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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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实”楼一天天地成型了，楼房共五层，一到四层为教室，共十八间；五楼为多功能室，有绘画室、书法室、电教室、舞蹈室、图书室等，楼虽不大，功能齐全。
安如眯着眼看着这座新落成的教学楼，在心里构绘着将来的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派，整个人轻盈得想要飞起来。
“季老师！”远处飞奔过来一个穿着一身绿油油运动服的男孩子，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将手里的东西捧给她：“我家里的李子熟了，我爸爸叫我摘几个给您尝尝，我挑了最红的几个，您看！”
他手里捧着几个青里透红的鸭蛋大的李子，眯眼呲牙对着她笑得没心没肺。
“啊，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安如拿起两个青黄泛红的李子，放在口袋里：“谢谢你啦李木果，我拿两个，剩下的你吃吧！”
“都给您！树上还有好多呢，我明天摘一篮给您！”李木果将剩下的几个也塞进她口袋里，转身就跑：“我回家写作业了老师！”
李木果是村里木匠李李一白的儿子，九岁上三年级，平常有些调皮。有一次逃课被安如追到家里，本想与家长一起好好教训一下他，才发现他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如今只有父亲一人抚养他。他二人住在一栋两层的小楼房里，家有小院，院里种了各色花草，皆鲜活生长。
感叹这些花草鲜美之余，安如注意到那围土墙上五彩缤纷的图画。
原来李一白不仅擅长木工，更画得一手好画。
这些画端的是色彩绚丽、栩栩如生、妙趣横生，吸引得她驻足看了许久，感叹赞美之余，萌生了请他为自己学校的围墙、宣传栏绘图的想法。
李一白是个散漫的人，除了时不时出门工作嫌些家用，要么窝在家里摆弄花草，要么就四处闲游，并不愿接下这个活计。
安如登门几次，诚挚邀请，又动用了李木果这层“关系”，这才请了他来。
除了绘图美工，他还兼任了场地设计、采购、财务等职，实在是接触过程中安如发现他是能力出众的全才、堪称行走的百科全书，事事都向他讨教，最后干脆就将这一大摊子都推给了他。
看着他从抗拒到无奈接受再到尽心尽力，良心不安是肯定有的，但更多的是庆幸自己找到了可以信任的伙伴。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看着李一白还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挥汗如雨，安如扯出一个明媚的微笑走了过去。
“辛苦啦辛苦啦，您喝水！”她殷情地递过去一瓶水，又将手中的李子用袖子擦了擦递给他：“李木果刚刚摘下来的，可甜啦！”
李一白擦了把汗，并不接水，专心地补完了色彩，这才直起腰，扯下头上的草帽扇着风：“你……这样热情，又有什么工作指派给我？”
“画得真好看呐！”安如感叹道：“真是这校园里顶顶棒的一处风景！……咱们的体育场、篮球场、食堂这些已经开始筹建了，你没事过去盯一盯，毕竟图纸是你画的，还是你来监工比较合适……”
“果然……不止是画图纸那么简单。”李一白挑挑眉：“季老师，您真是人尽其用呢！”
安如：“哈哈哈哈，预算有限，能省则省嘛！”
李一白沉默了，看着眼前衣着朴素笑容灿烂的年轻女人：“听说这次学校重建你筹了不少钱，连房子也卖了，为什么要这样？”
他听说她从前在大城市工作，生活优渥，倾家荡产只为在这小山沟里建学校，属实不能理解。
“我只是出了一小部分资金，我的朋友们也鼎力支持。除了这些，我一位做自媒体的朋友替我们做宣传，在社会上募捐了不少。所以不只是我，多亏了大家。”
“多亏了大家帮我完成心愿，”安如笑呵呵的：“我小的时候，学校条件不好，刮风下雨漏风漏雨、夏天没有风扇，冬天四处透风，我就想着，要是一间又明亮、又漂亮的教室就好了！后来遇到我先生，跟他说了这件事，他跟我说，以后我们一定要建一所这样的学校，完成我小时候的梦想，所以现在，我来做这件事了！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既完成了我们的心愿，又为孩子们做了一件好事，怎么想都觉得非常棒。”
“嗯，确实很棒。”他说，眼睛望着那教学楼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座楼的名字，取了我先生名字中的一个字，”她指着那楼说：“从此以后，这座楼，这个地方，就是我心里最特殊的存在。”
“那你会一直在这儿吗？”他低声问：“既然这个地方这么特别，你会留下来吗？”
“还有一个半月就放暑假了，”她说：“在那之前，应该能建好。再通一段时间的风，下学期孩子们就可以搬进新教室了。课余时间可以去图书室看书，还可以去打篮球、乒乓球，多好啊！对了，校长正在为孩子们申请免费午餐，以后孩子们就可以在学校吃免费午餐啦！”
她兴致勃勃的，他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教室宿舍也要翻修一下，你们住的那几间屋子年代久远了，不安全。明天我去把房顶和窗户修一下。”
第二天，他果然带了工具和梯子，把教师宿舍的门窗和屋顶给翻修了一遍，安如夸他：“能工巧匠！人中翘楚！”
面对她的夸奖，他只是淡然一笑。本来就话少，这之后更沉默了，起早贪黑，一心工作。
倒是李木果这个小不点，与她越来越亲热，时不时把家里瓜果拿来投喂她，有时还会将自家院子里的花儿采来送她。投桃报李，安如也把方知南她们寄给她的吃食分给他，但学习上依然对他颇为严格，搞得李木果对她又爱又怨的。
工程进度很快，暑假时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收尾工作由几位老师和临时聘请的本村村民完成。
安如站在五楼的窗边，俯瞰那绿茵茵的操场、冒着烈日打篮球的孩子们、灰瓦白墙的食堂，绿化带里种下的月季已经开出了大朵的粉色花朵，移植过来的桂树再过几个月就能开花了。想象在那个时候，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习的孩子们，时不时会嗅到随风而来的、若有若无沁人心脾的桂香，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怎么在这里？”李一白推门见她，有点惊讶：“这么热的天，呆在高楼里也不怕中暑。”他正在一层一层地检查门窗设施，没想到在这里看见她。
“看到大家的劳动成果，开心的不得了，完全感觉不到热。”安如笑道：“辛苦啦大师傅，这大热天的还在工作。”
“我有工资，”他一边到处检验，一边说：“你不仅没有，还出钱出力，何苦来呢！回去歇着吧，晚点再累出个什么来。”
“我想好好看看这里，”她说：“我要把这里的一切牢牢地记在心里。”
“记在心里？”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走？”
“新教师过几天就要来面试了，”她微笑着说：“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是对孩子的负责。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啦，是时候回去啦。”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他闷闷地说，叹了口气：“我送你去镇上坐车。”
离别的时候来得特别快。
她本来又想默默离开，拎着行李出了门，就看见他和他的面包车。
他替她放好行李，待她上车后，启动了车子。
“怎么不说一声就走？”
她有点不好意思：“嗯……我不喜欢依依惜别的那种场景，怪……怪奇怪的。”
“真是个没心肠的人。”他皱眉：“回头孩子们知道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指不定有多伤心。”
“我……我平时对他们挺严格的，他们应该……应该不会对我太留恋吧……”
“才怪！”他有点生气：“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看不出来他们都特别喜欢你吗！”
“啊，真的啊！”她瞬间有点内疚：“果然我还是应该跟他们好好告个别。”
“以后，常回来看看。”他说，声音无奈：“你说过，这地方对你来说很特别，是吧！”
“嗯嗯，我会，”她忙点头：“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大家的。”
他终于心安了，嘴角也泛起笑容：“看到那边那个袋子了吗，里面有一盒西瓜——我种的西瓜，切好冰镇过了，你坐车的时候吃。”
“哎？是吗！太感谢了，我可喜欢吃西瓜了！你还会种西瓜，也太厉害了！”
他已经得意得笑出声了：“西瓜而已，小意思，我会种的多着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去尽孝去啦，”她说：“这几年，我到处跑，很任性。现在我想做的事情都做了，是时候回家陪他们了。也许，回家考个编制，找份工作，就这样过下去吧。我跟你说，我家那地方……”
她絮絮叨叨了一路，他只微笑听着，最后将她送上回家的车时，他认真地跟她说：“你是个顶好的人——真挺好的。我希望，你能找到他，真的。有空回来看看，我们都会挂念着你，真的。”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从不说假话。
车子慢慢地开走了，她对着他大声叮嘱：“门窗要经常打开通通风啊……你有空把绿化区的杂草给除一除哎……提醒李木果做暑假作业哎！”
她看着他和他身后的景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眼睛有点酸胀。唉，有点难过，有点不舍。
下次来的时候这里应该更美了吧。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她想着那座“求实楼”，想着那里的一草一木，想着孩子们带给她的那些清甜的、酸甜的果子，心里面也是酸酸甜甜的。
这是个好地方。
西瓜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