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杀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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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无为躲在清儿身后,逢到出手时,只是一声吩咐,清儿就持剑去打。便是在平时相处过程中,无为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锋芒。如果说清儿是一柄锋锐的剑,那么无为更像是一块温润的玉。所以卫芷萱才会生出那个疑问,为何喝酒是清儿,打架是清儿,偏偏公子却是无为。
当然不是无为身子弱不禁风,先如今,卫芷萱差不多有些眉目了,这般话语,便是称作杀人诛心,也毫不为过。这等刀剑,杀人不见血,才是厉害。
罗通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无误。”
他不屑于说谎,当初从大哥嘴里听得这故事,惊讶程度毫不低于在场众人,而心中对于青帝的更是敬佩不已。可是他不知道为何眼前这少年知晓得如此清楚。
一番眉头紧锁,罗通看到那愣在原地的随从,大声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想死不成?还不快自己掌嘴。”
那仆从自知这是主人保全自己,不然这话传回江家,他便是十条命也不够用。所以他每一巴掌都极为用力,没一会儿功夫,便是脸颊破皮,唇边鲜血四溢。
“是以,英雄不问出处,好汉也莫问出身。”
这还不止,无为接着说道:“我家侍女自然比不上江家锦衣候,可怎么也比一个马夫的儿子好上不少。若是罗公子自视能比得过那世家公子,这酒便是不喝也罢。”
这话一说,便是又将了罗通一军,使得他左右为难。
青帝当年都能与一个马夫之子对饮一天一夜,如今,你不过是锦衣候的弟弟,难不成,身份还能比过青帝高贵不成?还是说,你看不起那个马夫之子,也就是看不起自己的哥哥锦衣候?
片刻之后,罗通自是一咬牙,从一旁的卫家下人身边接过一个酒坛,“如此佳酿,非是英雄好汉不可受用,而英雄好汉,又何须问出处呢。”
“这一坛酒,我江家罗通就敬清儿姑娘。”
这一番话说得自是坦荡。
清儿右手倒提酒坛,左手虚握,放在酒坛一侧,紧跟着讲酒坛往头顶一举,坛口靠着嘴边,下一刻便如鲸鱼吸水一般豪饮起来,动作无比潇洒。
杜小蛮看得眼睛里满是星星:“侍女姐姐加油。”
看得激动处,他恨不得自己也喝上一碗云蒸酿,不过在最后,他又喝了一杯羊奶,权当作陪酒了。
清儿是孤儿不假。当初无为捡到她时,便是在一片死人堆里。她先天体质虚弱,冬天手脚异常冰冷,便是在那时落下的病根。有时病发,她整个身子如同在冰窖当中。一大一小两孩童哪里看得大夫,都是无为生一个大火,然后自己抱着清儿硬抗下去。往往最后,都是无为大病一场,清儿才恢复入常。
也是偶然的一次机会,无为不知从哪里捡到一坛子劣酒,偏偏清儿贪吃,喝了之后,整个身子暖洋洋的。从那以后起,清儿就知道,病发之时该如何驱散体内寒意。也是自从那以后,无为总是随身携带一个酒囊。
待到日子稍好,两人也能喝得起一些烈酒,清儿便渐渐爱上了饮酒的滋味。而酒量也是在无数次的发病,无数次的狂饮之中,开始锻炼起来的,最后清儿终于发现,自己似乎很难喝醉。
而自从离开那阁子之后,清儿没了对手,便再也没有这般豪饮过。而用某位姜姓男子的话来说,这小丫头喝酒,牛喝水,她都能喝死九头牛。
罗通喝得并不慢,只是喉咙微动,怎么也比不上另一边的咕噜之声。
两坛酒很快被二人喝光。
不过清儿还觉得不过瘾,自是再和卫芷萱讨要了一坛,“卫姐姐,还有吗?”
卫芷萱看了一眼无为,无为轻笑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卫芷萱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将那最后一坛酒也给清儿递了过去。云蒸酿本来只有五坛,先前被众人分去了小半坛,清儿自己喝了两坛,罗通喝了一坛有余,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坛。
清儿也不客气,不过掀开那泥封之后,似乎想起了某件事,朝着罗通说道:“你不要勉强自己。”
罗通并没有动用修为来解酒。若是他做了这事,那才真是面子丢干净了。
他在江家也常与锦衣候对饮,饮的便是这云蒸酿。而喝得最多之时,也不过一坛有余。所以他自认为善饮,除去哥哥,倒是谁也不服。不曾想,今日碰到了真正的对手。
罗通的脸颊通红,脑子里也好似装了一只蜜蜂,嗡嗡作响,眼眸之中也出现了迷离之意。
清儿的脸带变得红了许多,仿佛擦了无数胭脂水粉,显得美艳动人。她的眼睛也比之平时还要明亮许多。除此之外,没有一丝醉意。
罗通终于坐回座位之上,双手托腮,不发一言。他眼睛里闪过一抹疑惑之色,他也有些想不明白了,这小姑娘也是没有动用修为解酒,为何她就不会醉?莫非她真的是酒仙不成?
直到最后,清儿将那一坛云蒸酿饮尽,稳稳将酒坛放在桌子上,无为才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酒坛,当的一声脆响,也就宣告喝酒结束了。
这样一坛云蒸酿,又这样被喝光了。罗通满脸的不可置信,听得身后重重的耳光声,不由心烦意乱,喊道:“够了,给我停下。”
场间终于一片寂静。
看着清儿满足的神情,无为歪着头问道:“喝过瘾了?”
清儿点点头,赶忙坐下,抱着无为的手臂撒娇道:“无为哥哥对我最好了。”
场间众人看着小姑娘面前摆着三个大大的酒坛,心中觉得不可思议,这三坛子云蒸酿,便是骏马,也可醉死两匹。
卫家一些长老一阵惊叹之余,对纷纷清儿也是竖起了大拇指,赞道:“真乃女中豪杰也。”
无为听得这话,也是礼貌地回礼。
片刻之后,无为看了一眼有些醉意的罗通,又瞧了瞧那个随从,嘴角一抹笑意。拱手便与卫芷萱道别:“酒足饭饱,谢谢卫小姐款待。我们先行告辞了。”
……
在小厮的引路之下,无为等人回到自己的住处,而那下人小厮方才在楼台处伺候,看得无为再一次帮卫家解围,自是脸上带着笑意。
月夜俱安静,杜小蛮趴在床上,却是久久不能入睡。
主厢房之内,烛光再无幽幽,而是一片漆黑。
杜小蛮知道,勇猛无比的侍女姐姐今晚喝了许多酒,而那位白衣翩翩的少爷却是滴酒未沾,清醒得很。
在少年的世界里,从未面临过这般选择,也从未如此纠结过。
在杜小蛮看来,自己虽然喊那人大哥,那人却从未给过自己正面回应。
而白天里,与那少爷谈成条件之后,他自是高兴,也是纠结。
若是杀了身边的壮汉仆从,那这一切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可问题是他从未杀过人呀。
恍惚间,主厢房又起了一丝亮光,烛光摇曳,好似一艘小船,在杜小蛮的心间徘徊。杜小蛮明白了,那人在等自己的回复。
许久之后,杜小蛮蹑手蹑脚起身,慢步来到那壮汉仆从身前。
他要保证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免得惊动了这壮汉仆从。
主仆二人相处,向来是杜小蛮说和做,那壮汉负责看和打。便是到今日,他还不知道这壮汉的名字。
他从未习武,几斤几两倒是拎得清。他便是未负伤,也决计打不过这壮汉。
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柄匕首,杜小蛮一手搭在那壮汉手臂之上,然后就是一刀果断扎下。
那壮汉猛然惊醒:“少爷,你……”
……
一夜无话,时间很快来到第二日的清晨。
无为自床上缓缓睁开眼,然后慢慢拿开清儿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将那条腿慢慢拨开,穿起了衣裳。
二人干净俐落地起床,无为用着清儿拧好的毛巾洗脸,在清儿的小手服侍下,穿上了那件净白色貂裘。
无为熟络地泡起了一杯茶,清儿也是推开房门,将手中端着的那一盆凉水泼下之后,然后将头探回屋内,说道:“无为哥哥,门口有人。”
“什么人?”
“你自己来看就知道了。”
本来静坐的无为站起身来,来到门口之后,看着跪倒在地的杜小蛮,还是沉默不语。
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而杜小蛮在雨中,无为在屋檐之下,屋檐之下那道分明的雨线,将二人隔绝开来。
杜小蛮身前摆放着一个木匣,他浑身湿透,双腿跪地,脸上尽是苦楚。
而良久之后,无为转身,冷冷道:“不用在我这装可怜。你若是有话说,就进屋来说。”
桌上一份酸辣面片汤,就着豆汁油条,主仆二人吃得甚香。无为吃得慢条斯理,一筷子面条下嘴,居然咀嚼了不下十数下,才吞入腹中。这般吃法自然是极慢,而杜小蛮没来由觉得那张嘴里发出扑哧扑哧的脆响,好像是山中大王在啃着骨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主仆二人用膳完毕,清儿唤来下人,将桌子上的剩饭残羹给收拾了,无为给清儿一杯茶之后,便自在地端起茶杯漱起口来。
杜小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而依旧是无为打破了这份静默。
“饭后一杯茶,净口亦舒心,你,要不要来一杯?”
杜小蛮轻轻摇头,将匣子往前一递过,只是那箱子看起来有些沉重,所以动起来极慢。
无为又抿了一口茶,然后将茶杯放了下来,不过他不看拿匣子,而是盯着杜小蛮的眼睛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杜小蛮起身,伸手示意无为自己打开。
“你不是哑巴,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无为一掌拍在匣子之上。
杜小蛮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道:“我没有装可怜。”
无为问道:“那你身上为何有伤?”
杜小蛮低着头,答道:“是被他给打伤了。”
“我昨天是怎么和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听得这悠悠语调,杜小蛮大声说道:“我没有忘。公子你说,只要我把那个与我在一起的大汉杀了,带上人头来见你,你就可以教我。”
“那你杀了他没有?”
“他武功比我高,我没能拦住他,”杜小蛮抿了抿嘴唇,接着说道,“但是,他被我一刀刺在胸膛上,绝对是活不成了。”
说完这话,杜小蛮才慢慢抬起头,一看,就看见无为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没来由的心弦一颤。
“杜小蛮,你撒起慌来,眼睛从来都是不看人的,这一点,你知道吗?”
“这番说辞不错,可我是绝不会信的。”
“他若真的还手,一掌下来,又岂能留你活路?莫非杜小蛮一夜之间就练成了佛门的金刚身?”
“若是他不敢还手,便是一刀刺在别处,也该死在你的手中。”
杜小蛮一阵错愕。无为的眼眸寒光起,言语更是冰冷。杜小蛮没有想到,无为竟是看得这般透彻。
事实上,这件事情自杜小蛮答应之时起,便是注定了有一人身死之结果。
如今杜小蛮活着,那壮汉也未死去,那么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无为的话很快就给出了答应:“这匣子里没有人头,有的只是黄金吧。”
“我有我的原则,任谁来了也不能改。昨天和你说了要那壮汉项上人头,便只能是那人头。”
“公子,他和你无冤无仇。”杜小蛮做起了最后的挣扎,不甘问道。
“无冤无仇?”无为一声冷笑,笑容当中尽是讥诮和凉薄。
“那些被你祸害的女子,又和你杜家有什么冤仇?她们凭什么白遭你玷污?”
“那些死在你们紫桑贼手下的过往行人,与你们紫桑有何冤仇?你们紫桑以人头铸京观,势往来如鱼肉,何曾有过这一问?”
“而你,紫桑里的杜少爷,任由那些事情发生,享受着那些紫桑贼的贡献给养,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话?”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何况你是那当中浑浊不堪,罪恶深重的一片?”
挺到最后,杜小蛮只觉得那言语中的寒意化成了杀意,几乎要将自己吞没。他沉默片刻之后,笑容苦涩,说道:“那公子,打算如何处置我?”