅上往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坐着。
公主何辜,我默默感慨,还不晓得她得背什么名头。如若真是嫁了,那八成就是毁了。
“本宫就要毁了!”那太子似是失了所有的气力,瘫在椅子上,“谁晓得那公主有多骄纵,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主儿,哪里有好的?”
我望着愤愤不平的南蔺溯,忽而轻笑:“如何?那姜姑娘不也正是被武林盟主捧大的么?你乃太子,所娶之人非富即贵,难道你要娶路边布衣么?你当真以为父皇是吃素的?”
“本宫!”他有些语塞,转而低头不语,似乎有些苦恼,似乎有些无措。
金纹在他的身上,被窗影的雨点侵蚀,微弱的日光在斑驳当中亲抚着昔日熟悉的花样,嬉笑着攀谈上他的半边面孔。
“此事我着实无能为力,顺其自然罢。”我把声音压低了些,“父皇老了,朝中人不安分了,你只能顺其自然。”
大雨咬住飘渺的字,将它们的形打得撕裂,将它们的轮廓敲得模糊,将承载它们的无形纸张淋得透湿。
良久,我听见他小声地应了,然后世界陷入长久的沉默。
南蔺溯是个贵人,也是个苦命人。
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柔弱些顶多遭两个白眼,谁料得到,这样纤弱脆弱,如同花儿一样的男孩,会诞生在这个民风粗犷豪迈的大国?
我站起身来,衣服上的毛皮瞬时全压在了肩头,沉甸甸,胸口发闷。
我径直推门,没有犹豫,在南蔺溯抬起头时惊异的眸光当中,踏进雨中。
在视线从暗到明的刹那,我的头撑起了大伞,我没有看旁边小心翼翼的担簦婢,快步继续前行,数十把伞组成的花在我的眼前打开,绽放在前行的路。
忙碌的宫女用伞为我撑开了一条无雨路。
我很确信,自己身上的衣物,半滴雨都没有粘上。
雨雾迷蒙中在余光中恍惚望见的,是婢女撑伞的袖子,被从身上滑下来的雨,染得蒙上一层微光。
伞花遮雨花,罗伞千千万为我开。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嘈杂喧嚣当中看见明黄色的影子,也是同样一尘不染,静静矗立在我面前,似是无法逾越的大山。
我的膝盖又开始犯病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进了父皇的主殿,行礼已毕在旁边坐下。香炉青烟缭绕,在阴雨天别有情调,有婢女上前来为我擦鞋。
“听说今日溯儿去寻你了?”老皇帝声音不大,也并非十分严肃,倒像是拉家常。
我暗骂老狐狸消息当真灵通,人家在我宫里前脚还没走,后脚不晓得是哪个跑来送的信。
在姜姑娘离开以后,老皇帝对我的态度又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也没有继续刻意演那相看两厌的戏码,变回了父慈女孝的模样。
我也乐得痛快,既然皇帝不要我演戏了,也省得我卖力,三天两头哪吒闹海累也要累得骨头散架,况且哪里来这么多龙筋扒。
“是。”我低头应,宫女已经擦完了鞋底,唯唯诺诺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