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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皓曦照寒夜,但见悲冥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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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的一天,端木苍玲从府中赶去上朝途中被杀,凶手竟然是一个老头,京都的百姓十分震惊,这位老人居然这么狠心要这位吏部尚书的命。而朝中之人都敢怒不敢言,朝臣或者城中百姓多半有人认为真正的凶手并不是那位老者,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曹昆!

那日,吏部尚书写好了弹劾奏折,他准备一会上朝时奏明天子曹昆是故意冤枉轩辕锦晟。他的轿子沿着街道远去,消失在清晨的雾气里。软轿急急地沿街走着,往前一点转过弯,就到了入宫的朱雀大街上。

忽然间轿子停住了,然后传来轿夫的呵斥和嘶哑的喊冤声。

“怎么了?”轿子里,吏部尚书问,因为今日赶着事关重大的早朝,而有些微的不耐。

“禀大人,这里有个人拦住轿子喊冤。”显然跟随吏部尚书多年,已经看惯了这样的事情,轿夫随口回答,然后回答那个申冤的百姓:“大人赶着上朝呢,先让路吧。”

“冤枉啊……尚书大人,冤枉啊!”轿子外,那个嘶哑的声音却是不肯退却。

那一句“冤枉”,让端木苍玲心里的裂痕陡然触动,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喝令停轿,拂开轿帘,招呼那个申冤者过来:“把状纸留下来给我,然后去尚书府等着,我一下朝便会看你的案子。”

听得尚书吩咐,轿夫放开了那个被拦住的褴褛老人。老人佝偻着身子,手足并用地爬到轿前,托起一卷破烂的纸,一边嘶哑着嗓子喊着冤屈,一边展开状纸,递上去——“刑部左侍郎公子陈阳业酒后奸杀爱女冯碧珠”。

那一行字跳入眼中的一刹那,吏部尚书只觉腹中一凉。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袖中暗藏的短剑,想击杀刺客,然而一眼看到面前老人的苍苍白发,手便是一软,再也没有力气。

弹劾奏折从手中滑落,折子牵出长长的一条,血淅沥而下。

“啊嗬嗬嗬!狗官!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老人眼里有癫狂的笑容,不顾一切地拔出匕首,接连用力捅了几刀,一边狂笑,手舞足蹈,直到惊骇的随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地赶来,将他死死按到地上。

“有刺客!有刺客!尚书大人遇刺!”

尖利的呼声响起在清晨里,划破帝都如铁幕般的静谧。

新的一天是晴天,阳光划破了黎明的薄雾。立秋已至,天气似乎有些凉意,酷日终究就要过去。黎明的空气中已经有徐徐秋风暗涌,毕竟时节将过,庭角的蔷薇已快要凋谢了。无意与群芳苦苦哀秋,无声地散了满地,在悄然流动的寒风里零落成泥。

兵部左侍郎吴天策此时也正赶着上朝,但他看到城南某个街道里开始传出骚动,然后看到老百姓们奔走相告,城中街头巷尾如风般传着一个惊天的消息:

“端木尚书遇刺!尚书大人被刺客刺杀了!”

随身携带的战戟从这位年轻的兵部左侍郎的掌中铮然坠地,他吃惊地看着那个长夜连斩百人眼都不眨一下的杀神颓然扶住了墙,仿佛不相信似的张大了嘴巴。

天刚蒙蒙亮,街边客栈的老板娘照旧一早起来,梳洗完了,一路将尚在睡觉的小二骂起,自顾自先去楼下开了门,准备新一天的生意。一开门,便看到了东方微红的晨曦。

看着落叶堆积的街道,老板娘看到天晴,忽然感觉心情都好了很多——这几天来看到冯老汉父女的惨状,心里总是沉沉的不能呼吸。这个世道啊……

然而,她刚把门打开,老板娘的眼睛就惊讶地睁大了:客栈的廊下,居然是兵部左侍郎巍然耸立在那,目视着不远处人们的争相奔告。老板娘见了他,不禁连连惊叹这位年轻官员的英俊潇洒,老板娘想套近乎,就邀他入客栈,又给他准备了一份早膳。

“吴大人,吴大人,莫着急走……”看到吴天策就要推辞好意站起身来,老板娘连忙按住他。

“哦,本官今日看朱雀大街围了众多人群,说是端木尚书遇刺,这是怎么回事?”吴天策刚想谢绝老板娘热情招揽准备出门,但今天发生的事太怪了,他不由得好奇起来。

仿佛烈火灼烤着心肺,老板娘的脸色苍白了些许,又顿了顿,忽然抬头看着吴天策,悲哀地一笑,低声道:“因为……的确是那个吏部尚书贪赃枉法,包庇了冯老汉闺女冯碧珠的人命案子……”

“啊?”吴天策也呆住了,脸上有诧异的神色,喃喃摇头。“不会吧?端木尚书不会是那种人,据我说知,他应该不是那种人才对呀!”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老板娘咬着牙,冷冷道,“他是个贪官污吏!”

方才还在柜台的店小二突然出现在老板娘背后,“不!不是的……不许你诋毁尚书大人!”店小二忽然间沉下了脸,稚嫩的脸上居然有震怒的神情,“他是好官!如果不是尚书大人为我做主,六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就进不了这家客栈为老板娘打点杂务了,当时我也被逼着上吊了!哪里还有今天,哪里还能在这里给你经营客栈!”

老板娘愣了愣,忽然间呆住,说不出话来。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诋毁尚书大人,他是多好的人啊……这个朝廷里,只有他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了。”看到对方语塞,店小二越发愤愤,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抹着眼角,“这么多年来,他为国为民做了多少好事,平反了多少冤狱,为什么还要冤枉他、血口喷人?”

老板娘低下头去,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喜悦,身子微微发抖。听着店小二不住口地为吏部尚书辩护,说出一桩桩他曾做过的事迹,她忽然间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本官去找冯老汉回来问问……”吴天策再也不说什么,他只低低说了一声。

店小二怔了一下,想起自己日前亲眼见到的冤狱,忽然间滔滔不绝的气势也低了下去,只是喃喃:“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冯老汉弄错了……他错怪了尚书大人。”

吴天策板着脸,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拍抚这位年少的店小二肩头,说了几句勉励话,便打开门走出去,店小二随即跟着这位兵部左侍郎走出门外。

外面的寒风吹到少年的脸上,带来酷暑消逝去的凄凉预兆,然而就在这样的光线里,店小二忽然间觉得天旋地转地恍惚,一头靠到了门边上,用力抓着门框不让身子瘫倒下去——门一开,刚走到街上,就听到街头巷尾上哄传着一个惊天消息:

“知道不?吏部尚书遇刺了!就在今天上早朝的路上,被刺客刺杀了!”

“不过刺客当场被拿住了,大理寺一拷问,就什么都招了。”

“听说尚书大人今天早上准备弹劾曹将军,所以骠骑将军府才派刺客下了杀手!”

“天哪,曹将军真的心狠手辣!”

“我们快去尚书府看看吧……他可是个好官啊。”

“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哪。”

店小二踉跄走在街上,听到街边的百姓议论着传闻。他有些不信地抬头看去,看见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是震惊和惋惜的神色,一片都是对于那个人生平的盛赞,带着出自于内心的愤慨和悲痛。议论着,就有许多人自发转过身,一起朝着尚书府方向走去。

救命恩人!父母官!……那个瞬间,店小二仿佛内心什么东西喀嚓一下碎裂了,发出清脆的断响。

店小二不管不顾,忽然间捂着脸在街上大哭起来。所有从他身边经过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他,然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各自奔着各自的前路而去,没有为一个在街心失声痛哭的少年停留一下脚步,更没有人问他为何哭泣。

“小兄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耳边有人低唤,“莫哭,本官会查明事情真像。”

店小二抬起头,看见的是吴天策的眼睛,吴天策正低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悲悯和怜惜,将手轻轻按上他的肩头,平定他浑身的战栗:“本官也相信端木尚书是个清官。”

尚书府内外一片混乱,成群的百姓跪在门前,口口声声要进去给奄奄一息的尚书大人磕头,求神保佑他平安,无论府里的人怎么劝说驱赶都不肯离去。

“呵呵,端木尚书果然是深负民望啊,你看,外面那么多百姓跪着为他祈福。”闻讯赶来的朝官们从外面进到书房来,啧啧称赞。

诸臣中有一人拈须微笑起来,得意地道:“他越得民心,那么曹将军激起的民愤越大——到时候只怕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谢天下了。”

“是啊,居然敢派出刺客来刺杀这样清廉正直的尚书。”旁边又一位官员抚手低笑,忽地询问,“那老儿,刑部的陈侍郎令刑部好生看着了吧?可莫要乱说话才好。”

“放心,那刺客原来天生是个哑巴。”这些个人也是笑得得意,顺着那莫名的语气,“老天这次要曹昆那个老狐狸垮台啊。”

“唉,恶贯满盈,天理昭昭啊。”众人摇头叹息,然而眼里却是冷醒的,他们吩咐下人,“吩咐御医好生看着尚书大人——他伤重糊涂了,可莫要乱说什么出去。”

“是!”下人领命退了下去,然而半路又被叫住,那些权臣沉吟着,眼里有冷光闪动:“派个人去,好好把尚书府管家封口——吏部尚书平生的清白,可不容人玷污分毫。”

“是!”下人眼睛也不闪地领命,轻如灵猫地退了出去。

“哎呀,吏部尚书真有福气,诸公这是要给他立碑吧?”书院内的一人笑了起来,眼里有说不出的讽刺,想起自己刚被开脱出来的公子。

“不但要给他立碑,还要给他建祠堂!”众人笑了笑,负手看着庭院,那里的一株老梅已经凋落了大半,只剩铁骨伶仃,“吏部尚书为国为民,舍命除奸,他死后应该好好安抚尊敬他的百姓才是。”

“吏部尚书当然清廉正直,一心为公,只是可惜了我昨晚送去的四瓮‘海鲜’哪……”众人里那位被称呼为陈侍郎的男子起声。

“陈侍郎这般小气。”众人忍不住笑,在书房里左右看看,翻开一堆奏章,发现了暗格,啪的一声弹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地堆着银票,“果然吏部尚书都放在这里了,那老小子也算是硬气,居然是一分也没花。”

其中有一个人看也不看,抓起一沓银票扔给那位陈侍郎:“陈侍郎放心,令公子那点事算什么?”

“嘿,嘿。”陈侍郎有些腼颜地接过,看了一眼暗格,忍不住咋舌,“好一个老小子,居然收了那么多!黑,真是黑啊。”

“他手是黑了,可心不黑。”那人将银票全数拿出,收起,冷笑着弹弹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文卷,“你看看,他一天要披阅多少公文?吏部尚书的清名不是骗来的……那老小子有本事,有手段——只可惜那糊涂老头一刀刺死了他,不然留到将来可了不得呢。”

陈侍郎打了个寒战,连忙低下头去,对此人唯唯称道:

“太师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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