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天上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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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斜挂,星辰只作点缀,逃不脱月明星稀。
深夜子时,临月湾城隍庙,香客早已散去,比起河湾内舫船朱门喧哗,城隍庙俱静犹如隔世。
香烛浊泪细声闻,青烟袅袅入神魂。
城隍像中走出一道模糊人影,朦胧至极,看不清面目,轻飘飘落于地面,亦是无声。
不曾离去的庙祝心有所感,从小憩中回醒过来,抬眼看去,并无过多意外,拄着木杖起身,施礼道:“城隍爷。”
被称呼“城隍爷”的模糊人影轻轻颔首,口齿不清道:“劳作一天,辛苦了。”
庙祝回道:“尽职而已,不敢言辛道苦。”
晓得城隍爷会待上一时片刻,庙祝说完之后不去打搅,去里面请来三炷香,虔诚拜了三拜插进香炉。
城隍站在庙门后,望向河湾斑斓灯火,回想起今日早时事情,吃了小二十年无味香火,心境少有波澜,多是沉闷。
遇到难处,阳官竟是祈求阴官,亏那个知府也做得出这种事。
若是动用私谊,从京城糊弄来一书旨意,他这城隍庙不认也得认,不过看样子,那半个同僚的知府资历不够,人脉不足,没能把手伸到京城里边去。
若是朝中有权臣废去祖宗法,从此阳世府衙与阴司城隍都“现管”,下边这些得过且过,不是胥吏胜似胥吏的公门众人,也就认命了。
可这祖宗法不只是楚丘国一国之法,全天下的王朝都是如此,再大逆不道乃至谋朝篡位之徒,都不敢妄提废去此法。
宗师又如何?
没有精怪侵扰,不是妖魔作祟,各扫门前雪!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既然能求到城隍庙这边,显然是府衙里面坐堂那位惹上奇祸,引火自身,即便许下不少好处,城隍也不想惹上一身骚。
流水的地方官,铁打的城隍庙。
这话不绝对,可对于动辄几十年不挪地方的阴官来讲,就是如此。
身在官场,活了两辈子的城隍,算是老狐狸中的“狐仙”了,看到有官场资质的后辈,不介意帮衬一把,保不齐日后帮衬的后辈会有飞黄腾达之时,若能入得京城面见天颜,到时只要在天官处美言几句,自己也好鸡犬升天。
“你这个知府还是算了,外强中干都是夸奖,捞偏门敛财有的一手,地方牧民实在不尽人意。”
想到这里,城隍心中涌起烦闷之意。
死过一次后重回另一座官场,钩心斗角少了些许,可惜仍旧不能免俗。
生前的案牍劳形,或酒场走一遭,或回家蒙头大睡一场,总能隔天踔厉奋发,如今却是不成了。
“这些年兴起各路传闻,最惹耳朵的便是神国可能出现变故。可不管是王朝还是附属,都没下发布告,你怎么看这事?”
恭候一边庙祝思量片刻,给出片语见解,“神国太过高远,我等俗世凡尘见不得真面目,以我浅见,不论是打探风声的小鬼,还是王朝祭天的礼官,都得不到确切消息。
只有乞求那些来去自由的逍遥仙人,强开天眼,目视神国真容者,方能昭告天下。”
城隍点头道:“不错。天外天的神国,自然只能由山外山的仙人探寻,我这个小小城隍杞人忧天了。”
庙祝思去来回,还是说出了心中忧虑,“若神国真出了变故,世间阴司所属皆受牵连,城隍爷……”
尽职尽心的庙祝本想让城隍爷早做打算。可做了城隍,不比淫词野神,都会录入国朝玉册,受敕符所令,半死之人剩余半条命,全在他人一念之间,若无意外,只得画地为牢困守地方,直至身死道消。
身是金身,道是神道。
是有某些大国城隍,鼎盛香火助力,外加本身修行天赋不凡,能够挣脱玉册敕符枷锁,得以遨游四方。
那种天赋运气集一身的幸运儿,到底是少之又少。
远在天边只会让人羡慕,不会生出近在咫尺的红眼。
再者,作为一地城隍,自身宿命与王朝国祚紧密连接,一般小国,国祚能迈过三百年门槛就足够史书浓墨重彩,可与修行中人动辄数百年绵长寿数相比,不言而喻,相形见绌。
默声不语的城隍看向河湾中的悬灯盏盏,从华灯初上到旭日东升,十多年来,看似大变样的临月湾,内里其实一成不变。
城隍说道:“几乎所有正史记载,当初神国传道天下时,授予‘精气神’。
文泽洲读书人则担当了‘泥瓦匠’,搭建‘骨肉筋,说白了就是出力的,与后世商家出钱,修筑观庙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是为何宗阀仙门景仰神国,世俗王朝更敬重文泽的由来,当然大部分如此。
即便精气神全无,骨肉筋还在便能活,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城隍从容不迫道:“若真的不幸言中了,那也无妨。说不得大变故也是脱困囚笼的契机,可遇不可求啊,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庙祝心中只有城隍庙一亩三分地,只要为了城隍爷好,怎么做都是应该的,可还是不太看好城隍爷的契机一说,只得心中默默祈愿神国,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前途未卜之下,城隍可以说几句宽慰己心的话,可眼下困境,自家难事自己知。
城隍爷伸开的手掌,在庙祝眼中只能分清自家城隍爷手心手背,五指都分不清。
香火繁盛,心意不纯。
心不诚,则不灵。
愿不结,则无信。
世俗凡人都能明白其中道理,可说到做到的却在少数,人心本就复杂,烟花之地更能引人堕落,许多香客来此上香,本身所求就匪夷所思,心中沟壑皆被淫欲填满,这如何能让他们如愿。
正因如此,临月湾香火始终是看着鼎盛,留给这位城隍“碗里”的,也就够贪贪嘴,不中看,更不中用。
从某艘画舫走出几人,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看着更像推搡前行,踉跄上岸。
没一个能直起腰的。
一边几人,脖子上似系着秤砣,脑袋一直杵着地。
另一边那人,腰身往后弯,口鼻朝天,看样子喝的有些大,就这还能说话自如,丝毫不耽搁吹牛皮。
功力深厚。
几人互相道别,喝到烂醉的形单之人晃悠归家,走出一段路后,肚子忽然有造反之意,赶紧拿手捂住口鼻,把已经涌到嗓子眼的酒水堵了回去。
过了片刻后,肚子里酒水被镇压,不再闹腾,那个酒鬼把手搬开,傻呵乐道:“还好,还好,没浪费了。”
醉眼蒙眬,瞟了一眼前方,心中一乐,好家伙,这是哪家客栈?大晚上还有人守着正门迎客,讲究过头了,早知道就来这家歇脚。
抬起重若千钧的眼皮,依旧看不清那人面目,酒鬼索性扯开嗓子和那人打招呼,“这位兄弟,你这是晚上没少喝啊,都喝出重影了,花酒还是素酒啊?”
庙祝大为疑惑,城隍也是不解,这庙宇就是他的道场,遮人耳目随心所欲,除非高阶修士或是身怀破障法宝,这位是怎么勘破城隍庙,一眼望见自己的?
难道此人便是那位给知府找麻烦的宗师?
“过些年,也用不了几年,等我闯荡江湖归来,一定莅临你们客栈!”
庙祝看那个酒鬼跌撞走远,开口说道:“看来就是个寻常酒鬼,已经醉酒到人鬼不分了。”
城隍看着那人慢慢走远,心中泛起点点涟漪,没能理出一个头绪,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抚平心境,转身一个闪步,没入神像中。
崔英东倒西歪回到客栈,靠着心头仅剩的一丝清明,没敢去打搅小景,这次直接去了自己房间,见了被褥如见失散多年亲爹娘,一个猛扑栽倒床上。
听见动静的陈景来到这边,先是敲了敲门,没能听到回应,也就不客气推门直入,才片刻工夫屋内酒气恶臭弥漫,这次真的喝醉了。
半掩窗户,再把被她压在身下的被褥揪出来,铺开盖到女子身上,不知道她还能否听到,还是忍不住训斥道:“刚学会喝酒,这就没个心数了?明天你要是赖床不起,后边路上吃,我就自己看着办了。恼也好,闹也罢,反正是你自找的。”
女子嘴里无意识的哼哼,听懂了,她这是又耍性子,贪吃还懒得动。
“我话说完了,明早不会喊你。”转身就要离开。
蓦然间,崔英腿抽筋般支起身,烂醉如她掌控不住身子,从床上栽到木板,嘴里喊着,“小景别走。”
本就见不得她喝酒的陈景,看到此情此景更是恼怒,“成何体面!”
说归说,还是走过去扶她起来,声色俱厉道:“以后不能再无节制的喝酒。”
抱回床上,崔英双手环抱陈景脖子上不让他离开,想捉弄男子一下,鼓着肚皮想打个酒嗝。
对她再熟悉不过的陈景伸出一手堵住她嘴巴,让她咽了回去。
崔英拿手无力拨拉着,这就是吃了醉酒的亏,最后两手都松开,仰倒床上,划拉着双手,还想挂在男子身上。
“还没闹够!?”陈景语气开始生硬。
女子干脆不用双手,像条蠕虫挪动身形,转个方位后把脑袋搁在床边,看着男子道:“咱俩排场了,明儿个,裘家三兄弟请咱俩去大船游玩,要吃有吃,要喝有喝那种。”
陈景盯着她道:“他们有事相求?不然怎会如此奉承你我。”
酒劲越来越重,崔英干呕两声,流着口水道:“看样子是有难言之隐,一直没说,应该是想着借着明日耍乐时机,说出实话。”
陈景食指敲打几次,“能顺手帮忙,我也不会吝啬。不能耽搁了行程,看何事再定吧,你就是答应的太爽快,多少让我有些为难。”
崔英来回摇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脑仁和脑壳似乎分开了,来回动弹更加昏沉,抱怨道:“你也看出他们不是啥坏人,至少不是乌漆麻黑的那种,要真是让咱做杀人越货勾当,我就敢立马翻脸,打残了他们三个家伙。”
陈景叹口气,“总之不能为恶,不能耽误了行程,其他都好说。”
说完似乎不解气,给了女子脑瓜一巴掌,“睡你得吧。”
崔英手脚不听使唤,嘴巴还不老实,犟嘴道:“小景别走,我给你唱曲儿……”
男子不再留步,走出房间关上屋门,任她独自发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