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 四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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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劭朗闻言惊愣得半晌都未缓过神,半跪在地上怔怔然,一双美眸戚红紧蹙,面上泪痕未干。
花朵一般的生命却只剩三年……
肖劭朗突然明白一向隐忍韬晦的易寯羽为何近日突然动作频频:煽动灾民、擅闯吕府、弹劾皇子、收缴粮船、粒粮不出……原来,她已经准备背水一战!
肖劭朗细细端看爱人螓首,借着摇曳烛光,似乎发现她如瀑长发中硬生生夹着一根银丝。他的琼华才二十二岁啊,怎么就愁出了沧桑白发!她的心底该有多苦,她究竟隐忍了多少!
肖劭朗心疼地紧紧握住易寯羽的纤纤柔荑,眉头愁锁久久未展,压低声音柔柔问道:“你想怎么做?”
易寯羽垂下眼帘,眸中已是满目焦思。她抽回被他抓紧的手,冷眉一横,沉音回道:“都与你无关!”
“你是我的妻!你的安康怎会与我无关!”肖劭朗显得有些激动,颤抖的声音伴着倏尔滑落的泪珠,已然无色的双唇干涸地咽下唇角的咸涩,“你一向重诺,我们曾誓生死相依,世世相守!现在你却告诉我……三年后要回原来的世界?”
“呵,”易寯羽紧紧闭目,不忍再看他灼然红眸,长叹一声,强笑道,“最长三年,也许……也不到三年。”
凌霄曾说易寯羽内伤已侵心脉,活不过四十。
肖劭朗本妄念他二人好歹还能相守双九之年,无子如何,不能白首又如何,他只要一个她!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父母、姊妹、故国、旧土……为什么上天还要将唯一的、仅剩的她也判三年倒计死刑!
肖劭朗急促地呼吸,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他告诉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一定可以做些什么!他撑起身抹去面上泪水,昂首抑制又再次溢满眼眶的泪,哽咽道:“赵璋昨日突然下旨清算全国盐田与府衙存粮,我怀疑他不是用此赈灾,而是欲同易宅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粮食价格战。赵樉之死让他也有了清查港口之由,易氏之货船最好以静制动。还有,他不知从哪听说了颜旭鹏的案子,恐对你不利,大理寺突然出手许就是……”
“你走吧,以后凡是易宅的事,你都不要再过问了。”易寯羽起身打断一直为她盘算的肖劭朗,颇为冷静地绝决道,“你送我的珠子我早已归还明志,纵然你装作从未收到也是无用。现在你就站在我面前,那我就与你当面说清楚:你我缘尽,和离吧。”
“和离?”肖劭朗回首深望,怔开的瞳仁浸透忧伤,盈盈清泪不自觉地再次滑落,颤动的双唇极力忍下心中戚戚,“卿卿,你我……少年夫妻,鹣鲽情深!何至……于此?”
易寯羽缓步上前,深吸一口气,凝眉轻笑,说:“肖劭朗,看在凌霄和肖二哥的面上,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我成婚之时可有三书六聘为礼?可有高堂亲朋作证?如今六年过去,你为官,我为商,已是殊途。且你我并无子女,我早犯七出,如何不该和离?”
“你我情定今生来世!曾约生死互依!”肖劭朗揽住易寯羽清瘦的双肩,牢牢紧拥,撕心哭喊,“琼华——你若是倦我厌我,我改,我一定改!你喜欢什么样我便改成什么样!不要弃我!不要弃我……”
肖劭朗内心的痛楚易寯羽感同身受,只是又一夜未眠极尽疲累的她又开始梦魇一般的心痛。方才她一直握拳控制,两分葱白一样指甲紧紧嵌入皮肉之中,若是肖劭朗再不走,她怕是就快撑不住。一旦露出破绽,岂不是叫这个傻小子更加伤心。
“肖劭朗!”易寯羽猛地推开他的臂膀,正欲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少主,”是浩鹄的声音,“沈公子独身仓促前来,有急事相求。”
“让……”易寯羽还未说话,肖劭朗却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让他滚!”肖劭朗放声厉吼,手中却未曾松下半分。
他的琼华只剩不足三年,难道还容旁人与自己相争吗!
“肖劭朗——”易寯羽终于找到赶客的理由,她拂袖怒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像这样,每次都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替我做决定!你每次都说你会改!可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习惯凌驾于我之上决策一切!”
“他一个异族人根本就不配进易宅!”肖劭朗快步上前拉住开门欲走的易寯羽,忍下眼泪,沙哑着声音极力克制道,“卿卿,你别逼我!”
易寯羽回眸轻笑一声,转头抽回手,昂起下颌,冷目斜睨候在廊下不敢出声的浩鹄,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浩鹄,以后,谁要是再敢把这个人放进易宅,我就摘了谁的脑袋!听清了吗?”
“嗯……是、是!”浩鹄虽依旧恭敬行礼,但颤滞的双唇却再不能脆声奉令。在他心里,易寯羽一直是个察于先机、宽仁待下的英明少主,从未像方才那般疾声厉色地说话,更别说这般狠绝杀令还是针对曾有救命恩情的倾慕之人。
易寯羽沿廊快步从浩鹄身旁走过,若柳纤身却带着冷冽煞气,挥袖拂开衣袂上被肖劭朗拉出的褶皱。长袖卷起的风忽而袭上蹲跪领命的浩鹄,激起他从背脊而生的一阵鸡皮疙瘩。
“他只会利用你、害你,从不会像我一样真心爱你,赤诚相待。卿卿!你的身边只可能是我!只能是我——”肖劭朗望着易寯羽逐渐远去消失的绝决背影,抬起双手奋力呼喊,却未得到一丝回应。
易寯羽何尝不知她与沈浩然多是利益勾连,但行事一向稳重的他突然清晨赶来,恐有连沈宅都处置不了的要事发生……
隐于廊下转角的易寯羽握拳停驻,胸前刀扎一般的疼痛似乎将她心底无限的痛苦与无奈全部倾注而出。肖劭朗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她的耳畔,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没有使自己落泪当场。
她如何不知沈浩然对于自己的情感远远小于利用之心,她何尝不想如寻常女子一样全心全意陪伴自己的丈夫。可是心口夜夜的炽痛像是紧绷的弓弦,提醒她不该重情,逼着她决绝冷漠。
冷了他人,更冷着自己。
不消片刻,冷汗便已浸透易寯羽的裎衫。臂膀至颈间,煞白的娇肤上尽是疼痛激起的阵阵鸡皮疙瘩。她几乎痛得喘不过气来,单手扶柱,单手捶胸,早已软掉的双腿晃颤着艰难撑起。
不能倒下!
她命令自己忍下全部痛楚,迈开步伐,走向会客正厅。
正厅之中伺候沈浩然的小厮遥见捂着胸口、咬唇蹙眉快步而来的易寯羽忙为她打开门。
早在屋内等待的沈浩然立刻到门口相迎,抬首正想说些什么,但看易寯羽面色惨然,薄汗凝珠,他马上扶住她的臂膀,将她迎进,迅速倒了杯热茶奉上。
“别献殷勤了,”易寯羽斜目看了看手边的茶,垂首微微喘息道,“什么事?”
沈浩然看其略有不悦,把已在嘴边的关切话语又强咽了回去。事出紧迫,他拉着易寯羽的纤纤玉手,急忙说道:“羽儿,赵璋刚才下令四封内外港口,州府驿站也收缴所有运货商队。因北境战事与南滨瘟疫,眼下四处都有军队镇守……我当真是没了法子。羽儿,我知道你手握天下第一大帮——漕帮,无论什么事都一定难不住你。你可送我回去吗?”
易寯羽撇眼轻笑,抽回手沉思片刻,淡淡道:“是老汗王病危,你担心若是兄弟叔伯继位,无人在意于大周作暗桩的你,甚至害怕他们会加害于你吧?呵呵,你放心,燕王寿宴当夜,你曾救我一命,我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我可以即刻送你走,十日之内,保你平平安安回到鞑靼。”
“四境皆封,你要如何送我?”沈浩然听她话语中并无要离开大周的意思,不禁蹙眉道,“何况赵璋此举必是冲着我们俩来的,难道你不跟我一起离开吗?”
“我的事,不必你问。”易寯羽握拳强忍着心口的疼痛,不想分辨他话语中的试探,慢条斯理故作淡然道,“倒是你,你若走了,先前挣下的偌大家业……可怎么办?”
“这……”沈浩然显然来得仓促,还未细想过这些问题,一时语塞,垂首思索着。
“忽图尔原是你的管家,现下正在舍下做客。你若信不过他信得过我,就派他处理沈宅留下的财产;你若是信不过我而信他,便让他随你一同北上,夺嫡之争,总要有个可靠的帮手。”易寯羽云淡风轻般徐徐道,“大周的事你无需操心,你我的联盟仍在,即便你回到鞑靼,我也会继续资助你钱银,供你对抗大周的。”
沈浩然英眉微动,眼眸一闪,疑惑道:“我对于你,是异族人,你助我,可以说是私情,谓何肯助鞑靼?”
“私情?哈哈?”易寯羽一下抓住他言语重点,摇首干笑两声,道,“阿木尔,你不会以为我这般眼中只有利益的狠绝女子会喜欢一个……做生意比不上我,连逃跑都需要我来帮忙的男人吧?我助你也好,助鞑靼也罢,都只是为了生意!你们若不打仗,我那些铁矿、药品、布帛、木料等等紧俏货源,呵,要卖给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