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谁是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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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思曼 8月30日
我们没法做大事，那就怀着大爱做小事吧。——特雷莎修女
就在小E一行人驱车回城的路上，一位老人拦住了去路。他身材高大，拄着一根拐杖，白头发白胡子，但脸色红润，精神矍铄。
郭家豪立即停了车，跑上前握住老人的手，笑着说：爷爷，您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又不来看我。爷爷似乎有点怨气。
老人今年九十二岁，是郭家豪爷爷的亲弟弟，应该叫二爷爷才正规。早年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复员后被安排到县物资公司工作，退休后回到村里，在山上种树育林，人称“老树神”，经他种植的树苗，没有不成活的。
大家跟着老人上了山。
老人的三间石头砌的房子很结实，外面磨了一层水泥。中间是客厅，东间是卧室，西间是厨房。屋内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八仙桌，两把仿古椅子，几个小木板凳，茶几上放着华为笔记本电脑。
老爷子，您也上网？潘丽虹好奇地问。
你们年轻人会的东西我都会，我也使用QQ和微信聊天，通过“学习强国”看新闻。老人微笑着说。
墙上挂着三张镜框。一张是有关抗美援朝的黑白照，一张是几个老战友的黑白照，一张是和市县领导合影的彩照。
上甘岭战役，一秒钟就有56颗炮弹落下来，老班长刚和我说完话，接着就被炸飞了，只剩下一顶帽子。我身上有28个弹片，一条腿被炸飞，现在的是条假腿。老树神描述着。
他卷起裤管，漏出安装的假肢，说：我不知道现在的人们都在追求什么，买房买车买名包，炫富浪费忙忙碌碌，像一群群没有灵魂的苍蝇，喧闹着，躁动着，也不听听灵魂深处的声音。我也很忙，但心里很闲，忙的实在，忙的有意义。
喝完茶老树神就带领大家爬山，他兴致勃勃地说：你看凤凰山，三十里荒山都披上了绿装， 三十年前这里还是光秃秃一片。做事要有规划，一年就干一里地的活，三十年就完成了，轻轻松松。有人说磨炼灵魂，我说磨炼心志更好懂。我成天想的是怎么能让我的树木长势好，改善我们的环境；不像有些当官的成天想怎么爬得更快。
下山时，老树神指着不远的一个山崖，不解地说：去年一个炒股的小伙子想跳崖被我拦下，原来他踏空了，还有这等事，我听说满仓被套的多，提前空仓的少。他跳崖是希望大盘跳水，野心不小。我让他买了基金，赚钱了。我不提倡普通人炒股。年轻人炒股，耽误事业；中年人炒股，影响家庭尤其是孩子；老年人炒股，影响健康。想投资买基金多好，很多人都想证明自己行，而其实你根本不行。你能否赚钱还要看市场能否给你机会。
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等我死后就把山林捐给国家。
真正的神在民间，潘丽虹感慨万千。
他们在山上住了一夜，第二天山下的东钍中学请老树神作报告，老树神要求他们去看看山区学校的建设，于是小E一行人跟着去了。
校长叫鞠杰，是小E的第一届学生，身材魁梧，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黝黝。他把老人扶上主席台，紧挨着他坐下，让小E坐在自己身边。潘丽虹等人坐在台下第一排。
老树神在台上绘声绘色地做报告，小E看着台下的学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想：三十年前，我在这里教书，今天我重新坐在这儿是想赎罪。自己当了逃兵，违背了当初奉献山区教育的诺言。
如果当初不进县城，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自己的命运也许会改写。
那些被我打过骂过的、被我讽刺过的学生，他们过得好吗？被我激励过的、奖励过的他们能继续进步、实现自己的理想了吗？那个爬上山顶，以显示自己能力超群的孩子如今还那么威武不屈吗？
他记得那次体育训练，班里最难管的男生鹿强独自脱离队伍，爬到山顶大声呼喊自己第一，小E那次打他最重，用教杆在他屁股上狠狠抽了两下，但他仍然不服，眼泪留了下来。毕业后见过他一回，他说感谢老师的那一棒，让他懂得了自律。
吃完饭后，鞠杰邀请小E到操场转转。在漂亮的橡胶跑道上，鞠杰介绍说：我们那一班的同学，因为基础太差，大都做了生意。前几年聚过一次，因为心里有愧（没考上大学）所以没有联系您。
小E心想：我心里有愧，我不该那么瞧不起学困生，而且是山里的学困生。更不该当逃兵。
但他掩饰地看着足球场，问他们都做什么生意。
大都做电商。你看山里的梨啊、桃啊、苹果啊、山楂啊都是要卖出去的，咱班的班长季强开火锅店，食材都是山货，十年前就成亿万富豪，如今也做电商了。英语课代表李红出国了，数学课代表王娜做线材国内外贸易，成绩最差的猴子成了施工队的老板。这几个您都资助过。
李红出国前每年都给我寄家里的山货，这几年断了。
好想聚一聚，小E眼睛湿润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悲伤。
不远处大街上传来孟庭苇的歌《谁的眼泪在飞》，凄婉、动听，空灵、惆怅。
?昨天的眼泪变成星星
今天的眼泪还在等
每天都有流星不断下坠
飞过我迷蒙的眼睛
不要叫我相信
流星会带来好运
那颗悲伤的逃兵
怎么能够实现我许过的愿
?谁的眼泪在飞
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变成了世界上
每一颗不快乐的心
谁的眼泪在飞
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鞠杰说：老师，让我给您鞠个躬吧！
为什么？
因为一句话。
他记不起来了，什么话？
您说我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因此我加倍努力，希望成为您心中不一样的人。
哦，记起来了，有那么一次小E看到鞠杰到校挺早的，就随口说了一句。
您的这句话让我不断努力，考上了大学。您知道我学习成绩中等，连普通高中也没考上，我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三年后考上了师范大学，现在当上了这里的校长，并要求老师们实行激励教育。我们学校学生成绩虽然较差，但综合素质在全县排名靠前。
好！好！小E连说几个好字。
教育不但要培养好习惯，更要培养一种精神，一种向上的精神，不屈的精神。鞠杰打了一个手势。
一句话就是一粒种子。小E看到这粒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大树，孕育了更多的种子。
小E感到了欣慰，一种如重释负的感觉，让他心头豁然一亮。
大棒加钞票，都不如一句激励的话让学生那么刻骨铭心。
这个鞠躬我受得起，小E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