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言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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踹门之前，这铁三巡表现得有多嚣张，进门之后，他便有多狼狈。他做梦都想不到，进得阁楼之内，竟然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师尊。
跪下问安之后，铁三巡便选择站在师傅身旁，发现自己师傅并没有表现出久别之后的高兴，看向自己的眼神当中隐隐还有一些不满。他想不明白，却不敢多问。
而另一边，当今天下玉石之道的第一人，以法目无双而闻名，一代大师温目法重返大可居，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便惊动了蓉大掌柜。
也幸亏这位大掌柜知道分寸，选择立刻将消息封锁了下来，不然难保楼内那些人会踏破这处的楼梯，也要来见一见这位大师的风采。
只听得一阵嘀嗒嘀嗒的声音响起，那是鞋子踩踏在木地板的响声，可以听得出来人步伐轻快，心情或许也有些焦急。
人未到，语先至。
只听一位女子爽朗一笑，然后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我道今夜这千山叠翠阁为何如此光彩夺目，原来是有温老在此。温老，蓉儿在此见过了。”
便是在温目法面前，气势一贯有些逼人的大掌柜也不得自称晚辈，笑着问好。
昔年老掌柜与温目法交情颇深，勘为挚友。见到蓉大掌柜落落大方的模样，温目法抚着发白的胡须，笑着赞叹道：“老伙计果然是眼力过人，所选的传人亦是人中龙凤，令人欣慰哪。”
蓉大掌柜则是笑着见礼，连称不敢，再说道：“温老，蓉儿还有好多事，得多多向前辈学习呢。”
“某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你们这家大业大的，某哪怕生得一双法眼，可看不过来。可笑，某一生以一双法眼而自得，没想到最后就连眼力都输给了那个姓林的老家伙。”温目法笑容灿灿，眼神却是飘向了别处，似在缅怀过去。
“哪里，温老一双法眼，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赞哪。爷爷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他这一生最大的幸事，便是有温老这样一位知己好友。”
原来这大掌柜便是老掌柜的孙女，名为林蓉。看着面前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满头白发的老人，林蓉可不敢有任何轻视。因为这些年大可居能有如此光景，这位名扬天下的温大师是功不可没的。
温目法点头一笑，颇为满意这位大掌柜的态度，他转头说道：“从今往后，我这些不成器的徒弟，便麻烦大掌柜了。”
林蓉忙说道：“温老说的哪里话，是大可居要多倚重诸位师傅才对。”
听到自家师尊如此讲话，铁三巡不由得心头一凛。之前，他对于这位大掌柜并没有如何客气，一来是他自觉楼中无人能胜过于他，便持才傲物了起来。二来嘛，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上一任老掌柜膝下有三子，掌柜以女子之身，孙女之位掌握大局，可终究是有些来位不正，难保日后没有其他纷争。
可今日自家师尊以话传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那就意味着师尊选择站在这位大掌柜身后，他不得不细想，之前与他人的买卖是否还要继续。日后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和这位蓉大掌柜相处呢？
之后又是一阵寒暄，温目法招呼林蓉就座，可蓉大掌柜偏偏选择持晚辈礼，静静站在温目法身后。
温目法不易察觉地微微点头，嘴角更是一笑，表达了对这位大掌柜的赞赏。
环顾屋内，铁三巡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一眼看去，几乎所有人都站着，给了自家师尊足够的尊重，可偏偏还有一人不识相，在那死皮赖脸地坐着。
更令铁三巡无法接受的，那人神态淡然，丝毫不觉。
而最令他震惊不已的是，自家师尊竟然默许和那位姜公子与之相对而坐，两人亦是相谈甚欢，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意味。
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自家师尊出去一趟，就变了性子吗？铁三巡微微摇头，很快便否定了这个猜想。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温目法哈哈一笑，却是一改之前对姜云卿的称呼，只听他说道：“姜小友不仅见多识广，而是谈吐甚是不凡，依老夫观人相面之能，小友当是福泽深厚之人哪。”
一口一个小友，之后更是一番称赞，不要说蓉大掌柜险些惊掉了下巴，便是卫芷萱也有些摸不清头脑。
这温大师如此平易近人，好像也没传闻中的脾气古怪呀。
而生为弟子的铁三巡更是陷入沉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师尊对这位姜公子竟是如此重视。
世人皆知自家师尊温目法天生一双法眼，玉石真假贵贱皆是难逃他法眼。可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他老人家观人相面也是一绝。能让师尊温目法观人相面，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呢。至于这福泽深厚四字，便是自家师尊对人最好的评价，没有之一。
可惜，那姜云卿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欣喜，只是微微低头道：“前辈过奖了，小可当不起。”
这样一来，卫芷萱就更加糊涂了，这姜公子话语虽是客气，可屁股始终坐在那垫子上，没有挪动丝毫。莫非是这垫子太舒服，他不愿意动？
林蓉大掌柜则是眉毛微挑，对这两人能平起平坐，似忘年之交的情形，有些疑惑。而对那位姜云卿表现出的傲慢，有些不悦。
那温目法将目光一扫，接着对着卫芷萱说道：“想来这位便是卫小姐吧。可真是英气逼人，才堪大用呐。”
面对着这番赞赏，卫芷萱赶忙欠身，拱手一拜，说道：“卫家芷萱，久仰大师之名，今日得见真容，实乃晚辈三生有幸。”
“卫小姐过谦了，你心地善良，待人以诚，日后也当有福报的。”眨眼间，温目法却是又赠了一番良言。
卫芷萱连忙道谢，脸上却不敢变现得太过惊喜。
突然，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安静了下来，温目法冷冷说道：“徒儿，你且过来。”
铁三巡回过神来之后，赶忙站到自家师尊面前，问道：“师尊有何吩咐？”
接下来，温目法的话，更是令所有人都心头一惊。只听得他面无表情道：“向这位姜公子道歉。”
多年不见，铁三巡怎么也没有想到师徒重逢之日，自己师尊见面要求自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一个年轻人道歉。而且这人还是受过自己鄙夷的一个落魄公子哥。
“凭……为什么？”将凭什么三个字生生吞下，铁三巡最后十分不甘问道。
“你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吗？”温目法怒目圆睁道。
“弟子不知错在何处……”铁三巡伸长了脖子，仍是嘴硬道。
见到师徒二人如此情景，卫芷萱却看到另一边的姜云卿静坐不言，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她本想出言提醒，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目法也不废话，他年岁颇大，手脚还算麻利，只见他起身之后，就要冲着姜云卿一拜，嘴里同时念叨道：“姜小友，实乃是……”
在场众人皆是大吃一惊，谁没有料到这名满天下的温大师竟来这么一遭。
好在温目法动作没那般迅捷，姜云卿稳稳扶住了那双枯槁的手，让温目法身子不再前倾。他缓缓将温目法扶到座位之后，姜云卿却是怎么也不再落座。
“师尊，”待到众人回头，却发现铁三巡扑腾一下双膝跪地，只见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之后，再起身，双眼早已经是通红，他言语凄凉道：“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哪能让您老人家代过呢。”
随后，他俯首又是一拜，说道：“姜公子，今日铁某多有得罪，请公子原谅在下。”
看着跪倒在地的铁三巡，片刻之后，姜云卿抿嘴说道：“如此，便原谅你了。”
殊不知姜云卿这一番举动，引得蓉大掌柜颇为不满。
你听听，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这还像话吗？
人家铁大师不仅年纪摆在那里，身份也在那里，哪怕在这大可居里，也是个大人物，怎么也比你一个落魄公子哥要强吧。逼得人家跪下向你道歉，你却一丁点表示都没有，搭把手都不愿意扶一下，这点礼数都不懂吗？
“既然如此，”温目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吩咐道，“璋儿，快扶你师兄起来吧。”
言罢，那少年自然走上前，一把扶起跪倒在地的铁三巡。
温目法头也不抬，继续说道：“他便是你的小师弟，以后你们二人多亲近亲近。”
那少年也是做起了自我介绍，说道：“师兄，我叫石璋，日后请师兄多多指教。”
起来之后的铁三巡看了一眼这少年，又看了一眼自家师尊，一时之间，眼神当中有些迷茫。因为他依稀记得，自家师尊曾说过，他一生只会收七个徒弟。这最后一个弟子便是来继承他老人家衣钵的。
虽是嫉妒有之，心中也愤懑不平，他很快就收拾了心情，咬牙说道：“师尊，弟子确已知错，可有件事不得不请师尊知晓。”
“此间并无外人，你且慢慢道来吧。”
铁三巡本想与自家师尊单独一谈，可没有想到自己师尊却是如此处理，他一时之间也愣在原地。因为他要说的话，便是与那位姜公子有关，更是与这位卫小姐有关。而这两位偏偏还得到了自家师尊的金玉良言，他怕师尊脸面上过不去，也不知如何开口。
显然，温目法没有察觉到弟子隐情，淡淡说道：“若是不想说，那便不用说了。”
“既然铁前辈不方便说，那便让不才来说吧。”姜云卿自然接话道。
在姜云卿的讲述下，那个只是有些曲折的故事很快就讲完了。铁三巡点了点头，比较满意，因为这位姜公子所言，并没有加入任何感情色彩，不偏不袒，算得十分贴近事实。他平素里敢作敢当，哪怕到现在，他对于那一块贱玉顽石也是不屑一顾的。
两袖轻轻一张，温目法点头说道：“所以，是你发现了白许大师所留的守节之璧。”
“正是。”铁三巡低头答话，脸上却是不自觉露出微笑。
岂料温目法再度问道：“那第二块玉呢？你上手两次的那块玉，究竟是何物？”
这已经属于明知故问，他铁三巡也不想昧着良心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着实可惜，那块玉稀疏平常，说不上贱玉顽石，也好不到哪去。是万万无法与守节之璧相提并论的。”
“很好，很好。”
听到自家师尊的赞赏之后，铁三巡心头一松，可随后听到的话，更是让他心头又是猛然一紧。
“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弟。我温目法果然没有看错人呀……”
话已至此，铁三巡哪里听不出来自家师尊也是动了真火，他慌忙跪下，说道：“请师尊息怒，弟子改过便是。”
“好，你现在就去替为师做一件事，”温目法缓缓说道，“那便是将那场比斗的最终结果再告知那位江公子。”
若是结果没有变，守节之璧稳稳胜出，自家师尊又何必多此一举，要自己再去告知结果呢？铁三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只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事实，那便是那块他口中的贱玉顽石，竟然真的胜过了那块守节之璧。这又怎么可能呢？
他本能地脱口而出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弟子明明已经手抚三巡，眼过五色……”
看到自己弟子如此不争气，温目法也不多做解释，再度起身，笑着道：“你这么说，那我这个老不死的就只好自己亲自去解释了。”
“师尊，弟子去便是。”铁三巡哪里还敢做丝毫停留，他赶忙拜过，起身就出门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汪管事，你去协助铁师傅，务必要妥善处理。”
或许是觉得铁三巡落不下脸面，蓉大掌柜吩咐汪管事前去协助，那汪管事低头称是，急忙跟了上去。
对此，温目法点了点头，这大掌柜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一流。
就在铁三巡离去不久之后，温目法再度开口，对着姜云卿说道：“都是小老儿管教不严，让姜小友见笑了。”
“哪里，哪里。”姜云卿连忙说道，却没有再多客气半个字。
久久之后，卫芷萱才回过神来，她终于意识到到，这温大师才是真正的一言定乾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