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决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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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陆礼昭就想过,自己如为隐兵,他日定难免需要去做一些为人不齿、法不能护之事。
后因生计受阻,与其他隐兵一同行动,行的也多是尾行、盯梢、最多不过出手伤人这些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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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论及取人性命,在兵营中,一切可致人伤命之关键手法及妥帖善后、逃脱都习得熟练,但从未实际用过。
自己一时不愿随敬晖安排,至最终未成隐兵,无机会可将习得之物都用出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军中时,有关诛杀、屠戮之事时常能听人言说,那些亲身经历、或故事、或传闻,让陆礼昭自心底产生惊怵之感。
并非惧于去行那般事项,也非不忍见血,而是害怕因伤人性命,对两方造成的后果——一经想到当初发生于自家的那场兵乱,就不禁联想到在自己将他人之命取下后,世间将多出与自己及胞妹有相同经历的几人,只此空想一阵,便觉有些难以下定决心真去做这样的事。
但他如何也想不到,第一个亡于自己刀下的江文京,偏是那种有家人惦念,且一心有意求生甚至愿为东都一时乱象提供线索的身患异骨之人。
早在心中决定要放过这样的可怜人,偏偏因事项进展过快,自己来不及多问几声,便直接以刀相杀。
在起刀将江文京颈部快手隔开时,“若以刀相屠此人,良善异常当如何,自己岂非真成了害命之辈”,如是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一瞬,但敬晖关于此事曾说过的言语,恰逢其时地浮出脑海。
“无法可医,无药可救之异骨者,正是眼下这场大乱至要之关键,命于这般异骨连中而言,已同丧去无异,如何好生将其如残烛般的性命,用于造福东都乃至大唐百千万黎民之众,才是当下该考量之事,将来你为隐兵首领……倒不如说,必须如此般考量才是。”
伤一将死之人性命,造百千万人太平,是过于寻常的道理,而大多“寻常”之人空有通晓道理之义勇,却无向那些人抽刀出鞘的觉悟。
由是,才需要隐兵,陆礼昭将江文京的尸首移动至略显眼处,正是为了让人早些留意。
而自己则来不及将头回取人性命一事的罪孽感纾解殆尽,便悄然离开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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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江文京殒命,陆礼昭也明白敬晖一心求死的另一层含义,伯父心中定是知道终有一日,组建隐兵制造大乱将纸包不住火,在那之前只要能成自己决意要做得之事——人终有命绝之时,何惧因人杀伤而死,还是自然而终。
怕的是,终生欲成之事总未得尽,却再无任何办法,只得望向不愿发生之结果空余恨,而余命却悠长。
所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敬晖选择以死保全众人,亦是以命换取显唐以及大唐子民、基业长存。
与此同时却生出另一件事,在离开探听到雍王开始主理大局,卫兵、工匠也开始撤出那座名叫“吟天殿”的建物中。
陆礼昭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径直往平阳王府去,完成与敬伯父的约定,决定因明事理、通众意的雍王,还有极尽全力、认真调查的源氏姊弟二人,再观其变,而向后拖延。
但之间,他仍往归义坊中去过一趟,敬晖留下的令牌此时派上了用场,一身右卫装扮,又加上平阳王府的令牌,封坊期间也没有受到武侯、其他兵士的阻拦,只当是敬诚派回自家的亲兵。
也是这时,陆礼昭头一回有了从平阳王府外经过的经历,他没有停留,只是放慢脚步,缓缓地从平阳王府的门前徒步而去,府门大开,想是敬晖又携一众人,往灾民、难民聚集之处去了。
他带着复杂的心绪,一面忠心祈愿约定终不能成,一面又犹豫是否正好趁此机会往平阳王府中打探一番。
但终还是没有按衷心所愿那般,往其中去。刀鞘内,江文京的血残存于刀上,带着这般罪孽,陆礼昭实难坦然地走入敬晖一家的住处。
而且他也无法手持此刀,往自己家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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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踌躇,他走出归义坊,对将往何处深感迷茫,思来想去,只有一处可落脚——便是之前无籍隐兵聚集的那一处旅站,将自身与刀清理干净,再回住处,静待雍王治下的东都事态如何发展,之后再做决定。
这么思量着,便度过了因杀案内心翻腾,在胞妹面前强装镇定的一夜。
第二日一早早早离家出门的陆礼昭,原以为能等到街面有何积极变化,直接往洛水边候着。
未曾想见到了较前一日更加多的街边凉亭,那亭子的形状让陆礼昭不自觉地联想到,当年被远亲照看,天寒地冻之时,自己与胞妹被安置在的住处。
亲眼目睹雍王携源氏姊弟二人进入“非李氏亲王、皇族皆不可入”的吟天殿,之后陆礼昭下到洛水边,见前一日遍布沙土上的百余具浮尸,已按前一日安排,尽数移往北城郊的义庄。
这一刻在他眼中看来,敬晖预言的一切都尚有回环余地,未必要走向彼时商讨的最终结果。
陆礼昭显得略轻松些了,但不敢往岸上主道走,生怕要是有昨日相遇的武侯、兵士,将他当场认出来,询问一整晚往何处去了。
他沿着水边,迎着逐渐升起的日头,抬眼还能望见临时安置异骨者的凉亭,岸上的武侯、兵士尽传来何时才能解除封坊,不知朝廷又在折腾什么的言语,但以陆礼昭或看或听,此声此景都凄凉之中又独有些暖意。
在洛水旁游荡至尽头,发现全无异样,便赶在朝食前,返回住处休整。
靠于榻上还未安睡一个时辰,屋外传来的骚动就将他惊醒,起初是人疾行跑动的动静,后是粗放又凶狠的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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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辨认一番,他皱起了眉头,屋外坊正携一众武侯,在逐门逐户地清查异骨者,便知定是何处又有不妙。
他将最不与屋子相配的金鱼袋和令牌藏于窗边角落,与胞妹一同接受盘问后,提上刀,正好从窗边拿过两样物件,直接跳出了住处。
胞妹一把拉住,陆礼昭直视她的双眼,“勿担心我,此去不须多时,只往街面看看便回。”
又轻叹一口气,再撒下一个谎,“倘若日西斜,我仍未归,便是有停留处,你留意火烛,吃好夜食,消食后早些歇息。”
胞妹仍面露担忧之色,陆礼昭只好再劝慰,“往常也有晚归、未归之日,也未见我有何事,勿要挂心,一旦事成……看清街面状况,定尽早返家。”
说罢,微微挣脱开她的手,钻出窗台跳下,仍身着一袭右卫兵装,看似堂而皇之,实则一直在四下避开于坊中移动的人。
行至坊门,只一眼便看见坊门一侧的张贴了告示的栏中,有一则新上的告示,上书将封坊期限延至七日。
加之方才在住处,被坊正、武侯盘问再三的异骨者一事,陆礼昭第一直觉便是隐兵藏匿异骨者之事已暴露,否则何苦将封坊时间延长,且挨家挨户开始搜寻身患异骨之人。
他望着告示出神,身后忽然炸开一声吼叫,“小民何曾身患异骨,只是身周长有骨瘤,去问郎中便知!小民实乃普通一名渔户,缘何要将我从家中拖拽自此处!?”
一名坊内住户被武侯用膝盖压住脖颈,在地上挣扎,口中反复为自己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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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嘴硬,偏你在这时长出了骨瘤?!我可打听得清楚,那异骨病,一早就是骨包模样!”武侯死死拉拽开那人的衣服,那人被迫露出形态有些奇怪的上肢,因手臂被扭曲,疼得嗷嗷大叫。
陆礼昭险些按捺不住,要冲上去为地上的渔户打抱不平,但在这坊中,难免会有熟悉的人认得出他的这张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此时此刻要紧的并非这事,而是敬晖和隐兵。
他假意遮挡因那人挣扎扬起的尘土,捂住自己的脸,也不便在走坊内的正门,趁人不备,快速地攀上坊墙一角,张望四下,数坊距离有几队武侯巡逻,便轻轻一跃,跳至坊外。
“最要紧的,还是平阳王府。”他心里默想,盘算着往北城归义坊最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