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天上掉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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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发吕产,吕禄去见阎王的同时,人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在吕产,吕禄等首恶的囚车后面,是一连串的着囚服的老人,妇女,甚至小孩。大家都是披头散发,老人表情漠然,妇女掩面抽泣,小孩则嚎啕大哭。
这种景象不禁让人们想起了韩信,彭越家族上断头台的光景。自从吕后下令废除一人犯罪,株连三族的法令,人们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刑场上的这么凄惨的景象了,所以在扔点萝卜,菜头之余,也是心有余悸,暗暗担忧。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谁知道法令会不会更改。那对于小民来说,岂非大大地不妙?
自从开国以来,萧何作九章律,都是删繁就简,后来张苍做补充,较之秦代,已大有减轻,继而高后废除了妖言,族诛等罪,庶民风气大是开放。虽说族诛罪被废除,但对于犯有谋反重罪的人来说,族诛永远都是有效的。
周勃成了将吕氏族诛的提议者与实施者,他认为唯有如此,才能确保社稷延续,长治久安。谁都明白,在高后数十年对刘氏又打又拉的政策之下,刘吕两家已是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清理干净,谈何容易?可是,周勃认为可以,而且必须可以,其中定会有无辜者,但在周勃眼里,国家公器决不能顾念私情。老婆没了可以再讨,老公死了可以再嫁,凡是姓吕的,一个都不能留。就这样,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在周勃的导演下,被无情地清理出局,周勃因此也获得了周勃安刘的美名,同时也为他后来的惨痛经历埋下了引线。
吕氏一族惨遭屠戮,未央宫的前殿一连数日都停止了朝议,长安城没有因为吕产的引颈就屠解除宵禁,为了防止吕氏余党的反扑,周勃作出了继续宵禁的决策,出入长安的行人必先严格检查身份,往日三声号角才关城门,目下却是一遍号角刚过,护城河前的吊桥便早早吊起。
倏忽间又是几日,长安渐渐地稳定了下来。陈平与周勃感到举行朝会已是迫在眉睫了,无论官员,民众经此一乱后,内心不免惶恐怀疑,如若不适时地进行安抚,必然要增加众人的疑惧,长此下去,难保不生出其他的乱子来?然则,又不能过快地举行朝议,乱象之下人心难测,决断宜快不宜慢,所以举行朝议容易混淆视听,反倒于事无补。
少帝刘弘得知丞相要召开,大为高兴。自从他被高后扶上帝位后,对他的不信任不敬重弥漫朝野,刘弘曾经想过要抗争要努力,但是每每此时,前少帝刘恭的下场就让他脊背发凉。虽说年岁较小,他还是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傀儡也罢,摆设也罢,要有一番作为,还得留着一条命在才行。
刘弘事事小心,处处留意,才让高后对他放下心来。
然而今天,刘弘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他感到自己像个堂堂正正的国君,威严神圣的天子。未央宫前殿建在龙首山上,据龙首之势,可近观长安全景。刘弘走在前殿台基上,第一次感到了天子的气势与威仪。为了今天的朝会,刘弘甚至亲自准备了在他看来震古烁今甚至会名垂青史的朝会宣言。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朝臣们陆续来到未央宫前殿,看着他们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满是惊疑未定却又不无欣喜的神色。
“他们在议论些什么呢?”刘弘心里问道,“莫非讨论与关于朕亲政的事么?”
刘弘虽说兴奋异常,但也着实忐忑不安。大臣们似乎对他并未予以过多的关注,对他的礼仪也一如从前,这让刘弘有些懊丧。
朝议还不能开始,因为有两位重量级的元老还未到来。如果陈平与周勃没有到来,这个朝会是开不起来的,一个是丞相,一个是太尉,撇开他们而议事,一则不合法制,二则不合常理。国事国事,无非就是政事,兵事,两个一把手都没来,朝会是无法形成决议的,所以百官们目下唯一的办法只能等。
陈平和周勃并非有意迟到,他们是在官署中,讨论着一个即将要付诸于朝议的大事。
官署区离未央宫前殿并不远,来回一刻钟都不到。他们很清楚,朝会要是离开了他们两个,是断然开不起来的。
在应对吕产时,陈平与周勃演出了一场将相和的精彩好戏。当他们除掉吕产的时候,他们又敏锐地发现有一个问题不得不着手处理。
这也是他们上奏举行朝议的原由之一。
当他们结束商议的时候,他们才缓步朝未央宫前殿走来。
他们前脚刚踏入未央宫前殿,群臣便恭身道:“恭迎丞相,太尉!”看到这样的架势,刘弘心中顿时涌出一丝局促不安,他已经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未央宫前殿是举行朝议的殿堂,异常宽敞明亮。因为是在秦朝兴乐宫的基础上营建而来,所以通体采用黑色调,正面一座台基后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屏风,两个镏金小篆“国政”二字镶嵌其中,屏风上绣着万里山河的壮丽彩绘,不禁让人感觉豪气万千。屏风之前摆放着长长的几案,几案两角上翘,案上竹简整齐划一,油灯摆放一侧,几案下有两个小香炉,檀香四溢。大殿左右两侧分别摆放着大臣们的座次,中央是一只巨大的铜鼎香炉,让整个殿堂萦绕在扑鼻檀香之中。
陈平在前殿坐定,便向少帝微微行礼,少帝刘弘并未觉察,他正想开口请陈平免礼。不想却被陈平抢先说道:“陛下,诸吕已除,朝纲重振,当务之急,是派朱虚侯刘章带去天子诏书,令齐王从速罢兵。”
陈平话音刚落,却听得群臣一阵附和:“丞相所言极是!”
少帝刘弘一时不太适应这个场面,只能频频点头,近侍也是习惯性的高声道:“可!”,才解了刘弘的一时困窘。
虽然刘弘曾经多次为有朝一日能在朝议上开口,但准备归准备,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陈平见群臣对自己的意见空前一致,自然心中欣喜。
自从吕后重用吕氏以来,他这个丞相名存实亡,慢慢地远离了权力中心,他曾经一度为此郁闷不已,要不是陆贾一言提醒,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余下的时光,如今重归庙堂,且位高权重,接管了帝国的最高权力。
没有了高祖,没有了吕后,没有了吕氏那一帮乱臣,如今的庙堂,一言九鼎的人物只有陈平。
对于陈平这样的老臣子来说,这也是非常新奇的感觉。
陈平又向刘弘禀道:“陛下朝议多是等待,臣请陛下回寝宫歇息,待臣理好思绪,来请陛下定夺!”
少帝刘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次朝议等得有些长,但一事未议,就返回寝宫,似乎闻所未闻,而且由臣下来将天子‘请’出前殿,更是匪夷所思。这在吕后时代,自己即便是在座席上打着瞌睡,吕后也不曾提前让自己在朝议未完之前让自己回寝宫。
刘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加之本来便是第一次在没有吕氏眼色下的朝议,一时无法适应,又是一阵窘迫。
这时,只听周勃恭身道:“丞相虑及陛下身体安康,陛下当佳纳其言是也!”
陈平的意图不言自明,他故意以关心刘弘为名,将刘弘请出议政大殿,这要是摆在正常时候,肯定是大逆不道。他之所以采用大逆不道的方式,是有良苦用心的,少帝毕竟年少,于国无罪,杀之则会留下恶名,不如以略带威胁的方式告诫他你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如果他能看出其中意味,主动让出天子大位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刘弘却并没有看出其中的端倪,他心里还在盘算着是采纳其言还是委婉拒绝,采纳其言似乎不合祖制,委婉拒绝又有权臣抵触。无奈之下,他看了看内侍的脸色,内侍从陈平貌似为君分忧的言语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从他多年的宫中混来的经验看,这决不是一个好兆头,他早就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便给了少帝一个走的眼神。
刘弘只能说道:“爱卿所言甚是!”,便起身离开前殿。
见少帝走开,群臣中也有起身想走的人,这时,只听陈平高声道:“列位臣工,本相有一大事,需得与诸位商量。”
群臣一听,这个当朝第一权臣发话,哪还敢走,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陈平说道:“当今天子,并非孝惠子,乃当年高后取宫人子冒充而来,所以,吾等深受刘氏大恩,当正位,安刘氏!”
陈平这一段话,顿时让所有人的眼睛发亮。
大家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局面,要换天子了,如果能在朝堂上推举一位自己支持的人,如果恰巧推举成功,那就有拥戴之功啊!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功劳。
但是推举谁呢?各人心中开始盘算这那本小账。
其实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清楚,他们推举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丞相与太尉会推举谁。从今日朝会的苗头上来看,以后的朝廷核心必将是这两个人。
群臣交头结耳,议论纷纷,聪明点的莫不作声,紧瞄陈平与周勃的神态,一时之间,竟没人能拿出人选。
必须说明的是,在议立天子的问题上,如果权臣没有过多的私心,选择谁来做皇帝,还是有点规律可循的,总结起来可以归结为两条: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正是因为有规律,陈平与周勃他们也不能乱来,况且,这两位大臣深受刘邦厚恩,即便有私心,还是国器权柄摆在头等位子,所以他们在朝议之前就有了明确的底线,天子必须是清清楚楚如假包换的刘邦子孙,不清不楚的不能立,而且必须立其中的贤者,同时参照嫡长子继承制的古制加以斟酌。
刘邦的儿子目前还剩两个,代王刘恒,刘长,刘恒居长。刘邦的孙子很多,刘襄居长,孝惠皇帝的儿子都不清不楚,自然被排除。
这么一杆子下来,有两个符合各项规定的候选人,刘襄,刘恒。
从血统,年龄等硬性条件下,两人无分伯仲。
两可之下,陈平与周勃只能先由群臣讨论。
果然有人押宝似地高声推举了刘襄,论点无疑集中在其皇长孙的身份上,而且自古是父死子继为先,虽说刘襄并非孝惠子,但也算孝惠下一辈,更符合父死子继的继承法。
如果刘襄在场,他准会感动的叫他老爹。
但是,别忘了,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在场,刘泽。
刘泽千里迢迢冒着被吕氏杀头的危险跑来长安的目的只有一个,报复刘襄。换句话说,他去长安的目的,是专门去砸刘襄的招牌的。
作为刘氏皇族最老的一员,他的话自然举足轻重。这位老奸巨猾的老头在听完推举刘襄的高论后,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第一个投了了刘襄的否决票,同时为了避免陷入个人恩怨的无端指责中,他附带了一个非常有杀伤力的理由。
刘泽意味深长地说道:“吕氏以外戚擅权,朝廷乌烟瘴气,而齐王母舅驷君暴虐无度,横行乡里,如立齐王,是去一吕氏,又来一吕氏,大家这些年受吕氏的苦还不够吗?”
一席话说得众人纷纷点头,刚才那举荐之人也是顿时面红耳赤。
有了这席话,刘襄的政治前途就可以宣告彻底完蛋了。
陈平诸多元老派之前忍气吞声,为的就是诛除外戚。哪怕刘襄平庸点,他们也能接受,但如果立齐王将带来同样的外戚专政,打死他们,也不会乐意。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吃,刘襄准会喝它一壶后悔药。
没有人再给刘襄出面了。
否定了刘襄,那接下来的人选便是刘恒。
当朝臣们仔细地将刘恒剖析完,他们发现,刘恒真是一个做天子的好料,本人孝顺,母家良善,这样的人来做天子既可稳定社稷,又可成全为人臣子的千古美名,而且将来还能保住官位。何乐而不为呢?
刘恒的优势恰恰就是他憋屈多年的劣势。
他贤明,他宽仁,他勤俭,他礼让。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刘恒有个好母亲,他的这个母亲有一个非常好的家庭,她的族人非常的和善。
而且薄氏还有一个非常淡定的心境。她自从跟了刘邦便没有过过什么风光的日子,她仍然谨小慎微,不争不抢,和蔼待人,处事低调。薄氏的遭遇连残忍的吕后都同情她,最终放了她一条生路。
在代国的日子里,吕后偶尔也会心血来潮,不时下个诏书,赐点器物去试探他们母子,他们都仍然不矫情不妄想不抵触,赵王刘友死后,吕后曾想让刘恒做赵王,刘恒内心是很害怕,给吕后上了一份言辞恳切的奏折,让吕后从中读到了真情,也最终彻底放弃了谋害代王母子的想法。
也许,这就是命。
薄氏生下了刘恒,给了他生命,而今又是因为她,给与了刘恒第二次生命。
薄氏,一路走来,含辛茹苦,在险恶的环境中把刘恒抚养成人,她不愧为伟大的母亲。
伟大的母亲教导出来的也必将是伟大的儿子。
除了母亲贤惠,刘恒是刘邦现存皇子中年长的一位,虽然刘邦驾崩多年,但元老重臣们对刘邦总有一种难忘之感,所以立刘邦之子,也是他们为刘邦做的一件事情。他们觉得,只有这样做,才可以告慰刘邦的在天之灵。
群臣在分析完刘恒的各项资格后,已经众口一词,认定了这个未来的天子。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人们在安慰失恋青年的时候,经常会说:该你的就是你的,跑也跑不了,不是你的,想破脑袋也没用。
刘恒就这么意外地被选出来了,大臣们需要这么一位宽仁的天子,刘氏皇族也需要这么一位重振雄风的人。
刘恒被巨大的馅饼砸中了。
当然,此时此刻,朝廷那点事,远在代国的刘恒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早已听说京城风起云涌,吕产意欲作乱,这些日子越发心焦。他思量着一旦真如密报所说,作为刘氏皇族,他该做点什么?起兵么?还是静观其变?
刘恒陷入焦虑中,时不时差人去官道上眺望,是否有京城的密报过来。
这一天,他在王府中阅读着孔子的〈春秋〉,只见内侍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说道:“代王,代王...来了...来了!”
刘恒连忙起身,手中的书简啪地一声掉在几案上。
赶忙整好衣冠,随内侍径直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