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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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暝暝,烟雾蒙蒙,阵风呜咽,雷声隐隐却久久不下。
易宏独身一人倚坐摘星楼三层扶栏之上,昂首凝望阴沉天色,纤指默默轻击膝头。
易宁挑灯独行,蹑手蹑脚走上楼,顺手取下一旁屏风上的黑金流云斗篷,近前为易宏轻轻披上。
易宁看其蹙眉模样悠悠叹了口气,像生怕打搅他思绪一般,轻声道:“兄长每次有心事,都喜欢一个人登高远望。”
易宏将披风系紧,浅浅一笑似是安慰易宁,云淡风轻道:“不怕,摘星楼的高度还摔不死我。”
易宏一向是越紧张越爱玩笑的性子,易宁听他此言反而凝眉轻叹,扶栏低问:“兄长是在想颜旭鹏被杀一案,还是今日球场之上的王家亿?”
“都想了。”易宏抱胸摇首长叹,“我本想利用王家亿诈出谋害颜旭鹏的真凶,只可惜,一步好棋……被赵栩一箭射尽,如今又困入僵局无法脱身。”
“利用王家亿?”易宁思索片刻,“兄长命青颜传令浩岚:准备周全前去报案,不是为了让罗敏芝定王家亿的罪吗?否则,易宅总不好向官府及顾客解释颜掌柜之死啊。”
“王家亿这个憨夫哪里值得我废如此心思。就算没有我刻意引导,以罗敏芝拍马的速度,他迟早也会将所有罪过投到王家亿身上,谁让王家亿在球场之上的表现那么扎眼呢。”易宏蹙眉徐徐道,“真凶——买凶杀人,甚至阻断易宅层层追击。若想让他浮出水面,靠大海捞针地找指定是找不到的,只能用一个替罪羊,让凶手松懈警惕之心。
假使,罗敏芝顺利活捉王家亿,我们便即刻撤案。没有原告,王家亿就只能被关在牢中,不能施刑判罚。真凶必会担心夜长梦多,迟早会让王家亿死在牢中,坐实铁案。一旦他再次出手,我就有把握将其抓获,只可惜……哎——其实我听到了发箭之声,也能于万钧之际救下王家亿,但……”
“但兄长不能救。否则定会惹人怀疑,以兄长这般年岁,怎有如此深厚内力。”易宁明白他内心忧虑,拍抚他肩轻声劝慰,“赵栩也只是担心哥哥安危,不是有意扰乱哥哥计划的。”
“我就是在想她。”易宏挺身而起,翻身下栏,站在易宁身旁,揽过他肩蹙眉道,“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你是说……公主会射箭之事?”易宁顿了顿,抚颌想了想,道,“她与赵棣一向交好。赵棣喜好武事,在京城有好几处靶场,带妹妹前去骑射玩乐也属正常吧。”
“不!以赵栩当时的站位,能一箭穿过众人,正正命中球场边上半跪之姿的王家亿脖颈……这样精准高超的技艺,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即使是我与燕王,也不一定能做到。”易宏双眉蹙得更紧了些,“最重要的是,我们往宫中派了那么多探子,竟无一提过赵栩居然有如此箭术。足以证明这深宫之中尚有许多我们未知之事……我想,沈浩然这支线不能放,既然懿卿介意美人计,那就只有真刀真枪对其威逼利诱,才能使其为我所用了。”
“嗯,”易宁点了点头,“对了,哥,晟金号今日突然关闭,全国十八省其余金店、典当行、票号都纷纷跟风,或缩减流水,或只入不出,或干脆也学晟金号阖上长板关门大吉。于此牵连的建造、镖局、采宝等等,竟都收缩银根不再贸然开工,还未完成的项目也似有迟滞。”
“这样的连锁效应我早就想到了。”易宏看易宁扑闪着双眼,似乎没有听懂,拉他凑近,如师长般耐心教授,“所谓连锁效应,在金融学,就是指:当商业中,起中流砥柱作用的支柱型产业或者巨商某一次重大举措,就会使相关产业剩余商家为避风险或趁机夺利而全都效仿跟风,并且波及与之相关其他行业。
举个例子:我,垄断掌控了全城的白菜供应,如果我突然停止供应白菜,百姓在城里买不到就只有出城,因而,则会导致周边其余各县白菜涨价。
当白菜价格涨到百姓不愿意购买的高位时,百姓吃不起白菜,自然就会选择买其他菜代替。那么,与我买卖同类产品的其他商家,不管他是卖青瓜,还是卖韭菜,都会因白菜价格上涨而跟着涨价。如果此势一长,百姓生活成本变高,即使是卖肉卖布的店铺也都会涨价。这,就叫做连锁效应。听懂了吗?”
“哦……”易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就安心在府中操盘,明日我重新比赛不用去看了,定会赢的。”易宏拍拍他的肩,自信一笑,伏身朝漆黑院中大声喊道,“我家浩鹄呢?”
黑园之中突然亮起一盏明灯,由苑口匆匆跑至摘星楼下,宛若一颗划破天际的流星。执灯之人便是浩鹄,他昂首高声应道:“公子——奴在!”
易宏解下肩上斗篷,单掌撑栏,翻身而过,从摘星三楼一跃而下,从容落地,背手走近,道:“准备一下,我们……”
话刚说到一半,易宏突然止声,连忙倒退几步昂首望天,高声喊道:“影卫!持弓!”
命方初下,只听“簌簌”脚步之声密若鼓点,如风奔来。倏地,百花园中站满了带刀携弓箭的持灯护卫,一众灯火直将摘星楼四周焕如白昼。
忽而,一声苍鹰长鸣由远处传来,众人闻声看去,晦暝夜空中似有两只鹰隼正快速飞近,众人皆持弓待命。
这个距离绝射不中!
易宏一把抢过身侧影卫弓箭,双足点地,借由摘星楼旁高树,如趁风扬柳一般轻松荡至摘星二层,再登栏而上,一瞬跃至三楼屋脊的鸱吻像处,单足稳稳站立,拉弓持满,瞄准后,果决放箭。
正飞于易宅上空的两只鹰隼似乎足下还抓衔着什么。“嗖嗖”二箭远射,两鹰应声而落。
“带鹰回来。”易宏下跃高声吩咐。
“是!”浩鹄与几名护卫行礼速离。
约一刻余,浩鹄与三名影卫赶回瀚海轩,将所得之物置于托盘中双手呈上。
易宏与易宁抬眼一瞧,首二盘各装一只展翅海东青。二鹰各中一箭,一只被当心穿过,另一只被横穿双目。次二盘中是两个人的头颅,易宏认得,他们就是易宅久寻不得的颜旭鹏与颜夫人。
“禀公子,”浩鹄颔首回报,“奴已吩咐影卫派十数猎犬沿此二鹰来向搜寻,也将易宅周围血痕擦尽,必不会……”
“好大的胆子!杀了我的人,还敢把尸首扔进我的院子!真当我不敢动?”易宏怒目一凛,冷眉一横,拍桌而起,道,“给我把这二鹰都……不!”
易宏定下心绪,思忖片刻,又道:“将此二鹰都从中间一刨为二,分成四份。一份,与颜氏夫妇的头颅一起送往罗敏芝府邸。另外三份分别扔到沈宅、燕王府与朱雀书院。”
“是。”浩鹄与三卫领命退下。
“你们也下去吧。”易宁起身道。
“是。”浩天率其余仆婢行礼告退。
易宁关上里屋的门,坐在易宏身旁柔声安慰:“兄长切莫恼怒,易宅奴众数万,你不可能保得了每一个周全……将鹰尸如此分配……有何用意?”
“今夜将颜氏夫妻头颅送来震慑易宅之人,明显借此告诉我:王家亿是替他枉死。那我何不把这些转送给罗敏芝!”易宏稳坐太师椅,狐眼微眯,纤指缓缓敲着茶几徐徐道,“罗大人今日在燕王与怀庆公主面前露了脸,当众树立一查案雷霆的贤官形象。既然他想要个好名声,做事就不能只做一半。今夜既又得证物,他必明白此事背后还有主使,由他去追查吧。”
“这我倒是清楚,”易宁道,“给燕王送去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可是为什么还要送去沈宅和朱雀书院呢?”
“此事只有闹得越大,那贼人才越容易漏出马脚,扔到目前万众瞩目的朱雀书院最为合适。”易宏停顿片刻,陷入沉思,“至于沈浩然……”
“兄长……难道怀疑这一切皆为沈浩然策划?”易宁有些疑惑了,“您之前不还说许是盐帮所为吗?也许还有哪个王爷……怎么忽然把矛头对准沈浩然?”
“我养的角雕被海东青袭击之事你可还记得?”易宏看易宁点点头,继而又道,“在京畿重地豢养这样凶猛的飞禽,必要有一定的财力和相应的训鹰人才,且对易宅窥视已久,能满足这些条件,只有三人:赵璋、赵棣、沈浩然。
我曾派浩鹄前往沈宅,截杀沈宅管家沈泰阳,可是浩鹄竟连他的影子也没有找到。就在沈泰阳消失不久,角雕便被袭伤亡……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巧合,所有巧合都只是人为因果罢了。”
就在此时,空中忽然响起炸裂般的轰隆雷声,风势渐狂,吹得门窗许许生响,倾盆大雨随即而至。
“春日里怎会连连雷暴大雨呢?”易宁侧身望向窗外,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易宏起身欲走,他忙拦住兄长,“哥,这样晚了,你要去哪?”
“我本还有耐性让他们活过五月百花节,”一道雷电之光倏地闪过,更显易宏狐眸戾气,“眼下……大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