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心普善(5.9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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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雨绸缪是必然,而当务之急是其他魔族成员在人世的状况。”
飞书请来修者共商未来对策过后的一步禅空话锋一转,将议题引到遗留人世的魔兵身上。
相较极有可能卷土重来的千古一魔,反倒是眼下的芸芸众生更为使人悲怜,前者尚且只能被动等待,后者或有度化拯救之可能。
同样曾为佛门僧众的俏如来坦言道:“并不乐观。”
“尚同会的方针未曾改变吗?”一步禅空微微阖目。
“协议在前,师叔不可能突然改变方针引来群众反弹。自帝鬼侵略至戮世摩罗统辖为止,人世积怨已深。现今魔世既封闭,成为弱势的余下魔族即将遭到屠戮。”
“唉,虽是因果报偿,但因果在前,观者如何不恸,阿弥陀佛。”
菩提尊低喧一声佛号。
“弟子虽有心干涉,一时也无从下手,甚至……”语意未尽复又止住,这是属于史家人的悲哀。
“魔祸既平,余下后续天门不会袖手旁观。”大慈悲者自然不愿世人沉沦罪海,“所有的流亡者,皆是苦难众生,包括戮世摩罗。”
“菩提尊。”
听到这里,俏如来深深注目面前僧者,僧者千言万语尽皆付诸在了然且温和的回望目光当中。
“弟子在此,谢过天门。”
躬身一拜伴随倏变的自称,表明作为一名兄长对恩人最大的感激。
“今日请你前来,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
一步禅空示意修者自去。
“既已确认完毕,我们便不再强留,你有你的责任。”
“弟子明白,在此告辞。”俏如来单掌竖胸一礼道别。
“阿弥陀佛。”佛号聊做送别过后,目送俏如来离去的法涛无赦岔过话题,“难得看你如此积极。”这是在对身畔同修讲话。
“对人世来说,戮世摩罗作恶多端,理应当死。”
瞒者瞒不识,菩提尊遂选择直言。
“但佛门慈悲为怀,加上俏如来与史艳文的功绩,无论怎样都应该尽量将他救回,同时导回善途。就如同当年独眼龙受圣者感化,戮世摩罗同样能做到。”
特意提起仁刀为例,这是意有所指——“央掘魔罗的故事,是吗?”金刚尊问。
“倒不如说,这是史家人共同的课题。”
“苦了俏如来了。”
“苦不过众生苦。”
“这是第几次提起这句话了。”
第一次提起是在携满身风尘的俏如来将魔祸警讯带入佛国的时分,通身佛缘的修者借以回应菩提尊“执着是苦”的禅机。
对此深有感触的一步禅空现如今道:“未来还有很多机会,不只是要说、要听,更要实行。”
法涛无赦:“你在思考什么?”
菩提尊:“天下无佛,天下无魔,佛魔无别,共处天下。”
“难。”金刚尊轻声开口,简单一字道尽万般险阻。
“难(nàn)在人世,不在天门。”变调的同字发音象征心劫祸殃荼毒芸众,一步禅空语意坚定。
“让达摩金光塔收容魔族。”
“侵略者绝非无辜。”
外貌不怒自威仿若临凡金刚,治理天门严谨有度的法涛无赦直白表示。
“此举将引包庇之嫌。”
“达摩金光塔就是一座最坚固的牢笼。”是普渡而非包庇。
“囚禁魔众,再行感化,这是你的打算?”
“这是他们该承之罚,也是他们的机会。”
“冒险的决定。”
金刚尊听来并不赞同。
佛门圣顶周遭云海翻腾,一线金光自云深不知处透出,恰恰分开相知相辅而又和而不同的双尊。
“魔族已不存威胁。”
“威胁本不在魔族。”
“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态度相左,一步禅空放低身段,伴随转弱声调再打感情牌。
法涛无赦意志毫不动摇。
“但天门各脉,甚至佛国各门,不需要了解你。”
不必理解僧者初衷,佛国内名山宝刹遍布,虽说法门兼容并蓄,但也意味着不同的法门对所谓的慈悲行径有不同的态度。
“达摩金光塔未现世之前,你常说佛国不能作壁上观。”昔日与今日,彼时一心维护佛国清静的菩提尊反倒成了执意步入红尘之人。
“你变了。”
“你也是。”
“但有一点不变。”
“互相支持。”
“唉,阿弥陀佛。”
“多谢你。”
“你既有腹案,本座该如何支援你?”终为好友说服的金刚尊一旦下定决心,亦不拖泥带水。
“坐镇天门。”
“嗯?”
“将所有遗留人世的魔族带回达摩金光塔这件任务,就由贫僧一人进行。”主动提议者理所当然地接下最为困难的任务。
“为什么?”
“为了避免争议扩大,此事不能牵连太多佛门修众。”
“本座的意思是,为什么你如此坚持?你主动向俏如来提起魔族之事,真正的动机为何?”
法涛无赦定视一步禅空。
“不能让旧事重演。”菩提尊一甩雪袖,话意昭然。
稍加思索,金刚尊递出一个名字:
“锦烟霞。”
一个充满背叛的回忆,一张挥之不去的面容,翻搅百年盛怒,驱使遗留人间的纯种蛟龙于日前二闯达摩金光塔。
一步禅空低眉敛目轻诵出声:“阿弥陀佛。”僧者再见锦烟霞初始想法本意引她探入魔世,如此通道封闭之后便可一劳永逸。
但菩提尊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念头。
同样认为此举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的法涛无赦也很快就察觉到了同修因此浮动的心情。
因为一步禅空之后甚至特地前往少室古刹藏经处,借调久未被翻阅的民间搜奇。
“先前你查阅白娘子传奇,也是为了她?”
“阿弥陀佛。”菩提尊不答。
“你,并不是青奚宣。”金刚尊警醒友人莫要为魔所障。
“阿弥陀佛。”犹原以佛号作答的一步禅空心念无改,“这是因果,贫僧不能逃避的因果。”
“还是你认为,你是青奚宣的轮回?”
“不一定是轮回,却一定是因果。”
“穿越百年的因,换成你承担的这个果吗?”
“这是一种提示,也是贫僧的课题。遗留人界的魔,是众生,锦烟霞亦是、戮世摩罗亦是。不用再思考了,贫僧心意已决。”
“答应本座一个要求,”了解对方心性,知晓劝说不能的法涛无赦只能望之保重,“量力而为。”
“天门,交你了。”
一声托付,伴随清圣的大悲圣咒响起,白衣僧者身绽佛耀踏出天门,迈向三千繁华。
“不生不灭,无德无功。一念缘起,一步禅空。”坚定的步伐,慈悲的大愿。在因果推行之下,菩提尊,佛土缓行,慨然入世。
而在苗疆,天际看来比红日更亮的幻灵眼大放光明,环映回溯着一幕幕属于魔者的眉角,晃得荡神灭有些晕眩。
吊在墙上四肢遭锢的阿鼻尊如今正无力地喘息着。
剧痛让他大半的肌肉都痉挛了,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原本这种折磨足以让他昏过去,但不知为何他的脑识一直清醒着,每次疼痛都被神经忠实地记录了下来,沿着脊柱传进脑海。
彼之英雄,吾之仇寇。
一道身影握着沾满血的刀离开了,过了一会又有人来到眼前,辍珠绣鞋闯入眼帘,荡神灭勉强抬头,看清了来人的相貌,是幻幽冰剑。
“尼......唔...”
伤口恢复速度不比曾经,更有腐烂恶化的迹象。
无论是未散尽的疼痛或是被破坏的声带都令魔者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不用说了。”
女杀手抬手制止了他的无用功,旋即又将足量亡命水灌入阿鼻尊口中,紧接着千疮百孔须臾恢复如新。
“祭司只是不想你满身的伤痕触动下一位受害者的同情心而已。那么,加油吧。”
在幻幽冰剑身后,有无数双猩红色的双眼虎视眈眈,她们的脸上浮现着癫狂的神色。
自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们就再也没有睡着过,而是日以继夜地赶往中苗边界,也就是此地。
魔世战败,魔军撤离,中原百姓欢欣鼓舞,奔相走告。
而在修罗国度以战养战的国策背后是中原无数个骤然失去顶梁柱的家庭。
无力杀敌的她们有些只能抱着父亲、丈夫乃至儿子的遗物崩溃痛哭。
但到最后仍是要尽力收拾心情,因为还有人在等着她们,她们不能表现出软弱……
该处刑场不仅是专门留给妇孺的发泄所在,也是为替还珠楼效力的抗魔义士准备的报酬。
这是苗疆对中原释出的诚意,从不担心会有浑水摸鱼的“群侠”胡搅蛮缠,只因医者确认他们无暇分身。
时间线稍稍前拨——尚同号名,天下归心;群侠汇聚,别开新局。
“玄之玄如愿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你这步棋,是妙也是险。”园林中,驱散魔瘟的赤羽信之介中肯评价。
“以我几位师叔的能耐,不可能看不破,玄师叔走的也是一步险棋。”俏如来同样看得通透。
“只要他们在这段时间掌控了整个中原武林,那你也无能为力。”
“那就比谁先揭穿对手的底牌。”
“你那张牌……稳吗?”
“嗯……”
藏袖五指动了动摸到信封,修者稍作沉吟转移话题。
“如果尚同会真能安定武林,俏如来也不会与诸位师叔为敌。但如果,他们要再用同样的方法掌握其他地界,又当如何?”为了掌握权力,就在背后策划动荡,让黑瞳泄露情报,杀害无数侠客,就为了能在最后关头,将功劳属于墨家。
“嗯,握其要害,以备不时。如果九算蠢动,也有反制的利器,你是这样想的吗?”
“其他的人不论,玄师叔有一个最大的要害。”
“黑瞳的领导者。”
赤羽信之介将折扇敲入掌心。
“只要证实这件事情,他就受你所制,但相对的,为了彻底抹去他黑暗的过去,那他必然会对黑瞳下手。”
尚同会大殿上,玄之玄将一份书信交给位于下首的浮云子。
“啊……黑瞳名单!”
这位负责传达玄之玄的命令的新任尚同会书令,实际上是少有的黑瞳知情人之一,眼下惊讶表现亦不过故作姿态而已。
“抗魔期间,我暗中搜集的资料也是该公诸于世时候了。”
抛砖引玉,长于煽动人心者想来懂得把握氛围尺度。
“现在魔世即将封闭,若之后仍有顽劣魔众不愿退走,想继续为祸中原,便怪不得中原处置,在此之前……”
未尽声调笼罩下,荒野密林当中,有前后身影狼狈奔逃。
“中原的背叛者,一个也不能放过!”蒙昧始觉字字铿锵,五短身材落在收罗而来的群侠眼中,是说不出的高大。
且不论在暗流潜伏的中原,新任钜子与老牌九算是怎样斗智斗法,远在苗疆的荻花题叶只是选择隔岸观火。
因为医者鲜少选择立场。
“身边人的立场,便是荻花题叶的立场。”一旦真正选择了一方,医者便决计不会左右摇摆故作伪善姿态。
禹晔绶真问:“哪怕对象是梁皇无忌?”
其实这二者并不矛盾,因战败缘故势力大减的修罗帝国才会更加懂得一口护国护民之盾的重要性。
“早在荡神灭作出选择之时他便注定必死无疑了。”
魔者决定以咄咄逼人质问邪神将之时就已经站队完毕。
总有人认为在崇尚弱肉强食的魔世当中选择爱好和平的道者无异自杀,并以此为由大肆追捧兴动刀兵的先帝与戮世摩罗。
殊不知纵横第六天的邪神将远比他们来得了解战争与和平之本质,无论是作为见证者还是旁观者。
现如今没有从中作梗的阿鼻尊在,想来梁皇无忌收服双尊的道路会是一片坦途。
沉沦海威胁在前,泰半战力折损的修罗国度必须团结对外,这是毋庸置疑的结果。
也是一个不存在选择的问题,如此一来,鱼和熊掌二者得兼。
禹晔绶真随手拿起一个苹果,抛了抛,好像想到了什么,看向了荻花题叶。
“话说……学长,如果是我死了,你会替我伤心吗?”
联系阿鼻尊与梁皇无忌的关系,尽管知晓荻花题叶并不打算让道者知情。
因为医者甚至都避免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去送别梁皇无忌,他表示那样太过虚伪了,但青年心中仍是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医者抬首看去,空眸将青年印堂间纠缠的黑气尽收眼底,语气平淡。
“或许吧。”
碰了个软钉子的禹晔绶真有些无奈:“那会给我报仇吗?”
荻花题叶轻笑一声:“或许吧。”
不否认便是肯定,青年明白学长从来不是一个爱说漂亮话的人,但——
“那如果杀我的人是无情葬月呢?”禹晔绶真对医者身边的人总是存在莫名的攀比心。
“开除你的学籍吧。”
“啊——好残忍……伤心了。”
回忆戛然而止,青年捂着心口好似被刺中一般,斜靠在舱门上。
此时的禹晔绶真正在送灵界中人前往道域的路上。
点三清·开天光·阴阳幻化无尽藏·神舟引渡接仙方
一行人登船,神舟无桨自动缘溪入湖,离岸渐远,四望空阔,真是莫知天地之在湖海,湖海之在天地。
时间推移,天色渐晚,倏然,迎面而来的一艘画舫吸引青年注意,白帆高张,于夜霜苍茫中漂流缓行。
船身缭绕的阴阳灵力惹人疑窦,那人早在内战过后便已失踪,但又有昔时罕闻的优雅乐声遥遥入耳。
心下惊疑的禹晔绶真在二船擦肩刹那,便将一张传形纸人悄无声息地吹了过去,贴上甲板身形幻化,伏窗便欲详细探个究竟。
流畅舒婉,清越出尘的阵阵琴音最终尽付一声铮然。
刚似利刃,柔比和风。
像是突然翻起滔天浪潮,兼容碧海的雅致高量深藏玄机,刹那水雾蕴剑意,一式断首。
专心谱曲的荻花题叶单手五指按琴,余手旋将弹奏所得变调曲折处一一记下,再加精研。
少顷,王宫后花园又起琴音缓缓流泻,回旋婉转、如歌如诉,医者右手编撰乐谱,左手以指按捺琴弦,分心二用全无挂碍,直到——
镜瞳一动,瞥了眼面前虚空。
凭空依稀有涟漪荡起,隐隐约约,浮出了几行小字。
[禹晔授真身亡,请学长报仇雪恨!]阴阳术法动,被琴音化刃枭首传形纸人的禹晔授真传讯荻花题叶。
[上天待吾不薄,替我解除了一个困扰。]清幽绝俗的琴韵未歇,医者嘴角轻勾,再一分神传音出声。
禹晔绶真继续凝光化字。
[狼心狗肺的……]
睹字如面,远在异地荻花题叶都能想象到一连串的文字后的青年是怎样一幅龇牙咧嘴的咆哮表情。
[污蔑吾,后果你不能承受。]
[你不会心痛吗。]禹晔绶真扶额。
[早就要你专心送莫前尘他们回道域就好,莫要插足其他。]
须知哪怕医者接下来的安排,也并没有将望气观来即将死劫临身的青年纳入考量。
[不听苦劝,失败理所当然,因何我要心痛呢?]
[又是我的错了吗,哼!]
[伤势如何,人又在何处?]终归是自家学弟,荻花题叶难得关心一句,毕竟传形纸人遭破会反噬其主。
[一剑断首,奈何桥。]
[再三告诫过你莫要过度依赖术法,罢了,我传你一套口诀,附耳过来……]此乃医者当初与狼主交流所得,与传形纸人可谓天作之合,最适合避死延生不过。
传功毕,又闻一声忖度。
[这个时间点自道域回返中原,会是他们吗?]
这是虑及禹晔绶真转述之形容,推敲对方身份的荻花题叶。
整理口诀完毕的禹晔绶真道:[女剑客真强,你会被切成十八块。]
[感谢学弟出自真心的提醒。]
[免了!你的感谢藏着危机!不敢领教!]青年秒回拒绝三连,抖动字幕不难想见其主颤巍心思。
[嗯。]
沉吟声中,荻花题叶眼眸微瞑,指下有幽雅动听的琴音响动。
[又开始算计了,恐怖!!!]银蓝色的线条凝聚成一行大字。
于是日常前来向医者汇总情报的幻幽冰剑来到这片迎风摇曳,雅致天然的花荫中时,入眼所见便是一条又一条的碧蓝弹幕之余晖。
此时琴韵渐入佳境,曲调极尽柔和之能事,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
花园中一片清凉宁静,和血腥的外城宛然是两个世界,女杀手听不多时便即惊醒,这才想起来意。
“菩提尊入世了。”说着,幻幽冰剑却是忘了自己先前为何分神与月光晚照下触目所见之情景。
“继续说。”
琴音渐变中正平和好似梵呗禅唱。
“根据他的行踪推断大概是打算接应残存魔众入天门。”
而存世为祸最深的魔者眼下就被挂在苗疆外城的墙垣上。
“而一步禅空正在往这里赶来。”
倘若真有魔兵或是群侠以此为由要求或针对菩提尊进行抢白,大慈悲者会作何抉择不言而明。
欲追杀魔兵的群侠看向眼前岿然不动的僧者:“你!你真的要找死吗!为什么要保护这群该死的魔啊。”
“是,他们屠戮生灵无数,罪该万死,所以贫僧并未替他们开脱,但以血洗罪不是唯一途径,你们也没必要如此造下杀业。”
佛力运转,菩提尊浑身散出灿金光华:“如果你们坚持动手,一步禅空愿以此身,承担所有罪孽。”
梵音中,宫声变徵,角调飞羽,琴曲渐行渐高乃至近似笛韵清越,似渡孤舟迷航。
幻幽冰剑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紧接着继续补刀。
“据说东方秋雨和武敛君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一等到菩提尊进入苗疆地界就合伙去盖他布袋。”
这算什么,梁山好汉暴打圣母和尚吗?琴音越响越高,声调尖锐之极,铮的一声响,断了一根琴弦。
荻花题叶无奈,合拢案上书册,女杀手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封面上赫然写着《旱域无津渡》五字。
医者一面伸指替郢雪换弦,一面吩咐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