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掩翻歌扇珠成串,吹落谈霏玉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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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唱戏的角儿已经下去了,理由是燕王妃被搅得头疼,说是好好的宫宴团圆不说,非要唱什么哭哭啼啼的戏,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声音并不大,只是夫妻之间的牢骚,却骇得那几个戏子忘了词儿愣在台上,引得南篁父皇也扫兴了,挥挥手叫他们收拾收拾东西离开。
其实我还是很习惯叫这位慈眉善目帝王为父皇的,他的溺爱目光,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甚至于有一些依恋,有一些依赖,有一些喜欢。
他应该是真心宠爱自己这个大女儿的,也或许是因为是真心喜爱他的先皇后,所以才这般对我好。只是他还不晓得自己找错了人。
这样的父皇,天下谁人不爱?两个子嗣,唯有嫡,无有庶。偏偏心爱的女人因为难产早逝,之后大女儿还失踪了十年,小儿子虽然担了太子的重担,却因为没能足月,加上难产,身子骨从小就虚的很,没有太子高高在上的架子,完全是一副恭顺的弟弟模样。
这样的家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并不多,只是想要一个平静的,有人疼爱我的家而已,如今终于有了,却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家。
楚睢的那个,能算是家么?
而除此之外,出乎意料的,我还拥有曾经望而却步的权利,自从进入这南篁皇宫,就再也没有人用后背对着我,就再也没有仆婢平视着我,全都是卑躬屈膝,如果我想杀,可以杀了一宫的人不需要理由。
在这里,我可以仗着自己的宠爱胡作非为。
这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次,第一天来到这南篁皇宫,拜见过了这位父皇,因为身边的仆婢将我的簪花插的有些歪了,他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拖下去,事后很久,我才知道那个宫女被活活杖毙了。
其实是很麻木的,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感觉,只是有些惋惜。
“皇姐!”因为我走的很急,一心只想要离那个皇弟远些,尤其是那满身的草药香味,几乎要把我的魂勾回噩梦般的襄渠破败小院。
游离的思绪很快再次被拉了回来,人还未到,声音却是在安静的周围听得很清楚:“皇姐,我还是不明白,为何皇姐出席宴会或者面见父皇时总不带仆婢呢?”
其实这个时候戏台刚刚拆掉,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的,大燕王王妃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弄下去了,虽然最后是南篁帝王开口,开开心心看戏的人总归有些扫兴,一时之间安静的很,幸亏我本来就站得远,而且这位皇弟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方才没有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
“哦?我方才还赞知吾着非皇弟莫属,晓得皇姐喜静,现下怎的,这一宴会呼啦啦的人,还得多带上几个人凑这热闹一起通通气,之后好嚼舌根?”我见躲不过去,便站住身形,回过头去看着这个皇弟的面孔。
此时已经到了林子外头,也没有什么树叶挡住灯火了。他的五官变得清晰,同样苍白的皮肤,也是高高的身子,纵使衣襟袖口复杂的花纹却也撑不住场面,眉眸双敛,丹唇皓齿,明明在灯光里,垂下的眼帘却依旧打下一排阴影。
要我说,南篁人皆是人人会武,不会两个把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南篁人,叫他们认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太子将来做皇帝,断然是心里有隔应的,所以朝堂上议论纷纷也不让人奇怪。
但要是废太子,这位南蔺溯一无错,二嫡系,三不昏暴,四得圣心,要是不薨,是绝无可能的。
朝堂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盼着这个病秧子哪天一命呜呼,结果人家好好地活着,活到了如今的二十有六。
瘦弱归瘦弱,不服归不服,这样惊鸿一瞥,病态的面孔还是有一瞬惊为天人的,只不过是刹那的惊艳,水墨美眸却也不是记忆当中那双璀璨星空能够比拟的。并不是不好看,只是见过更好看的,故此没有那个闲情去欣赏。
我的语气其实并不好,只是想要快点离开,因为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种煎熬,都是种酷刑,都是万千毒虫啃噬理智的折磨。
折磨得我要发疯。
谁知道他也不恼,依旧是不恼,我怎么说也不恼,倒是生出几分不依不饶的感觉:“皇弟近期也听闻了不少,全都是说皇姐有什么容颜不老的秘术,有些过分竟然说皇姐沾惹上什么不干不净的法术,是喝人血吃人肉的妖女。”
我心里快要被他说话的语气和面孔烦得火冒三丈,面上却不能够表现出半分,但总归有几分不愉悦也就是了。
他见我的表情,或许以为我从未听过这些话,所以竟有些愤愤,就真的像是个数落罪状的衙门差员,竟然一条一条认真说了下去。
这些其实我都知道,也都明白,只是懒得去和那些人计较而已。
的确,如果一个人在十年以后出现,她的容颜还同十年前一模一样,奇怪是肯定有的。
这些闲言碎语想来是以前见过潇湘公主的人传出去的,人的嘴巴最是恐怖,死的可以说成活的,活的可以说成死的,妖女什么的也已被我撞到过好几次了。
我看着这个皇弟,认真扳着手指细数那些下人流言的模样,像是个孩子,突然又没有了生气的感觉,只没由来的无力,感觉他也是挺可怜的人。
贵为太子,生于南篁,却手无缚鸡之力,身居高位却不能使人信服,现在还跑来和我这个成天阴沉沉皇姐说话,不知道是想讨好还是想要别的什么东西,怪可怜的。
再加上他的说话方式,他的性格,他小心翼翼看着我脸色的样子,称呼也没有用本宫,只是像个普通人般用我自称,算是自贬了。明明比我高贵的身份,却要这样低头。这样的一个人,我没有那个勇气把他推走,也没有勇气再次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