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归乡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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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年,正值农闲,交辉与绰邀田豹夫妇一同返回静泊坡。四年前,以斯离世,以拉夫妇曾回乡送别。如今,以拉意外身亡,父辈们免不了又要伤心一阵。交辉夫妇准备了布帛、鱼干与海盐,交清和田豹从临淄采买来文皮、锦衣。田豹还想购些粟米,交清则坦言,那里的稻饭可比粟米好吃多了。
备好粮与酱,带着罐和甗,出发前请交朔占筮,挑选吉日,出发时车碾刍狗,祭祀大禹,四人这才上了路。交辉没想到,田豹其人竟如此蔼然,不仅主动驾车,而且处处关照,自己那点学识,与田豹相比,竟也算不得什么了。
途径徐城,田豹讲起了两年前徐国灭亡的经过。“敬王五年,吴王僚派公子掩余、烛庸围攻潜城,蚕食楚地。由于国内空虚,公子光派专诸刺杀吴王,夺了王位。得知消息后,掩余逃至徐国,烛庸则去了钟吾国。七年后,吴国派出使臣,责令徐国和钟吾国交人。两国依仗有楚国作后台,拒不从命,并私自送他俩去了楚国。这下可好,吴王出兵有了借口。当年冬,吴国大举讨伐,徐人拼死抵抗。吴将想到了一个法子,他们在徐城外筑堤,引山水灌城,无奈之下徐子章禹只得剪断头发,带着夫人出城投降了。”
交辉听罢十分感慨:“徐之国祚,恐不再现。”
交清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田豹,问:“你是如何得知?”
田豹十分得意,答道:“当今天下,列国兴起与衰亡,诸侯渊源与地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
交清把嘴一撇:“小事而已。”
不想,田豹认真答道:“人事无小事,家事即国事。”
交辉立刻跟着附和道:“然也,然也。”
交清一听,露出不屑的神情,转头问道:“你又知道?那你说说,徐国开国之君是何人?最出名的徐君又是何人?”交辉一下被问住,答不上来,便默默将头移开,闭上眼,抬了抬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旁的绰看不下去了,摇着头,使劲戳他。交清一瞧,呵!竟然不理!伸出拳头,便要砸去。还是田豹手疾眼快,拦了下来:“伯益之子若木立徐国。穆王时,徐君偃王最为强大,他不仅僭越称王,还受三十六国朝贡,欲与穆王分庭抗礼。穆王遂乘八骏之马,使造父御之,发楚师袭其不备。攻下徐国后,穆王封偃王之子宗为徐子,继续管理徐国。”
“能得三十六国朝贡,必是仁义之君吧。”
“传说,徐国夫人生了一个肉球,众人以为不祥。宫女领命,将这个肉球扔到了野外。幸好,肉球被一条叫鹄苍的狗叼回了狗窝,后来这个肉球长大成人,继承了国君之位,就是徐偃王啦。”
一路南下,从莒地、郯地,再到吴国各地,到处流传着吴国大胜的消息。兄妹俩听了既喜又忧。一方面,吴灭越,较越国进犯好上太多;可另一方面,以拉曾言,吴国征战不断,光父与江父陆续上过战场。都说越人野蛮凶残,不知这次灭国大战,他们的父亲是否深陷险境。
“神会眷顾我们的。”交辉道。
“一定会的。”交清坚定的语气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在提出贩盐前,我非常犹豫。是朔一直鼓励、支持着我。她讲,太阳神会看着我,庇佑我的。”
“哦——”
“可是,万一经历不如意,也要接受。”
“也是她讲的?”
“是。她还说,‘一生之中将要面对的事情,自己是不知道的,只有神知道。神字的右边其实是一道闪电。闪电不仅看着可怕而且会劈死人,还会引发大火。不过,闪电带来的火却有很多好处,就连被火焚烧的林地,也会成为最好的田。’”交清一边讲,一边仰望着天空。
“你就不怕危险吗?”田豹问。
“怕,可是朔问了我一个问题,‘倘若只剩下一个月,或者一年的生命,你会去做什么?生命永远没有想象的长’。”田豹“啊”了一声,“但是——”
“但是?”
“她讲,‘但是要充分估计自己的弱点,因为我们太容易自以为知,太容易被诱惑吸引。’我当时挺不服气,就答,‘我才不会被诱惑吸引。’朔呢,笑着问我,‘如果这个诱惑是你日思夜想的宋公子朝呢?’”
田豹急忙问,“你是如何答的?”
“如果他是好人,那我感激太阳神,笑纳大礼。如果他是坏人,有阴谋,那我一定亲手......嗯。”交清假装双手掐住田豹的脖子,拼命摇。田豹倒也配合,做出挣扎之相,引得一片笑声。
随后,交清又聊起了儿时与朔的往事,从初次见面的尴尬场景,到丧母后交朔无微不至的关照,听得田豹和绰连连感慨。交辉则独自驾车,充耳不闻,他的思绪仍旧停留在设想不如意之事上。是否有勇气面对?他自己也不清楚。
怀着忐忑的心情,兄妹俩终于回到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此时的静泊坡拆除了围栏,周围搬来了几户人家,远远望去,还有一处小演武场,几个孩童正在玩耍。这里不再安宁,却添了不少生气。
交清一眼认出正在除草的浠宁,她像鸟儿一样冲了上去,紧紧搂住浠宁的腰,将她甩到半空。交江听到惨叫,赶忙跑了出来,一下没控制住,酸了鼻子。交清这才松了手,跑过去抱住父亲,泪水开闸一般倾泻而下。“您怎么老了?”“胡说。我老?神所不容!”正在一旁挤着羊奶的交季,开心得大笑。他一边招呼众人进屋,一边跑去河边,洗掉身上的膻味。
一路上,听交清不断讲述儿时趣事,如今真正到了静泊坡,绰既兴奋又新奇,交辉、以拉练剑的山坡,浠宁、交清观星的草地,不知繁衍了多少代的羊群,不知盛开了多少载的花儿。
交江、交季和浠宁忙里忙外,热情地准备饭食和果子,时不时地询问起安陵的收成和各家的情况。交辉不忍公布丧事,勉强含糊过去。此刻他最关心是,自己的父亲在哪?征战未归?亦或是更不好的消息?交辉越是等待,三人越是忙碌,仿佛谁是最闲的一个,就要面对那最大的难题。交辉心急如焚,一把拉住季父。交季看了看江,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交光已被征召半年之久,而今情况未知,生死不明。交季曾去阖闾城打探消息,人们只知大军向南攻越,未见凯旋之师。胜利的喜讯带给家人些许安慰,可终究战事残酷,无人能够保证交光安然无恙。听到这里,交辉的眼圈已然泛红,他打算立即前往吴都。交季用力将他按了下去,决意转天清晨陪同前往,交辉只得作罢。
风熄了,树枝停止了摇曳,太阳周围聚拢起大片云朵。交辉缓缓抬起手,覆盖住云朵,那圆圆的太阳就如同父亲曾经递给他的那只酒碗,那口滋味记忆犹新。回过神来,走向祭坛,交辉恭恭敬敬下跪叩首。曾经的不理解、不情愿、轻蔑与浮躁,一扫而空。儿时父亲讲过的那些话,渐渐充满了脑海,可惜十之八九仅存片段。
“父亲,太阳神真的在意我们吗?”
“是啊。”
“那为何我的祈祷都没有实现?”
“你祈祷了什么?”
“嗯——比如我可以像鸟儿一样飞。”
“哦,这个难了些。”
“简单的也没有实现啊,比如让清摔跟头。”
“这个,恐怕也很难。”
“那我们为何要相信,太阳神会保佑我们呢?”
“神保佑我们的前提,是我们值得保佑。”“辉儿,你怕死吗?”
“不怕,但是,怕疼。”
“哦。你还记得以斯大人讲过的话吗,‘无人有权力掌管生命,将生命留住,也无人有权力掌管死期。’”
“记得。”
“儿子,不怕你笑话。我呢就怕死。不仅怕死,我怕失去你母亲,失去你,失去兄弟,失去清儿,害怕失去那片稻田,害怕不知会在何时突然出现的危险。”
“我以为,父亲很勇敢。”
“在遇到你母亲之前,也自认为很勇敢。”“所以,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神,神会帮助我们成为真正的勇士。”
“不明白。”
“心中有神,活着才有方向,面对死亡才会从容。来,我再与你讲讲,你大父的故事。”
交辉强抑眼泪,无数次向太阳神祈祷,仿佛祈求的次数越多,下跪的时间越长,父亲的归来就越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