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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水火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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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从来都不是个吃素的。

原先在林子里当野狐狸都能把黑熊老虎打得屁滚尿流,更遑论一个人类,于是她下意识地运转起灵力,一个抬手,那袁安就“噗通”一声落进了水中。

袁安根本没想到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有这么大力气,故而刚掉进水里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冰冷的液体浸透了他里外几层的,他才开始挣扎。

清澈的流水因为这人的动作,掀起阵阵涟漪,让零星飘在水面上的枯叶也轻轻地荡了一荡。

林九则站在岸边饶有兴趣地抱臂看着他。

袁安并非是不会水。

身为十五行会行首袁克的幼弟,很多技能都是必须学会的,但他如今折了一条胳膊,溪水又冷,而且身上厚衣服被水一浸立刻就沉了许多,往前不得、往后不得,只能扑腾着一支胳膊在原地挣扎,并且大声呼喊。

林九不愿被他将人们都喊过来,加之前些日子夜间修行小有所成,遂放出一个小小的结界罩在他的头顶,袁安的呼喊声立刻就小了许多。

待看见这人开始咕咚咕咚喝水了,她才开始想救他的法子。

让她亲自下去拉他上来,那是不可能的,眼睛扫扫四周,不远处倒是有个长柄扫把。

只是那扫把柄终究是不够长,站在岸边即便伸到水面上离着袁安也还有两步的距离,林九不过是想教训他一下,没想闹出人命,所以只得将自己身上的披帛取下来固定在那扫把上,然后像钓鱼一样把袁安“钓”到岸边。

袁安在水里浸了个透心凉,勉勉强强用一只手抓着那披帛上了岸,倒在枯朽的草地上犹如半死不活的鱼一般大口喘着气。

林九走到他身边抽回自己的披帛,见人反正是活着,转身便走。可不过才迈出一步就觉得腿上一紧,低头一看,这倒在地上的“死鱼”正拽着她的裤角不肯松手。

林九低喝道:“松手,要不我对你不客气了。”

“不松,”袁安一边喘气一边道,“我就要让别人看到你和我拉拉扯扯,看你以后还嫁不嫁的出去!悍妇!”

林九不为所动,只道:“你若再不松手,休怪我踩折你的另一只胳膊。”说着,她另一只脚就要往对方胳膊上碾。

袁安哼哼道:“那边马上就有人来了,有本事你就踩,我倒要看看这何府的人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林九抬头,见远处果然有两个人往这边行,不由一惊,拖着袁安就往树丛中藏,并且在两人周身支起结界,隐匿了两人的气息。

其实这袁安也是外强中干,打心眼儿里也不想在何府中如此丢人,但他又不甘心就把林九这个小娘子放跑,是以就那么抓着林九的裤脚随她一道藏在树影里。

那两个丫鬟大概就是出来找林九的,经过木桥还不见人,不由急道:“也不知道这姑娘去了哪里,难道不知道去别人家里不经过同意是不能随意乱逛的吗?”

林九于是又往树丛深处躲了躲。

见脚边的袁安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洋洋,恨不得当即就把他那只好手踩折了。

待那两个丫鬟走远了,林九低声问袁安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可不是好惹的,你自己掂量清楚。”

她自觉态度已经很凶了,但她这样芙蓉面,横眉倒竖起来另有一种别样的可爱,是以袁安看过,只觉得心痒难耐,根本说不出重话来。

于是他想了想,便松开了手。

反正今日在何府遇见了这小娘子,也不愁没办法知道她姓甚名谁,回头问问何家的兄弟,等他有时间了就去登她家的门。

林九见袁安盯着她一副想入非非的神情,知道他没想好事,抓起自己的湿漉漉的披帛就从树丛里钻了出去。

只是走到木桥上又忽然想到一事:

她在醉城的时候是另一张脸,这登徒子认不出她来是正常,可奉载玉在外一直是秦悯的脸,如今在这一个园子,两人八成是碰了面的,也不知道这个坏家伙有没有去找奉载玉的麻烦?如果有,却不知奉载玉又是怎么化解的。

想到这儿,她又提着裙子走回去。

她之前学了一点追踪术,但因为修为尚浅,范围只有百十来尺,但放在这个园子里却是恰好,这下正好派上用场。

那袁安刚才在树林子里恢复了些力气,这会儿正在桥边拧身上的湿衣服,见林九折返回来,虽有些奇怪,但心头却不由地涌上来一股欣喜。

林九使用追踪术需要捏六个指诀,可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她便直接对他道:“你转过去。”

袁安奇怪这小娘子到底在跟自己玩什么游戏,所以虽然听从她的话将身子转了过去,但心里却是在警惕着她的动作。

林九是无所谓他想什么,反正只要他转过去让自己这个追踪术成功施展出来就可以了,可六个指诀不过才施展出一半,远处又有人急急忙忙跑过来。

那人正是袁安的小厮。

袁府下人的衣服和何府下人的衣服样式颜色都不同,对方又移动的很快,所以袁安也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小厮。

林九一直在加快动作,却不妨被袁安转过身抓住了胳膊,于是连贯的指诀被迫停止。

但袁安还不满足,他拉着林九一直走到了木桥上面,并不断对自己的小厮大声呼喊。

林九不知道他在干嘛,可经验却在告诉她要赶紧远离这个人,要不待会儿有嘴也说不清,是以用一只手大力将对方扯开。

袁安见状,忽然冲她扯开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然后猛地用身体怼着她往前一冲。

林九本来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背后木头断裂的声音却让她在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紧接着,两个人身体跌落在溪水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林九这回是真的怒了,也顾不得对方胳膊是好是坏,在他身上就是重重的一踢,眼见着那小厮一边喊叫一边奔走,立刻挥动胳膊远离袁安。

那袁安本来以为像林九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绝美小娘子根本不会水,没料到她在水里还能使出“兔子蹬鹰”这一招,胸腹间被她这么一踢,顿时剧烈地闷痛起来。

其实若是在岸上,林九这一蹬,对方不死也得断几道肋骨,但水的阻力和厚实的衣服卸掉了一些力量,所以袁安虽然痛得不行,但还不至于当场就失去行动能力。

在疼痛和慌乱间,他伸手想要抓住林九的衣服,可林九早有防备,虽然冰冷的溪水有着刺骨的冷意,但她运转起灵力没几下就游到了离他足有十多尺之外的地方。

眼见着那小厮要喊了人过来,她索性继续向前。

林九想着,只要她不被人们大剌剌的看见,一会儿找个隐蔽地方上岸,将身上的湿衣服用灵力一烘,再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跟刚才在席间一样,这个坏家伙就算再怎么玷污她,她都能说他是污蔑。

而且众人也不会相信他所说之言。

可是她游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儿,身上的灵力流失太快了,像是这水中有什么东西在吸取她的灵力一般。而且水的颜色也从那种清澈的碧色逐渐变成了翠色,也许站在岸上看没多大区别,但她在水中能清晰地看到水面荡起的颜色和刚才在桥下的不一样。

怪异,十分怪异。

林九想要赶紧上岸,她抬头望向四周,城主府高大的塔身近在咫尺,如同一个擎天巨人在逡巡四野。

林九猜想不对劲儿的还是这座塔,那日她与奉载玉离塔身尚远,所以没有觉察,而何府离这高塔不过一墙之隔,是以露出了些许端倪。

何府中的水道并不宽阔,尤其林九游到的这一段人迹罕至,枯枝败叶都比别出的多些,目测不过二十多尺宽,但她却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岸。

林九有些懵地在水面上拨了拨,那冰冷的液体就是水,在她十指和胳膊间流畅地滑落下去,但她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透明的胶质裹挟着一般,和翠色的东西整个地顺着河道往前,也不知道会将她带往何方。

于是她又看向水底,白色的石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已经没有了,有的似乎只是一层墨绿色的青苔。

林九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景,只觉得心境都如这诡异的河道一般,平静的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身上的的灵力流失的越来越快,腰部以下的阻力也越来越大,她想:这不行,总该有什么办法让她从这河里出去,既然上不可以,那下去呢?

这想法其实很冒险,她的两条腿都被这水逐渐禁锢住,下去很有可能就是整个上半身加头部都陷到这种不明的液体中,直至窒息。

于是她又给了自己另一个选择——变回狐身,看看变小能不能从这胶质液体中挣脱出来。

然而林九却错误的预估了这诡异河水的难缠程度。

一瞬间,她从人身变成狐身,但下半身却并没能从那胶质中挣脱出来,反而随着变小,连带她的上半身都被拽入了水中,因为准备不足大量的气泡从她的口儿里冒出,人类的衣服遮蔽住了她的视线。

那边的袁安已经被自己的小厮救起来了,这一下,他那只折了的手臂再次遭遇重创,同时胸腹间的疼痛也让他缓了半天。刚刚小厮的叫喊声引来了何府的其他下人,大家这会儿都团团地将他围住,有人脱了自己的外衫给他披在身上。

袁安掉进水里两回,这会儿真是全身一点儿力气也没了,冷风一过,他的嘴唇都是泛青的,小厮赶紧扶着他往有屋子的地方走。

走到半路,袁安才问自己的小厮道:“刚才那个丫头呢?谁救的她,把那人给我找来。”

可小厮只奇怪地问道:“少爷,哪个丫头?”

“还能哪个?掉水里那个!”袁安有气无力地训他。

小厮愣住,反问他道:“ 难道少爷不是一个人掉下去的?还有个姑娘?”

“废话!怎么,你们没把她弄上来?”袁安有气无力地道。

小厮只得道:“我刚才过去只看到了您一个人,没看到其他人,别人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少爷。”

这小厮从小就跟在袁安身边,一切以袁安为重,可骨子里同他一样自私,就算是听了袁安反复问询,也对别人的性命漠不关心,故而只敷衍他道:“我一会儿差人去问问,咱们先回屋子里去,小心受了风寒。”

袁安是家中幼子,自小被人宠大,对自己的的一条小命也十分伤心,所以听他这么说也就不问了。

何家的管事得知袁安游园的时候因为桥柱腐朽而不小心坠了水,连忙安排屋子和热水姜汤为对方驱寒,何家的少爷们听说了此事,也遣了人过来问询。

众人忙忙碌碌间,忽听“轰”的一声,一道强悍猛烈的气劲儿不知从哪里冲击过来,霎时,园中树木拦腰倒下,端着东西的下人们摔倒在地,门窗上的琉璃油纸俱被震成了碎片,屋内碎瓷片四处飞溅,屋顶上的许多瓦片都被强风掀飞,园中一片狼藉。

有下人回过神来站起身喊叫道:“地动啦,地动啦,地龙翻身了。”

却另有人望着前方城主府的高塔呆呆道:”不是地动,是着火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高塔的塔身上像绳索一般分布着一道道强劲的蓝绿色火焰,并且还在按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规律向上延伸着。

“这是什么?”有人喃喃开口道。

再说林九,她此时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上下左右都是一片翠色,但呼吸却越来越困难。

她抬起自己的右爪,红蓝色晶体制成的爻火戒圈在她的爪腕上,里面的那一点金色已经不见了。

奉载玉,阿玉,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这么叫你。

我之前一直好奇,好奇有了因的我们,果会是什么?

也许现在就是揭开答案的时刻。

爻火戒,爻火。

传说世上有一种水叫离水,藏在灵脉初始、九幽弱水之中,鸿毛不浮、凡人不渡,可以隔绝气息,而能够消灭和克制离水的只有一种源起混沌洪荒的火焰。

那时我性子粗疏,许多东西只看过只言片语就算读过,因此还没有读到那火焰到底叫什么名字。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这种火叫爻火。

离水遇爻火即燃,温度极高,可以销金噬骨。

也许一世成人,代价就是尸骨无存。

但我不悔。

何府、甚至是整个镜城的人都被高塔上蓝绿色的火焰而惊住了,奉载玉早在林九落水之前就放出了神识,觉察到她落水,立刻就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宴席。

因为毕竟是在人府上,他还有所顾忌,所以没有运起灵力立刻赶到,只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由于知晓林九会凫水,所以当神识“看”到了她在冰冷的河水中游动时,虽然心疼,却并没有太过担心。

而林九变回狐身的时候,虽然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待赶到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巨大的爆炸威力虽没有将他掀翻在地,但起了火的河道却令他一时靠近不得。

惶恐。

奉载玉又一次感到了惶恐。

他的脑子几乎没办法思考太多,只能下意识地运转起周身灵力支起结界往河道里面冲。

然而随着蓝绿色火焰的不断燃烧,河道中的水越来越少,而爻火和离水都是可以隔绝一切气息的存在,所以奉载玉的神识根本无法深入到火海与离水之内。

他完全失去了林九的方位,只能支撑着结界向内搜寻,周围整个世界都变成蓝绿色。

那灼灼的火焰不断蚕食着结界,奉载玉只能用灵力在上面盖了一层又一层。

但那离水远比他想象地要燃烧的快,不过片刻,何府的河道已经化作了一片空空如也的黑色焦土,蓝绿色的火焰也钻到了地下的河道之中,只有城主府内耸立的高塔还在被那火焰蚕食着。上面焦黑的缺口越来越大,砖石甚至还没来得及掉到地下,就被融化成了黑色的沙砾。

城主府中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高塔上火焰传来的热度,并且通过水渠不断地向四周蔓延,所以下人们不顾一切地往外跑着,直至无法感受到那温度才停下。

只有一个人站在逐渐化为黑色的高塔之下。

虽然爻火温度极高,但并非是普通水浇不灭的,只看量的大小。

此时站在塔下的奉载玉已经顾不得许多,他使出引水诀,将淡江中的水通通引到了此处,粗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然后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将整个高塔都包围起来,不停的冲刷着塔身。

黑色泥浆四处迸溅,就连繁荣富丽的何府都被盖上了一层黑色。

人们都被这短短一刻钟内所发生的事情震惊到了,只能张着大嘴看着远处这玄幻离奇的

景象,甚至无人可以评价。

冲天而起的水流越来越急,高塔也开始摇摇欲坠,终于有个声音在奉载玉身后不远处响起:“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镜城城主府?”

奉载玉根本就懒得理对方,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全凭直觉,甚至有一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他的脑海中只有林九消失在爻火和离水中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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