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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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阳三二四年冬,随着一艘新船下水,父辈们埋藏心底的忧虑再起,大阳人要不要离开。
晋楚争霸中,受到晋国扶持的吴逐渐崛起,对楚国形成掣肘之势。弥兵会盟后,楚国终于腾出手来,联秦扶越,召集诸侯,攻略吴地。然而政令不一,诸国同役而不同心,江淮地区大部要地反被吴军攻占。数十年的争斗,不断考验着两大诸侯的称霸决心,留给民间的则是无数破碎家庭和深仇重怨。这一年,吴楚两位女子为争抢边境地带的桑叶而撕打,从而引起两家互相攻杀,进而又升级为两国边邑官员怒而相攻。最后,终于得到了君主的关注,楚国踏平卑梁城。吴王僚大怒,派公子光领兵讨伐。战争犹如漩涡,不断卷入更多的人口与资源,静泊坡同样无法置身事外。
交江知晓兄长的态度,这个五十来岁正值壮年的大阳人,总想着要为家族墓地预留足够的位置。他自己也有着类似的打算,前半生已然死里逃生,后半生不愿再冒险漂泊,即便日后战死沙场抑或亡于兵祸,至少可以坦然面对祖先。除去两兄弟,其他人皆以为迁徙要比留守稳妥,毕竟孩子们的安全是父辈的共同心愿。
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趁着交光心情不错,交季道出了埋藏已久的提议:全家迁往诸夏。首先,那里不征平民,不会受到战争威胁;其次,若想获得长久的安稳,就要在更加文明的诸夏立足,谋求更高的地位,获取更多的保护。浠宁也适时提醒,家族若要繁衍生息,只有扩大交往范围,与异族组建新的家庭。
不等父亲发话,交辉起身肃立。他爱这里的流水,爱这里的草木,更爱这里曾有过的母亲的痕迹。然而在他心中,这些已不再占有主要的位置。站在屋里,他看得见高耸的城墙,华美的王宫;立在院中,身旁就是繁华的街市和数不尽的车马。躲,终究不是办法,到有剑戟与热血的地方去驰骋,去奋斗,这才是大阳人应有的作为,更是年轻一代的使命。他的话语中带着颤抖,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辉儿说罢,交光并未显露不悦,交江悬起的心这才放下。
在众人的劝说下,交光终于同意迈出这一步,可他对自己的未来依旧坚定。他希望,交季能够带领大家去寻求新的生活,浠宁肩负起母亲的重任,照顾好大阳的血脉。交光的想法一出,全家彻底乱了套。以斯坚持留下,他要喂养羊群,这可是交光亲自传授的技能;浠宁也要留守,她要照看院中的花草,那些皆为巢玄的心血;交季也匆忙改了口,他舍不得平和的心境与安宁的生活。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微风掠过耳边,夜光在远处起舞,匆匆忙忙的蚂蚁突然发现自己成为众人的焦点,吓得慌不择路,径直撞上交清脚边的巨石。
一阵沉默过后,平日少言寡语的以拉站了出来。“昨晚——”大家的眼神一齐转向。身旁,刚刚怀上身孕的交朔紧握他的手臂,坚定地看向她的良人。“昨晚,我梦见了主,和父亲讲的一样。我第一次见到了尊容,他就站在那里,冲我微笑,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我向主跪倒,亲吻大地。接着,他抬起手指向我,就像这样。”以拉摆出一个坚定的手势,“刚开始,我不敢直视,浑身颤抖,不知是神谕还是审判,等了一会儿,我壮起胆子慢慢抬头,看到主正对着草原和沼泽的方向。我想了很久。”以拉环视的目光,落在交光身上,“光父,诸夏也许就是太阳神为大阳人准备的,留着奶与蜜的地方吧。”交光抬头,看了看这双坚定的目光,嘴角露出微笑,两根手指不断揉搓右眉。大家都明白,这是他不愿妥协又不便直言时的习惯动作。交季见状,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早就了解那对兄妹的想法,只是没料到以拉的加入。他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看妻,什么也没说。
四个月过去了,父辈为孩子们准备了足够的粮食、鱼干,赶制了深衣与袍服,还凑齐了一套弓、一把矛和两把剑。交江编织了新渔网,将自己用惯的工具磨了又磨,以斯将驾船技艺倾囊相授,又将护身符——哈姆撒之手交到了儿子手上。
他们真的放任孩子们离开?倘若出了意外,两条血脉可就断了!大阳后人不断猜测当时的境况。有的说,以斯和交季定有另一艘船,偷偷跟随;有的说,以斯和交季必定与他们同行,否则几个孩子怎会有如此胆识;还有不少人相信,他们这段旅程完全是伪造,不可采信。由于史料欠缺,传闻太多,我无法断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根据一代代撰写者的猜测,挑选相对可信的材料拼凑事实。无论如何,我都宁愿相信他们的经历,佩服他们的勇敢,无论是年轻一代,还是父辈们。
浠宁算好了吉日,一行人即将启程。临行前,交光唤来儿子,屋内还有交季。交光让儿子坐好,自己弯下身,打开了地窖。顿时,一阵浓香扑鼻。交季望着愣神的辉儿,笑了笑,“没办法,虫多。”接过陶罐,斟满三碗。交光将其中一碗推给儿子,“来,尝尝,咱们可是贵族,没喝过酒怎么行。”说罢,一仰脖,咂了几下嘴。交辉尝了一口,有点甜,却更多是酸,到了喉咙又成了辣。交光继续为儿倒酒,“这是我俩的秘密,连你江父都不知道,今日,为儿送行。”说罢,三人一齐满饮。交光望着儿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交季接过话茬,叮嘱道:“务必谨言慎行,不可轻信他人,要有最好的期待,也要做最坏的打算。最重要的,保护好清儿。”交辉一一答应。交季转过身,将当阳弓交到了他的手上。
出发前,三个年轻人还要完成一项重任,那就是给以拉尚未出世的孩子起名。交朔本想等到以拉归来再行商议,可她执拗不过,只得答应。以拉提议取“敬”字,敬神之意,神明护佑吾儿;交辉引用歌谣“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建议取“洵”字,交朔以为不错,可若是男孩,就有些不妥;交清想了许久,突然灵光一闪,却立即招来以拉的追打,原来这“胶胶”正是她给鸡仔起的名字。最终,还是浠宁提出的“辰”字,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取北辰之名,又有日、月之意。
一切准备妥当,兄妹俩还要与母亲告别。告别,也许是离别,也许就是诀别,亦或是相见前的预告。他们对未知的路并不畏惧,只是对过往的事心怀感伤。
时间是什么?有时时间很慢,好像没什么力量能够赶走刺骨寒冬,除了那一碗菜羹;有时时间又很快,所有的快乐在那一瞬间闪入脑海,却发现时间一直瞒着自己,早已走远。时间,是一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