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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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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夕阳西下时,金乌欹落,缓缓隐没在宫顶金瓦后,迟暮的光点四下滑落,颤抖着蹒跚着,落在湖水当中波澜荡漾,引得大鲤戏水。

又是一年夏秋交接。

我拨弄着手中的菩提子,微微泛红的边角已经被祛了皮儿,就这样比一比,同那指尖戴着的水玉石差不多大小。

我实际上是不喜这种籽多的果儿的,总得叫身边人细细地剔了才好,此时也难得有闲情儿品赏这邬葭为了说服南篁参战,抬来的几车菩提贡品。

“皇姐这是嫌这戏台搭得不好看,还是嫌这西边的果儿不合口呢?”男人的淡黄宫袍在面前轻轻的划过,淡淡的草药味道叫我周身一震。我从黑暗中抬起头来,险些打落面前白色瓷盘,幸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看清来人的时候,我也不着急起身,只是自顾自将手里的菩提子放进嘴里:“我当是谁,皇弟最近政事繁忙,我还当你已然忘记了我这个姐姐?”

黑林人影压下来,其实看什么都不是那样真切,只是那股药味和他轻声细语的温和,总是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个人,想起一个人,一个想要忘记的人。

他总是会让我有种错觉,错觉那个人又回来了。

但是当我抬头,当我对上那眸子的时候,纵使整个轮廓都被隐埋在阴影当中,却是刹那间确信知道那是两个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感到心底略略地空,似丢了件挚爱的宝贝,失了魂,落了魄。

他是无可替代的。

来到南篁已然有三月余,之前的事情还当真像是梦境般地恍惚,莫名其妙就置身了皇宫,成为了南篁皇室,另由于府邸破败的原因,暂且起居皇宫,这一住就是遥遥无期。

南篁无太后,唯余年迈的国君,已然病痛缠身却依旧对我疼爱有加,朝堂的事情已经基本开始慢慢转移,交于这个便宜弟弟一手操持。

“我亦不喜这戏台和稀奇古怪的果儿,总看见皇姐孤身一人,想来是有些寂寞的紧了,故此来给皇姐解解闷儿。”说罢那个身影就靠在我的旁边修缮的精巧的假山上,我扫过他的身后,当真是没有一个仆从。

“哦?皇弟当真有心了,还晓得我喜静。”我挑起眉毛,这个皇弟贵为太子,虽然并不是那般上进,而且还是个病秧子,比不得生命垂危,却也是厌厌的,平时更不怎么同我交谈——事实上也没有人同我交谈——只是偶尔上前来请个安,也有礼节性地关心,这样单独相处还是第一次。

倒叫我意外的紧。

“我还以为皇弟也要同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一般。在背后乱嚼舌根,说些可笑的话了。”

我只觉心闷发慌,颇有些喘不上气的架势,说话自然也带了三分芒刺,最后从发梢上摘下一支珠钗,翡翠的质地握在手里冰冰凉凉,却总让我不舒服。早就不爱这种绿玉冰凉的首饰,谁知道今日替我束发的仆婢又拿了来,估计是邬葭进贡赏赐分发下来的物件。

我恨这种东西,冰冰凉凉的翡翠,绿玉,我都不要再看见。

耳边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徒然搅得我更加心烦意乱,我用余光撇了眼人群后端,灰色的黑压压的一片,正是三三两两聚拢的布衣宫女,便随手就把手中的簪子丢了出去,那边一阵大乱,但我却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那里了。

只是扎在树上了而已,让她们闭嘴。

“皇姐武艺又精进了。”身边的皇弟也不恼,言语当中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脸上带着的笑意,声音很轻,轻的我只能够勉强听懂,大有一种有气无力之感,然后又开始掩面咳嗽,压得更低。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失控到了什么程度,只是蹭得一声站起来,耳朵里里嗡嗡的,也顾不上什么菩提子不菩提子的了,松动墙面的红漆即将脱落。

待在这种鬼地方和这种人在一起,他这样笑,这样轻声细语温润的嗓音,这样的语调,让我有一种惶恐,有一种害怕,有一种回忆。

我既然可以逃避近十年,也当然可以忘记不到一年里的事情。

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我一无是处,能做得只有逃避。全天下的人都正面痛苦,可是我不敢。

我不敢,我不敢想,我不敢做梦。

一闭上眼睛,满眼都是他。

一闭上眼睛,到处都是血。

一闭上眼睛,到处都是那个玉佩。

——

???我活下来了。

我从襄渠皇宫那个该死的鬼地方逃出来了。

我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陌颜,再也没有见过邬炀。

只是后来听说邬炀被抓了,当日邬葭假意入宫请罪,兵变阆门,硬生生和楚睢来了一个里应外合,逼得襄渠阵脚大乱,虽然堪堪挡过,总之是失了这位二皇子。

邬炀的事情就是祸端,我失踪为辅,其实原来是邬炀和楚睢早就有预谋,现在有了这个理由,一个寻儿子,一个找女儿,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战了。

要论襄渠的国力着实不弱,只是出于种种原因才未有一统天下,再加上刚刚打下的小国,版图已经扩张不少,兵力越发强大,邬葭挛楚睢大军压境,一时半会儿却也奈襄渠不得,如今两头更是死扛着。

这也是为何邬葭国君这个老狐狸才想方设法地拉拢南篁,不过这位南篁国君——我的父皇,便似乎是铁了心地要给南篁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使者是来一个撵一个。

最后是在气不过,也估摸着是被弄得烦了,年过半百的老皇帝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拔了旁边的剑就刺破了琉璃灯,灭了烛火,吓得那使者抖得和筛子一样,连夜逃了回去,之后再也没有说客来过。

只是邬葭兜了几个圈子,还是锲而不舍地送着好东西好物件好果儿,轮番孝敬,试图打动这位稳如泰山的南篁帝王。

襄渠这边因为战火四起,人心惶惶,隔个几天打一打,就算人丁再兴旺也经不住这样耗,所以基本上没缺胳膊少腿的男人都被拉了充军,妻离子散见了很多,刚开始还散散金,后来看多了倒也麻木了。

好容易才熬到南篁,四国唯南篁不参战,流落到此方才恍然发觉,国门紧闭就是两个世界,一边生灵涂炭,一边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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