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孔丘堕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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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鲁国郈邑发生了大事。郈邑宰公若藐被武力超群的叔孙氏家臣侯犯所杀,后者举兵叛乱。叔孙州仇联合仲孙何忌合力讨伐,侯犯战败,逃往齐国。
事后,仲孙何忌心有余悸。他私下告诉交辉,阳虎兵变时,公敛处父不仅提议除掉季孙斯,而且在阳虎逃走后,他还请求立即追赶,意欲斩草除根。“阳关乃季孙氏封地。倘若处父攻入阳关,该当如何?若败,叛军定然卷土重来,若胜,阳虎既灭,处父愿空手而归否?更有甚者,若处父并据阳关郕邑,与虎化敌为友——”宗主没有说完,便摆了摆手,貌似后悔说出此言。
交辉对宗主充满同情。每日珍馐,美人相伴,又如何?不如一室一席,粗粮淡饭,尽享清闲自在。然而,这是他无法选择,也是无法逃避的。鲁国政局更令其触目兴叹,阳虎之于季孙氏,侯犯之于叔孙氏都曾是股肱之臣,都曾为先主立下过汗马功劳。而今新主当立,二者皆为托孤之人,享厚禄,据城池,为何先后犯上?晋国大夫韩宣子曾经发出的赞叹“周礼尽在鲁矣”,真的一去不返了吗?
大阳三四三年,孔丘以非礼为由提出堕三都,就是要推掉三桓此前违背周礼而加高的采邑城墙。原本,三桓这样做是没把国君放在眼里,现如今倒成了他们自己的后患。
因此,三位大夫纷纷赞同,共推子路为总指挥。堕城开始后,叔孙州仇躬先表率,顺利拆掉郈邑城墙高于十八尺的部分。接下来,轮到了季孙氏的费邑,不等子路动手,身为费邑宰的公山不狃联合叔孙辄率众反叛,趁国都空虚,杀入曲阜。幸亏孔丘早有准备,命大夫申句须、乐颀率军反击。叛军溃败,公山不狃逃至齐国避难,费邑城墙最终被堕。
最后一个是郕邑,仲孙何忌会乖乖堕城吗?交辉后来回忆,那段时间宗主常常独自饮酒,长吁短叹。
倘若郕邑城墙一样被堕,那么孟孙氏的实力必将受损,万一朝中有变,如何自保?另一方面,郕邑不仅仅是孟孙氏的采邑,而是鲁之门户。堕城之后,齐国派兵压境,又该如何阻挡?没有郕邑,就没有孟孙氏。
倘若他暗中指使家臣自作主张,拒不郕邑。若大军扑来,公敛处父能守得住郕邑吗?他一样没有把握。
还有,孔丘乃宗主恩师,若坚守郕邑,岂不是背弃恩师?若三城之中只有郕邑完好,那二位大夫是否会以为是孔门师徒联手削弱他们?
最终,在现实面前,经过再三权衡,仲孙何忌没有选择践行夫子大道,而是与二位大夫站在了一起。鲁君率军围郕,攻而未克,郕邑保住了城墙。季孙氏与叔孙氏也通过此役,铲除了威胁。
三桓重新掌控了局势,三位大夫年轻气盛又能团结一致,国运似乎有了转机。然而,子服何的一次来访,让交辉看到了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子服大夫此时已身居高位,只是向宗主汇报工作之余,顺便探望老友罢了。
刚一见面,子服何便紧皱眉头,向交辉大倒苦水:“前几日,我听说公伯寮向季孙大夫诽谤子路,恐怕对子路不利。”
“他有子路把柄?”
“无非是讲他对季孙氏不忠。”
“季孙大夫会信吗?”
“若在以往也许不会,现在,不好说。”
“为何?”
“你想呀,前任大管家可是阳虎,阳虎能反,子路同样有机会。另外,他可是夫子的大弟子,不正是季孙大夫对郕邑宰的‘抵抗’置之不理,对君上的‘命令’阳奉阴违,才导致堕城失败吗?子路为人爽直,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
“子路当真要反?”
“当然不,倘若子路真敢这样做,夫子的命就难保了。”
“公伯寮为何落井下石,他同样是大司寇的弟子吧?”
“趁机争位吧。”
“大人不是身居要职吗?”
“不错,我听说后,立刻向夫子透露了此事。本想除害,可夫子并不同意。”
“大司寇如何讲?”
子服何装作夫子的口气,讲:“大道都是天命决定的,区区一个公伯寮,能改变天命吗?”
“大人是如何回应的?”
“我又能说什么呢,夫子是堂堂君子。”子服何托着长音,不断摇头。饮了酒,他附身前倾,低声道,“恐怕这不只是公伯寮一个人的阴谋。”
交辉同样凑到跟前,“还有谁?”
子服何感叹道:“这几年,夫子挡了不少人的路啊。”
月余,又传来了消息,孔门弟子公冶长入了狱。罪名是什么,无人知晓。交辉听到消息的次日,子服何再次登门。
交辉实在猜不透,他为何如此看重自己。以子服大夫的身份,完全可以遣一小吏前来知会,而交辉必定速速登门来见。前一次,也许的确是顺路倒倒苦水,这一次呢,时机会不会太过巧合。交辉一时想不了那么多,急忙更衣迎接。
“想必你也听说了子芝一事。”
“大人,子芝如何?”
“应无大碍。”
“大司寇会不会受连累?”
“夫子光明磊落,人尽皆知。且身居高位,暂时无人能动。”
“那就好。”
“不过夫子的官位恐怕不保了。我猜,子芝入狱就是给他的提醒。”
交辉暂时猜不透他的立场,只好试他一试,“难道大司寇不能与三桓和解吗?”
“倘若没有这份坚守,这股倔强,他还是我们敬仰的夫子吗?”子服何将视线从牅外转回,“对了,你不是一直想拜夫子为师吗?我可以帮你引荐。日后夫子想必重新讲学,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交辉低头不语,尴尬地抿了一小口酒,“夫子可不是普通人,别看子芝入了狱,仍打算将女儿嫁给他。这是何等的担当啊。”
交辉拱了拱手,道:“谢大人为在下思虑,而今宗主身边少不了谋划之人,小人虽资质平庸,愿为宗主赴汤蹈火。”
子服何一听,交辉的口气变了,便不再勉强,闲扯了几句,便离开了。
转年春,齐国送来舞女、良马。鲁君和季孙氏贪恋美色,令孔丘大失所望。秋,鲁国郊祭,孔丘终究没能等到依例赐予大夫的祭肉,不得不离鲁赴卫,周游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