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诗华锦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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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旭扬与康颜一路随意聊着些琐碎之事,一路前行。得到上蔡县,已是日落西山。光线晦暗的县城内,却未到宵禁时分。主街上稀稀疏疏的尚有行人往来,道路两旁的街道摊铺亦未收摊打烊。
一进县城,康颜的心情又开始矛盾起来。
“还好在上蔡县宵禁之前赶到,否则那‘诗华锦轩’若是庄门已闭,我又如何能带恩公进去?”想到此处,他狠狠地跺了跺脚,“呸!康颜你真是个狗东西!明知是穆小畜生埋伏的地方,还想带恩公进去!你还是不是人?!”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深处轻轻地回荡着:“康颜,恩公你绝不能害,但后果是你会死得很惨、死得很惨、死得很惨……”
他又想到穆剑义交给他的那包毒药,“他‘御剑山庄’对外向来以‘名门正派’自居,现今做出此等龌龊之举,事成之后,我这个‘知情人’,又怎会留下活口?届时我必难逃‘兔死狗烹’的下场!”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就算我不带恩公进‘诗华锦轩’,穆小畜生照样会想别的法子去害恩公吧?但是……恩公这么厉害,应该谁都害不了他吧?”他偷偷地瞄了郭旭扬一眼,却惊惧地发现对方也正瞧着自己!
“康弟,看你满头大汗的,有心事么?”
“没有没有!”康颜慌忙摇头,“恩公……啊,不,郭大哥,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郭旭扬盯着康颜那双不敢望向自己的双目。
康颜也自知话说得没头没尾、毫无道理,却仍是硬着头皮继续答道:“不管回哪儿去,总之,咱们别再往前走了!”说罢他揪着郭旭扬的袖口,准备扭头沿原路返回。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道:“即便我康颜粉身碎骨,也绝不害恩公!否则如何面对爹娘的在天之灵?”
郭旭扬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如旭日般明朗、如春风般和煦,“康弟,大哥很高兴你能悬崖勒马,我没有看错人。”他轻轻地拂开康颜的手臂,拍了拍对方的肩头,道:“你放心,他们伤不了我的。”
“郭……郭大哥,你……说什么?!”康颜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上下直跳,“恩公说他们伤不了他,又说我悬崖勒马,他……他莫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康弟,跟紧我。”郭旭扬低声说道。
“啊?!”康颜一脸错愕。
郭旭扬用只有身旁的康颜,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街上有很多乔装为寻常百姓的武林人士。”
“什么?!”康颜慌慌张张地环顾四周,却猛然发现几个熟识之人。原来道路两旁竟有许多乔装过的“御剑山庄”的弟子!他们有的扮作路人,有的扮作摆面摊的生意人,更有的扮作乞丐,或疏或密地占住整条大街。康颜在庄内呆过不少时日,自然认识。乔装者中,甚至有将他丢在西厢偏房里饿肚子的家奴“剑奴”,以及嘲笑他落马的大弟子“莫剑明”。
他心头一惊,暗道:“想不到穆小畜生竟出动了这么多人马!而我与恩公竟在不知不觉中掉进他的包围圈!”
“他们全都是穆老畜生一手调教出来的,每个人都掩藏得极好。这么多子弟家奴,竟没有一人刻意往我们这边瞧上一眼。我虽认识他们,恩公却未见过。那恩公究竟是如何识得他们的身份的?”
不知何故,康颜的心里又慌了起来,“恩公真的太厉害了!他一定猜到了我是来做内应的!他……他会不会怪我?已将情况了解透彻的他,将如何应对‘御剑山庄’的人?又会如何处置我这个‘忘恩负义’的人?”
“也许,不论在穆小畜生面前,还是在他面前,我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都不应该活在这世上……”康颜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的内心乱成一团麻。他用力地深吸几口气,故作镇定地问道:“郭大哥,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郭旭扬低声说道:“你且看左侧那个面摊的老板。”
康颜匆匆一瞥,点了点头。
郭旭扬复道:“他其实已可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虽说是在盯梢,却能做到目不斜视,满脸堆笑地望着自己摊位上吃面的客人。我想他并非一般的探子,而是经过严格训练之人,然而,他拉面的技术却出卖了他。”
“拉面的技术?”康颜茫然。
“此时夜色已沉,他的面摊上,竟然还有不少吃面的客人。按常理,这客似云来的面摊老板,拉面和下锅的手法,绝不会这么生硬。”
他又向右瞧了一眼,对康颜道:“还有右面路边那个乞丐。”
康颜忙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的确是有一个“御剑山庄”的弟子乔装而成的乞丐,那弟子的名字他都还能叫得出来――孙剑北。但他却不知,孙剑北的身份,又是如何暴露的?
郭旭扬的声音在康颜耳边响起,“那个乞丐也很会掩饰。对于路人的施舍,他皆能做到跪谢不断。但是,他的眼神却不是一个乞丐所应有的。”
“眼……眼神?”
郭旭扬笑了笑,“他的眼神并非一个乞儿对于施恩者的感激,非但没有谦卑之色,不屑与高傲之态更是一闪而过。能拥有此种凌厉眼神与乔装技术的探子,应当是某个规模较大的组织或门派的密探。”
豆大的冷汗自额角滚落而下,想到郭旭扬洞悉一切的能力,康颜心中不免又害怕起来,“恩公如此了得,若我想下手害他,他怎会不知?我当如何是好?”思及此处,他又暗骂起来:“该死的!我怎的又想着要去害恩公了……”
康颜正不知当如何是好,抬眼间却猛然发现前方已是那“诗华锦轩”!
他跟在郭旭扬身后,眼看他二人便要走过这间酒庄了,他竟突然生出一种想叫郭旭扬停下脚步的冲动!
正当康颜犹豫不决之时,却听到一声刺耳的破空声,紧接着有一个物件向郭旭扬飞去。他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却见郭旭扬食中两指已夹着一支竹筷,抬头向“诗华锦轩”的阁楼望去,嘴角弯起一道弧度。
康颜忙跟着抬头,竟看到坐在那露天阁楼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穆剑义!他猜不透穆剑义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却听穆剑义哈哈大笑道:“郭大侠,相请不如偶遇,若不嫌弃,上来与小弟喝几杯如何?”
郭旭扬轻笑一声,“原来是穆公子,幸会幸会!既是穆公子相邀,在下却之不恭。”他对康颜道:“康弟,随我上楼。”
他二人上到阁楼,在穆剑义对面坐下。
康颜哪里敢与穆剑义相认?甚至连正眼看对方,都是能免则免。
穆剑义瞥了康颜一眼,故作不识地笑问:“郭大侠,这位公子是?”
“他是我的义弟,姓康名颜。”郭旭扬又对康颜说道:“康弟,这位是‘御剑山庄’的大公子穆剑义。”
康颜听郭旭扬称他为“义弟”,不觉心中一酸,“恩公视我为兄弟,而我却是那个毒害他的‘内应’。”他虽思潮翻滚,但当他听到郭旭扬为他引见穆剑义时,也故作初识之态,抱拳躬身道:“小生康颜,拜见穆公子。”
穆剑义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康公子客气了!”他举杯对郭旭扬说道:“郭大侠,自从‘全清道观’一别之后,多日未见,小弟我对你甚是挂念。来来来,废话不多说,小弟先干为敬,请!”
他将杯中酒一口喝下后,却看到郭旭扬连酒杯也不曾碰一下,“郭大侠,小弟请酒,你为何不喝?”
郭旭扬淡淡地道:“穆公子究竟是挂念在下?还是另有所图?”
穆剑义干咳一声,余光停留在郭旭扬背后背的长物上,“没错。我‘御剑山庄’为剑而生、为剑而亡,确实做梦都想瞧一眼‘龙瀛剑’的真容。”
康颜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大感莫名其妙,心中思忖,“穆小畜生这唱的是又哪一出儿?他逼我下毒害恩公,本应是极为隐秘之事,可如今为何又将话全都说开?他点明了要来夺剑,让恩公有所警惕,我又如何下药?”
“很可惜,在下并不打算让你们瞧。”郭旭扬摊了摊手。
“倘若我非要瞧呢?”
郭旭扬摇了摇头,“那只怕有些困难。”
穆剑义冷笑道:“哼!好大的口气!郭旭扬,你已然中毒,这‘龙瀛剑’今日你必须留下!”
康颜全身一震,惊吓得差点儿碰翻了桌前的酒杯,“恩公中毒了?我并没有下毒啊!穆小畜生在胡说八道什么?”
郭旭扬倚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穆公子莫不是说窗台上燃烧着的‘品红青烟’吧?”
“你……”
“穆公子若想伤在下,那么下次你下毒的手法,还得再高明些。”黄伊榕曾经提醒过郭旭扬——务必当心中毒!是以他从踏进酒庄之时,便已紧闭气门、护好心脉。
穆剑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郭旭扬,你别太狂!”他手指康颜,大声道:“毒不死你,我还毒不死他么?”
康颜惊道:“你说什么?!”
郭旭扬冷道:“你这点小把戏,亦害不到我义弟!”
“是么?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郭大侠如何救人脱困吧!”
“哐当”一声,穆剑义手中的酒杯摔了个粉碎。
“诗华锦轩”早已被“御剑山庄”清了场子。楼里的食客、楼外的人众,全数皆是他们的人。眼见穆剑义摔杯为号,楼内所有人俱都从桌下抽出利剑,向郭旭扬刺来。街上乔装之人,一批攻上酒楼,一批在阁楼下摆好阵势,阻住郭旭扬的退路。
穆剑义摔杯的同时,更向郭旭扬递出一把短剑,直取对方咽喉!
郭旭扬深知康颜中毒,无心恋战,大喝一声,“来得好!”举起酒杯挡下穆剑义的一剑。
穆剑义的剑夹带十成内力,势可穿石。但这一剑却被那酒杯轻轻巧巧地化去了所有的内劲。瓷器酒杯非但没有丝毫裂纹,他掌中的剑更被对手引至一旁。
郭旭扬放脱酒杯,手掌逆势而上,一招“空手入白刃”反手夺过短剑,向穆剑义甩去!
他二人近在咫尺,郭旭扬出手又快如闪电,穆剑义连侧头都来不及,右颊已被划出一道血痕。短剑钉在石柱上,直没剑柄。
穆剑义暗叫一声:“惭愧!”他深知父亲的武功尚且在郭旭扬之下,若是对方有意加害,此时自己早已被一剑穿喉而亡!
郭旭扬飞出短剑后,猛地一扯桌布,带起一桌子的杯碗菜肴,拖着艳丽的绒布划个半圆,杯盘皆具在他内劲的摧动下,如狂风暴雨般打向即将攻过来的敌众。他左手抓起康颜的背心,便往阁楼下跳。
阁楼下乔装的弟子纷纷扑上身来,一半举起利剑指向天空,欲截住下落的郭旭扬二人;另一半则飞身而起,向郭旭扬追砍而去。
然郭旭扬跃出围栏,顺势在琉璃栏杆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巨鹰般向前飞蹿,眨眼间已掠出十丈开外。
“别追了!”穆剑义望着郭旭扬远去的背影,冷笑道:“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本章没什么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