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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风过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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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边的同伴自然也是听懂了这话的。

倘若这一跪一叩如此有用,与其绕着圈子等圣主归位,不如直接去找能够主事之人,跪拜之,叩首之,然后等对方顺从自己的心意。

若是不能,也就说明了这一跪一叩毫无意义。

奉载玉没什么时间跟这两人浪费,见他们还傻了吧唧地跪着,便再不理会他们,又径自上楼去了。

林九喝了灵泉羹又沉沉睡去。

如今她丹田处以及周围的一大块脏器与肌肤都是新长出来的,脆弱如同新生儿,除了些汤水乳酪之类的东西,其他的还不能入腹。不过好歹是有意识了,奉载玉将小狐狸放在自己怀中,靠着床头也闭上了眼。

这些天他没有压制自己的修为,气息早就暴露给了神宫中人,今日不过是两个打头阵的“小兵”,大队人马恐怕再过几日就要到了。既然这两个人今日不愿意走,那就接着跪,等到其余人来了,一并打发走便是了。而且神宫中人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管关起门来打的如何天翻地覆,但只要开开大门,那就是一团和气,所做之事极少累及俗世中人。

不像月洲的那些国君,即便是找他一个人来挑衅,最后也会殃及许多普通百姓。

吴鱼从外面提了食盒进到楼中来,见到由他引进了院子的两人在地板上并排跪着,还有些过意不去,便端了两杯白水给这二人喝。

不过吴鱼这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好心,原因说来也都是一个“巧”字。

话说这二人跟着魂蝶一路至此,却恰好遇到了里长带着一队地痞前来收草鞋捐。

草鞋捐就是凡穿草鞋进城或者入镇做生意的都需交一定数量的银钱。其实广陵镇的苛捐杂税并不比别处少多少,但里长心里有本账,对各家各户趁多少家资和钱财是有数,故而对贫苦之民还算宽容,像这草鞋捐,镇上百姓一般是不用交的,附近的农户或是熟面孔也是不需要交的,比较倒霉的多是镇上同里长不对付的人家或是外乡来此定居的商户。但可们也是没有办法,若是去别处,说不得上面盘剥更重。而且这镇上最大的也不过是个里长,胃口勉强可以支应,所以镇上人对里长的评价也是不好不坏。

吴氏夫妇过去是镇上的富户,吴婆子又会做人,他们一家跟里长一家关系原是不错的。可惜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吴家落败之后,吴氏夫妇便与里长一家少有交道,没过两年,老的里长去世,他弟弟成了新的里长,两家关系就更疏远了。而去年,老里长的弟弟又去世了,接替他的是他的二儿子。这家伙对镇上的百姓态度倒是还如他的长辈那般,但是却更有野心,卯着劲想抱镜城或是醉城的大腿,恰好醉城的袁家人到镇上来找七星斋的麻烦,他便自告奋勇地带了几个兄弟来了白菜巷。

七星斋所在的这条巷子就是白菜巷,原本是叫“百财巷”,不知何时起被人叫着叫着就成了“白菜巷”。他们这一行人目标也很明确——先要钱,不给钱就砸店,可惜遇到了瀚海神宫的这两位流云从者。这两位流云从者正在书斋里规规矩矩地跟吴老汉说着话,这伙人就哗啦啦地拿着棍棒进了门,所谓的“草鞋捐”张口就是50贯,那股“不给就砸”的的劲头,完全就是活土匪。

这种事情,便是吴老汉能忍得,两位流云从者又哪里忍得?瀚海神宫之人虽然去到哪里不主动挑事,但遇到找事儿的那绝不能就轻易放过,当即就是一顿胖揍,没几下就见这七八号人“牙齿与鼻血齐飞,口水混眼泪于一途”。

吴老汉见这两位壮士三下五除二的就解决了这事,心里也是感激,两方沟通起来也就更加顺畅了。谈话间,他明白了这两人是来找斋主的,于是便让他们在后院等候,还让吴婆子给他们做了桂花饮。

奉载玉身体不适,更不想见什么从者,即便是知道了这二人在外面的院中等待,也只是打发了吴鱼让他们回去。不过这二人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见到神宫第三十五代圣子,自然不会听从此话,吴老汉也奈何他们不得,便随他们在院中静候。

再说那找事儿的一伙人虽然被两个外乡人揍成了猪头,但前来教唆的袁家管事却并不肯就此罢手,这回他亲自雇了几个地痞无赖并两个属下一起来了七星斋。之前想的“先礼后兵”也完全变成了进门就砸,吴老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砰砰乒乒几声,招牌和窗棂应声而落,店里的客人也被吓坏了,跑着脑袋窜进了后院。

两个流云从者被奉载玉拒绝,正苦思冥想着怎么讨好呢,见这情景如何能不好好表现一番,当即就将这伙人连打带摔撵出了二里地去。这次他们也不像之前那样还收着些了,到了镇外直接砍了两颗树将人都绑了上去,然后一抬脚把他们踹进了江里。

而吴鱼听了吴老汉对这伙人“惊心动魄”的评价,如何能不后怕,只是他身无长物,也只能倒两杯水来向两位流云从者表示自己的谢意。

说来,这二人的任务也不过是找人,并非是带人回去,没必要搞得自己要死不活,且二人并不似温媪那般犟头,所以都接过来杯子将水喝了。

吴鱼见他们把水都喝了,就提着食盒上了楼。奉载玉给他解除二楼三楼的结界禁制,是以他现在除了顶楼上不去,其他地方也可自由来去了。

吴鱼之前对楼上的“风景”也有过遐想,不过如今看来却真是自己多想了。二楼不过是多了几倍量的琴棋书画,三楼更是凡人简单的起居之所,除了柱子上的夜明珠看上去又有分稀罕,其余物件那是半点新意也无,想来之前他无法自由来去也是因着这是私人区域,斋主不喜人打扰罢了。若说这楼中果真有什么稀世之珍,那也只能是斋主本身。

不得不说,奉载鱼真容给吴鱼的冲击委实有些大。虽然以前的秦悯也是无法泯于众人的存在,但尚可说是文人风骨养浩然之气,可若是这张脸、这神态,不论放在何时何地,怕是都没人会把他看作是普通人。便是公子王孙,怕也不过如此。

因着这个,吴鱼的心态这几天与吴婆子和吴老汉已经达到了空前的一致——秦斋主真乃神人也。于是他行事愈发规矩,上了三楼沿着木板缝隙走到桌子跟前,用双手将食盒捧到了桌子上。不但如此,他见食盒与那桌沿不齐,还特意对了对。

放好食盒,他便沿着原路又下了楼去,余光看到床边床榻上的一人一狐,只觉得那画面和谐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

林九睡得时间不算长,不过两个时辰就又醒了,她轻轻抬头,难得见奉载玉还在沉沉的睡梦中。他薄薄的眼皮上几根粉色的血丝扎在雪白的肉里,黑玉般的睫毛安静地伏在眼睑处,眼眶周围微微发着红,显出了几分脆弱和疲惫。浅色的里衣领口被揉搓翘起,露出一片白的耀眼的肌肤,小狐狸忍不出伸出爪子,把那带子完全勾松。她这时候已经不觉得被出窈捅穿丹田是自己的问题了,如此美色当前,她若是不上下其手一番,那岂不是亏了?

正在她鬼鬼祟祟往那衣襟里伸爪子的时候,一只指骨分明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奉载玉睁开眼,无奈又好笑地低声道:“这是在干什么?”

听他这么说,小狐狸的爪子不但不收,还继续往前拱了拱,并道:“摸一下嘛,要是再没机会,那我岂不是要亏死了。”

男子轻拍她屁股,没什么威慑力地斥了一声:“胡说。”但另一只手却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唉……”林九悻悻收回爪子道:“小气!”

奉载玉一直不肯太过分地让她摸摸贴贴,她之前是想徐徐图之的,可出窈这么一下,她就不想等了。不过如今看来,还是没戏。

然后她就嘀咕出了声:“看来这辈子我是没戏了,还不如回昆仑呢。”

这越想还觉得越有道理,以前她在昆仑虽然憋屈,但三十年加起来也没有这半年受伤次数多。虽然她是不怕死吧,但是这么左一下又一下,而且有美人在侧却看得到吃不到,想想真是太亏。

于是她赌气道:“要不你送我回昆仑吧,我到山下找个穷书生,又能看又能摸,腻了还能换。”

“你敢。”

奉载玉都要被气笑了。

“哼,我都要死了,有什么不敢。”林九越说越委屈,嘴越撅越高,最后还用尾巴埋住了脸。

“晏晏?”男子这回被她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了,摸摸她的小爪子,又摸摸她的耳朵毛。

小狐狸不给面子地抖了抖,把耳朵也藏进了毛毛里。

奉载玉哪里哄过女孩子,不免有些手也不是手、脚也不是脚的感觉,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晏晏,我……”

他想说“我也不是不想你摸”,然而这话太过羞耻,他活了一百多岁,还没有对旁人说过此类的话,于是就变成了:“等、等我们成婚,到时候任由你、你……”

成婚?

小狐狸竖起了一只耳朵。

说起来,她还没想过成婚这档子事儿呢。她一只狐狸,看上谁就同谁在一起,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需要谁来同意呢?

可他说成婚诶——

“成婚以后就任由我什么?”林九甩开脸上的尾巴,两只爪子抓着奉载玉的前襟问道。

男子有些傻眼。

不过林九哪里管这些,反正“矜持”二字向来不在她的字典里面,眼前之人的诱惑力又这么大,她当然要好好问问自己将来的权利。

奉载玉终是垂目轻笑出了声,他哑着声音道:“怎么如此心急?”

林九转转眼珠子,忽地变成了人身道,“要不别等成婚了吧?”

她知道人类成婚要准备很长时间的,索性她就心急了,还成婚干什么。

奉载玉见她忽然变回人身,心里不禁有些担心,一手执起她的手腕把脉,嘴上却坚持道:“要的。”

他的嗓子实在是哑,不过说了这几句话,竟是越来越哑,林九不由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这么说着,她又想到那天模糊中隐约看到他割伤了自己的小臂,于是又去扒他的袖子,果然看到如玉的肌肤上面一条蚯蚓状凸起的红疤痕。

“晏晏。”男子轻轻把袖子拉下去,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伤。

可林九却扁起了嘴,没一会儿吧嗒吧嗒的眼泪就掉在了男子浅色的衣袖上。

“晏晏?”他才唤一句,少女忽地就飞扑到他的身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像是要把他嵌进床头里一般。

林九这一下力道不轻,奉载玉怕她身体还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动作,连忙在她背上拍一拍,但很快,眼泪就浸透了他脖子后面的衣领,濡湿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后,带出一点委屈的鼻音。男子感受到怀中人身体一抽一抽地起伏,不由地攥掌成拳。

他努力压抑着心疼的情绪,轻轻道:“晏晏,别怕,这不过是小伤,很快就能好的。”

但他越这么说,怀中的人就抽噎得越厉害,即便是努力压抑,但还是有难过和委屈顺着声音泄露出来。

他听见她从呜咽里挤出一点声音道,“你知道吗?其实、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想,可我现在却想……呜呜……如果、如果我真的死了,会怎么样?”

她死了会怎么样?

这事儿他不能想。

他手上只有一株千年冰兰,如今已经归零,也幸好她体内没有灵丹,不然十株冰兰也是救不回来。

这次是他大意,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然而却听她说:“我、我告诉你哦,其实我不怕死的……”

“别说这样的傻话……”男子的手紧了紧。

“真的……”林九接着抽抽嗒嗒道,“我爹娘和兄弟姊妹早就不在了,林子里的狐狸没一只认识的,其实死和活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分别的。”

“那现在,有分别了。”奉载玉把她抱的更紧,“我不许你……”他不愿说出那个“死字”,故而改口道:“我不许你离开我。”

“你说的又不算,”林九委委屈屈道,“这世上没谁是不会死的。”

奉载玉道:“那我们一起好不好?”

可谁知林九却干脆道:“不好!”

她从他身上下来,睫毛上还带着泪,直视着他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法术不继、灵力低微,若是再有下一次,你、你不要难过。”

奉载玉听她这么说,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他闭了闭眼睛,然后道:“没下一次了。”

“傻瓜,”林九捧起他俊美无俦的脸,“我虽然是狐狸,又不是什么都不懂,你我修为不一样,难道还能同年同月同日呜呜……”

奉载玉施了个禁言咒,然后一边擦去她眼下的泪痕一边对她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是我们人类由来已久的话了,倘若……”

说到这儿,他声音低下来,不自觉地摇摇头道,“倘若果真有谁先……你我都不必逼对方。”

情之一字到底会驱使一个人做出什么,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事,与其如此,那还不如不去强求。

林九扁扁嘴,又拉起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在那条“蚯蚓”上蹭了蹭。

唉……这好歹是她的东西,现在损伤了,真是……损伤惨重。

奉载玉解了她的禁言咒,并对她道:“放心吧,以前征战的时候,也有不少疤痕,不过只要修炼几个周天,很快就能恢复。”

“嗓子呢?嗓子怎么回事?还有你的灵力?你从哪里来的灵力给我治伤呢?”

嗓子就是使用禁术透支灵力的代价,可这话奉载玉现在哪里能同她说,是以只道:“就是之前灵力消耗的太干净所以损伤了,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林九哪里知道有那样的禁术,所以听他这样说,便只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她又问道:“出窈呢?她……”

林九觉得这事儿有点复杂,虽然她刺自己一剑,但毕竟自己没有死,而且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就说自己糊涂了、无意之中凶性大发了,恐怕也能算是理由。

“她……”奉载玉顿了一下,“我还没有完全将她处理完,剩下的事可以由你来定夺。”

“由我?”林九听了不由看看窗外。

照月楼三楼的视野很不错,虽然有树挡着的地方看不清,但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还算是一览无余。池塘边虽然有一些树,但从楼上望过去,并不妨碍视线,所以她能清晰地看到原本伞百合所在的地方,此时已是平整的一片泥土地,原来郁郁葱葱的那一大蓬好像是她的一场梦来着。

“出窈……你、你是将她移走了吗?”林九结结巴巴地问道。

她倒不是同情出窈或者是顾念旧情,而是觉得太快了,毕竟她刚也不过是睡醒了一觉。

奉载玉没有将话说死,只是问道:“你要去看看吗?”

但他继而想到林九才醒,身体和修为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于是补充道:“若你想看,等完全大好了,我带你去。”

“哦。”林九表示自己现在也还不想见到她。

这日子一恍又是七天,林九觉得自己在屋子里养得还成,便想下楼转转。奉载玉去了药铺,左等右等也不见回来,林九实在无聊,便自己径自下了楼。

只是到了一楼,还没等完全下了楼梯,就发现地板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人。

地板上的人们听到脚步声也抬头去看,却见是一娇美无邪的小姑娘迷迷瞪瞪地正从楼上下来。

这是?

几十号人面面相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圣子转移到了什么未知的地方,于是奉载玉一进门,就是林九与一干流云从者大眼瞪小眼的无声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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