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汉奸鼻祖(求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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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皇后娘娘!”有人低声呼叫。
迷迷糊糊中,王娡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那个给她送食物的汉人老头,却是一个有点熟悉的面孔。
“季心……季大侠……”王娡呻吟着。
莫不是做梦了吧?她在发烧,腿肿得像粗树干,后背的伤口也痛不可言。
“娘娘……你怎么伤成这样?”季心抹把老泪,“老夫是寻找过来了……”他正压低声音说,听到动静忙闪开躲起来。
那个汉人老头悄默默地过来,放下一块菜饼子,摸摸王娡的头叹气,“还在发烧啊!这哑巴,能熬过去吗?”抹着泪走开干活去了。
季心张望周围无人,出来帮王娡挪动伤腿。
“娘娘,我这里有金创药,给您抹上。”老头也是一身风尘,须发蓬乱。
“季大侠怎么找到这里的……”王娡强忍痛苦问道。
“娘娘出马邑城那晚,老夫几人就在山脚下候着,听到厮杀声赶来,县令王恢中箭受伤,却不见娘娘。追击匈奴,暗夜里分辨不清怕伤了娘娘,只得尾随寻找。进大漠后,我等遇大沙暴迷了方向,有四人失散不知去向……”
“老夫和郭解为伴,碰到了一个叫赵破奴的孩子。他见我们是汉人,问去往汉地的方向,详细询问他才带我们找到这里。”季心说着痛心落泪,“老夫有负姚翁所托!竟让娘娘遭此大难!”
王娡苍白无力地笑:“不怪季大侠……是本宫自己……作死……”
确实是她自己作死。作为国母,面对强敌匈奴,过于自信轻敌,不但害了自己,还让大汉失了颜面!
“老夫和郭解本来想带娘娘逃走,可您伤势如此严重,不能长途跋涉。郭解带赵破奴赶回汉地想办法,老夫留下照顾娘娘!”
听季心说赵破奴有郭解陪伴,王娡也放心了些。
季心是季布的弟弟,本是汉初有名的侠客,已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却因拥戴刘小猪为幼主,与姚翁相交深厚,受其所托,千里奔波,保护王娡母子。
“有劳季大侠诸位英雄了!只是这荒原之上,难以藏身。季大侠不要被匈奴人发现了……”王娡有些担心。
“娘娘不必顾虑。老夫会隐藏好。”季心说着,取出一粒丹药,喂王娡服下,“老夫留下,也是因为娘娘伤势需要。娘娘的腿,接骨并不成功,是老夫又重新做了复位接骨。这腿想要不留痼疾,还得老夫的秘制丹药和封穴引气之术。”
说着,季心轻轻托起王娡的伤腿,隔着衣服施术。所谓的封穴引气,王娡感觉就是穴位推拿按摩。赵破奴一个毫无接骨经验的小孩子,在王娡指挥下动手,并没有把断骨接好。季心重新修复后,经其治疗,王娡感觉腿部的痛苦缓解不少。
就这样,有人时季心就躲起来,无人便照顾王娡,给她推拿治疗。王娡的腿慢慢好起来,能扶着棍子挪动了。
其间因匈奴人打骂驱赶王娡去放羊,匿藏的季心恨不得杀了那胡人,终因王娡命他不得暴露行藏而隐忍。
伤筋动骨一百天。在王娡终于能丢掉棍子缓慢行走时,有贵客来访千骑长剌鲁僧。
贵客就是中行说和聂壹!
聂壹看到王娡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瘸着右腿蹒跚进到千骑长的帐篷,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终是忍下了泪水。
中行说仍是一幅汉人的装扮,束发,襦服,外披狐皮大氅。他的眉毛稀疏,唇色发青,脸面虚肿,眼神狡诈游离。
两匹骏马换一个瘸腿的哑巴奴隶,千骑长对这买卖是满意的。再加上有军臣单于的宠臣中行说出面,剌鲁僧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待坐上聂壹的马车,驶离剌鲁僧的营地,聂壹扑通跪下,嚎啕大哭:“皇后娘娘!您受苦了!”
王娡大惊,忙看向一旁的中行说。中行说知道她的身份吗?
中行说嘴唇颤抖,最终也仆身下跪:“老奴叩见皇后娘娘!”
“二位平身!”王娡忙命他们起身说话。
如王娡所料,得知她被匈奴人掳走,卫绾交待王恢和剧孟等全力搜救后,马上带刘小猪回京,向帝王禀告此事。
而王恢多方打探,并派聂壹顶着冬季的大风雪到胡地游走寻觅。在郭解传递信息后,聂壹向左谷蠡王献上金银财物,求赎回被剌鲁僧抢劫奴役的亲人……
“哦……”王娡瞟了中行说一眼。
聂壹如何与中行说凑到了一起?中行说这个大汉奸,得知大汉帝国的皇后被匈奴人奴役,没有向军臣单于告发邀功?反而与聂壹一起来解救王娡?
似乎看出了王娡的不解,中行说垂首施礼:“多谢皇后娘娘托聂公给老奴送亲笔信!”
王娡给中行说写信,原本是想以故乡之由,劝说中行说收敛行止,不要再怂恿匈奴单于为祸大汉母国。没想到这封信,打动了这个大汉奸的内心!
中行说是文帝时期,陪和亲公主到匈奴的。
文帝六年,冒顿单于去世,老上单于即位。按照匈奴人的贪婪秉性,又找到借口勒索大汉了:为了重申汉匈友好,老规矩,嫁一位公主过来和亲吧。而在选陪嫁侍从的时候,中行说则被选中,随和亲公主一同出使匈奴。
被选中出使匈奴,这是一个光荣的任务,但是却十分的艰难。中行说知道匈奴地域荒凉,远不及中原繁华。
中行说不愿出使匈奴,而汉廷强迫他必须去,于是他出使前说:“必我也,为汉患者。”意思是,我要真的去了匈奴,必定成为汉朝的祸患。
谁会听小小的宦官发牢骚?也没人信一个刑余之人能翻起什么浪花。
中行说一到匈奴,立刻投降了匈奴,老上单于欣赏中行说,就让他做了自己的谋臣。从此,中行说走上了与母国为敌的汉奸生涯。
因为中行说十分了解汉朝制度及文化,无论是与汉朝交往还是作战上,处处教匈奴压制汉朝,并将复仇汉朝作为自己的最终目标。
中行说教匈奴人学会了分类管理,学会了数学计算,并由此建立了人口、牲畜、财产的档案管理;
中行说告诉单于,不能贪恋汉人送过来的布帛、美食。本民族的东西不能丢,丢了就要灭亡。
骑马穿兽皮,是因为皮衣服适合草原马背民族。汉人的丝绸衣饰,草丛里一过就挂烂了;
吃牛羊肉,是老天赐给草原民族强健的身体。汉人的面食,加工制作繁杂而仅满足口腹之欲。
汉人老百姓耕种,修建城郭房屋居住。可一到战事爆发,在土房子里安逸惯了的人,哪比得上逐水草而居、驰马纵横的匈奴人善战?
失去这些传统,匈奴人还叫匈奴人吗?匈奴民族还能存在吗?
为了帮匈奴人建立民族自信,中行说采取了两个措施,一是在与汉朝交往中妄自尊大,压人一头;二是污蔑践踏汉文化,抬高匈奴文化。
中行说最可恨之处,就是他不断唆使匈奴单于劫掠汉境。教导匈奴单于选择合适的时机,挑选汉军防守的要害处进行攻击,达到其报复削弱汉朝的目的。完全一副心理扭曲的奴才相!
他曾经恶狠狠地对汉使说:你们给我们送来的棉絮布帛、稻米粮食,数量一定要够,质量一定要好。如果出现数量或质量问题,你们就等着秋天庄稼成熟后,我们的骑兵去践踏你们的庄稼!
文帝十四年,匈奴在中行说的挑唆下,发动十四万大军入侵朝那、萧关一带,他们杀害地方官员,劫掠汉民,大肆掠夺人口和牲畜,烽火直逼甘泉宫。这次入侵为时一个多月。
此后数年,匈奴人年年入侵,从辽东到北地,数千里漫长边境,横遭涂炭,光代郡、云中一带,百姓伤亡一万多人!
老上单于死后,其子军臣单于继位。中行说又侍奉在军臣单于身边。
文帝终其一生,都很后悔把中行说送给了对手。虽然没有公开说过,可多次交待景帝刘启,派使者劝说中行说回归大汉,或想办法杀死他。
而姚翁曾对王娡说,中行说是史上第一汉奸,堪称汉奸鼻祖。
看着这个汉奸鼻祖,王娡心里五味杂陈。中行说是伪善还是别有目的?
“中行傅,怎可胡地埋骨?苦寒之地漂泊辛苦,随我回大汉吧!”王娡说道。
还是阶下囚的身份,王娡不敢自称“本宫”,所以说“我”。叫“中行傅”,当初中行说陪嫁,是以和亲公主的师傅身份随行的。
听未央宫的老人说,中行说熟读经书、典籍,能说会道。所以文帝指派中行说“傅”公主,此行的任务是教导和辅佐和亲公主,使她在匈奴不忘故国的德义风俗,兼刺探匈奴情报。
显然,文帝的计划是失败的——他选的这个中行说,有能无德,只肯将一身才华换富贵,不肯用其所学报效母国。
话说回来,中行说用“必我也,为汉患者”警告汉廷了,汉廷还是逼他去苦寒之地做和亲的赠品了,好像是汉朝把他“逼”成了汉奸吧?他投靠匈奴,用他的才能得到了单于的信任,是否也实现了他认为的价值?
所以王娡是很同情理解中行说的所思所为的。虽然憎恨他祸害大汉。
“老奴深谢皇后娘娘圣恩!”中行说俯身叩拜,哽咽难言。
“韩信对劝降的柴武言: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中行说老泪纵横,“娘娘写给老奴的信,少了一句——势不可耳……”
说着,中行说伏地放声痛哭!
韩信,西汉初异姓诸侯王,为避免与同名的兵仙韩信相混,后人多称其为韩王信。
汉初,匈奴兵在马邑将韩王信重重包围。韩王信多次派使者出使匈奴,谋求和解。汉朝廷发兵救援,但刘邦猜疑韩王信频繁私派使者是对汉室怀有二心,就派人去指责韩王信。韩王信害怕被杀,便在九月,举马邑城投降了匈奴。
高祖十一年,陈豨在代国骑兵造反,并东出井陉攻略常山郡。听闻陈豨在赵国造反的消息后,韩王信带领自己亲兵与匈奴骑兵进入代郡参合县,汉朝派出将军柴武进攻韩王信。
柴武想使用招降的策略感化韩王信,写信给韩王信说:“皇帝陛下宽厚仁义,诸侯即使有背叛逃亡的,只要他们回来,全部恢复到以前的名号王位,不会杀了你。大王您也知道啊,如今您因为作战失败而流亡到匈奴,并没有什么大的罪过,请快点回到汉朝来吧。”
韩王信收到这封信后,马上回复柴武说到:“皇帝陛下将我从闾巷中的平民提拔出来,南面称王,这是我的万幸。当年在荥阳的时候被项羽俘虏,我没有效忠皇帝,被项羽囚禁,这已经是一桩罪过;匈奴人围攻马邑,我不能坚守,将城池献给匈奴投降,这是第二桩罪过;如今做了反贼,率领部队与柴将军你拼一死战,这是第三桩罪过。
文种没有一桩罪过,却被杀掉。我有三桩罪过,却想要求得一条活命,这是伍子胥得罪夫差不知道逃离最终死在吴国的原因。
我现在逃到山谷之中,每天向匈奴乞讨过日子。我想要回到汉朝去,就像瘫痪的人不会忘记想站起来,瞎子不会忘记重新获得光明一样……只不过是现在情况不允许我这么做啊!”
看中行说哭得如此伤心,王娡忍不住劝慰他:“中行傅,您身穿汉襦,束发用簪,没有象胡人着皮毛直褛,散发结辫。证明您还是心怀大汉啊!”
一句话,更是让中行说哭得泣不成声。
聂壹看看王娡,轻声说道:“小人在左谷蠡王处见到中行傅,想着难得一见,便将娘娘手书偷偷交与中行傅。中行傅捧娘娘手书,已哭过几次……”
王娡叹息一声,“中行傅,这苦寒之地,您受苦了!中原礼仪之邦,冠服饮食,居停行落,莫不周全。蛮荒胡夷,茹毛饮血,颠沛流离,餐食难适。中行傅已面色青萎,眉疏齿落……”
说着,王娡起身搀扶中行说,“农人食粟,渔人吃鱼。一个人世代相传的血脉,注定他惯于何种生活方式。中行傅虽得单于信任,可您的身体,不因匈奴人厚待而强壮;您的口味,不会为您对汉廷的怨恨而改变……”
“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中行说哭道,“老奴日夜思归,比韩信更甚哪!老奴身已残疾,胡人信任,可骨子里鄙视老奴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