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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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烟滚滚的火海中,满身疮痍的易宏不断咯血,努力撑起身,用尽全力大喊:“快走——”
尽管五感已失,但她仍旧从眼前一片朦胧中分辨出来人身形。她不断嘶喊着,直到眼前黯淡之景慢慢变成全黑,她终是撑不住晕死在地,只能任由无情火蛇从她的衣角吞噬至纤纤乌发。
“卿卿……”一双温暖而熟悉的大手将她揽入怀中,原清朗的声音现在却隐约而沙哑,断断续续地唤着,“卿卿,你怎么了?卿卿……你别怕,我在!我在……”
无尽的黑暗像是巨浪狂潮一般疯狂席卷,将她拖入无底深渊。她挣扎着努力大喊,却怎样都发不出声音,眼前也像被黑幕遮蔽殆尽,透不见一丝光亮,耳边只有那温柔的呼唤始终如一。
她顺着声音跑去,越跑越近,声音也越来越真切。
忽而,一缕光似利剑一般划破空寂幽森的黑暗,照亮她全部的世界,将那熟悉的身影重新映入她的眼眸。
是他,肖劭朗!
青丝缭乱地他紧紧抱住身体微凉发颤的易宏,蹙眉担忧而心疼地为她拭去额前、两鬓不断渗出的冷汗,柔声轻轻安慰:“不怕,卿卿,只是梦而已!我在,我在,我没走!别怕!别怕……”
“劭朗——”声音虽然低哑嘲哳,但她终于喊出了在梦中无法吐露的心声。喉间真实的灼烧干涩感让她瞬间明白,定是因为方才的情动催得体内潦靃发作,才让她溺于梦魇中无法自拔。若非劭朗不断地呼唤助她凝聚心神,还不知这次她要昏睡噩梦里多长时间。
“为夫在!卿卿,不怕!不怕啊!”肖劭朗不断亲吻着她的眉梢唇尖,以最甜蜜的柔情化解她因愈加真实的梦境不断泛起的惊愕胆寒。
“夫君……我梦见着火了,我跑不动……被困在房间里。”面对如此温柔,坚强如易宏也忍不住泪下哽咽,“火势汹汹,把房梁都烧断了,可你却冲进火场救我。我好气,拼命叫你走,可是你一直不走……我好怕,怕你会跟我一起死,怕是因为自己……害死了你……”
这是易宏多年以来唯一的担忧,正是因此,她才在知晓肖劭朗将雄蛊相让后,立刻命重瞳爱徒卫狸前赴南疆寻找潦靃。卫狸多年辛苦找到活体潦靃带来应天后,易宏没有一毫犹豫,立即以银针刺心为引,在心口种下潦靃。潦靃能将她体内的雄性情人蛊以相生相克原理在五年之内慢慢闷死。这样,许就能在未来自己殒销之时,保住肖劭朗一条性命。
但易宏与阿狸、重瞳心里都清楚:易宏曾经的内伤早已损其心脉,后再因毒药侵其肺腑,寿数本就不如寻常人,而一旦宿下潦靃,莫说五年,恐怕三年也支撑不住。正是因此“饮鸩止渴”之举,易宏才不得已将所有计划提前推动。
她如今,当真是耗不起了。
“卿卿总是做这样没头没脑的梦!”肖劭朗抱她靠着自己的胸膛,拉紧被子掩住她的肩头,暖笑安慰道,“你身边有那么多人喜欢、敬爱你。阿狸、浩鹄、易宁怎会弃你不顾?而我就更不可能会让卿卿孤身一个居于险境了。我们是夫妻,荣辱生死与共!”
“可是……”易宏抱住肖劭朗,昂首凝眉道,“如果遇到危险,我叫你走,你就一定要听我的话!两个人,保住一个也好啊!”
“保住一个?”肖劭朗抚着易宏的长发顿了顿,莞尔笑着无奈叹道,“若你不在了,这巍巍世间,千年万古,于我,不过是天长地久地折磨而已。你,是我此生,仅有的欢愉,唯一的心动。”
“难不成我死了,你还要跟着我死?”易宏细眉渐渐蹙紧,她虽早知道肖劭朗对她的爱意已足够忘却生死,但没想到他竟会这般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肖劭朗面上的笑意渐渐凝滞,他垂睑沉默许久,才鼓起勇气佯装淡然地笑道:“如果我的死会令卿卿难过,如果卿卿一定要我活着……那我必然听你的话。我会建一座活死人墓,与你同住,一日三餐,如尔在时,永永远远,陪着你,不离不弃。”
肖劭朗此番真情告白,如万钧雷霆震动易宏感慨伤怀。无论是现代还是大周,易宏都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
执拗而又情深。
滚烫的热泪再次溢出狐眸,肖劭朗爱怜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擦去所有委屈,却被她一掌推开。
“你会后悔的。”易宏咽泪道出,微微嗔怪,翻身拉过衣衫,迅速穿戴整齐走出榻帘,负气地坐于梳妆台前,拿过木梳用力梳着发梢,妄图以此抒发愤懑抑郁。
“卿卿,你明明爱我,明明舍不得我,为什么又一次一次拒绝我?”肖劭朗跟出帷幕,来到易宏身畔,握住易宏纤细的手腕,取下木梳,轻轻为她梳发,蹙眉长息叹道,“为夫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会质疑我对你的情感?认为我会后悔,以为我定做不到曾经立下‘生死相随’的誓言?”
她怎会不相信他的真心呢?怎会质疑他的情感呢?易宏只是想劝他放弃没有结果的付出,她不想他的后半生都活在追缅亡妻的痛苦之中。
“卿卿!”肖劭朗突然停下手上动作,像是受了巨大惊吓一般瞪大双眼盯着手中之物。
“怎么了?”易宏偏头回望,却发现肖劭朗手中赫然是一根纤白锆明的银丝。
“卿卿才二十二岁,怎么会有白发?”肖劭朗微微发颤的手紧紧攥住白发梢端,只为确定此事并非自己眼花。
肖劭朗忆起凌霄曾经对他说过:琼华寒气侵体伤及肺腑经脉,即使用情人蛊侥幸救回,身体也只会每况愈下,历一岁则如旁人渡过三年,盖,病体孱弱,岁止四十。
而她寿入倒计的标志就是——长出白发!
“明月如有言,问我少年今白发。”易宏担心肖劭朗发现她使用潦靃催得体衰的秘密,佯装镇定地淡然回复,“日月如水,东去不回。年华老去乃是每一个人都不可阻挡的自然规律,许多少年都会长出白发,更何况我了?”
“你难道与他们相同吗!”肖劭朗倏而怒起,愤愤质问,“你是不是早就发现自己身子大不如前?是不是已经觉察到自己所剩……”
时日无多类的话语,肖劭朗实在不忍说出口,他忧琼华怕,他更惧自己怕。
“什么‘另一个世界’‘三年’‘五年’……都是你编出来哄我的,对吗?”肖劭朗瞬间双目赤红,颓然坐在地上直掉眼泪,“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傻傻地给你添乱,拖废时光……”
“懿卿!”易宏拥住他,试图将他扶起身,可肖劭朗却蜷在地上红着眼睛,神色复杂地注视易宏。
“懿卿你起来,”易宏取下屏风上外袍为肖劭朗披上,紧紧抱住他,拉他起身,道,“我自觉没什么,你别瞎想!”
“你是不是怕我伤心,才找来青颜演戏?屡屡冷眼相待也只是为了逼我离开?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病痛发作,是吗?”肖劭朗心痛地自责泪奔道,“卿卿,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我是你的夫君啊,我尽该知道体谅你的痛苦的!为什么在你难过的时候都要独自承担?你可以把痛楚都给我!”
易宏担心他接下去就会联想到是因情侣蛊失效,才致他体内的雌蛊没有联动反应,不能及时察觉她发病痛楚。她慌忙转移话题:“那你从今日起,就要乖乖听话,帮我的忙,让我早日心愿得偿!”
“好!好好!”肖劭朗拉住她的手连连点头答应,“卿卿要做什么,尽告诉我,我帮你!”
“为了你能顺利在应天以沈浩然的身份待下去,我命阿狸以沈浩然的长相为模本,制了一副人皮面具,待会应该就送来了。”易宏握住他的手慢慢谈述计划,“黄昏时,你与我从东郊马场赶回城中……”
肖劭朗不住地点头,炽热的大掌也一点一点握紧。
这一次,他不会再如六年前一般,轻易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